第93章 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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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醒来时,我感到我的肺部如同吞了火炭一般,嘴里满是鲜血的味道。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片黑暗中,从我手上传来的纺织物的触感可以推测出我正躺在一个麻袋里。”

    “我的感官逐渐又开始运作,闲聊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的大脑迅速反应了过来,于是我躺在袋子里,如同一具真正的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过了没多久,我感到有两个人各抬起麻袋的一端,有人在我脚上绑上了什么东西,那绳子仅仅勒住我的双脚。他们同时提着袋子的一端,来回晃荡着。”

    “突然,我感到自己似乎被抛上了空中,随之而来的就是自由落体地下坠。我感到自己撞在了某种墙壁上,转瞬间我就被寒冷的感觉所笼罩,我这才意识到这是水——他们把我扔进了水里,显然在我的脚上绑上了什么重物。”

    “我开始用力撕扯麻袋,然而那厚麻布十分结实,一点裂纹都没有出现。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依旧插在我肋骨之间的那根匕首。”

    “这匕首本来是冲着我的心脏而去的,然而上帝自有其安排,我的心脏的位置天生与别人不同,长在胸腔的另一侧,于是那把刀仅仅是卡在我的肋骨当中,并没有伤到心脏。”

    “作为一个医生,我知道贸然拔出插在身体里的刀锋的危险性,然而此时我却顾不得许多了,于是我抓住刀把,用力一拔。”

    “伤口处传来一阵难以言表的剧痛,幸运的是,这疼痛并没有让我昏迷,恰恰相反,它令我的神智更清明了。我立即用刀尖划开麻布,那厚重的麻布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被撕成两半。我从那麻袋里探出身去,弯下腰,找到那绑着我的脚的绳索,发现下面挂着一颗铁球。我用刀割断了绳索,使劲向上游去。”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阿诺河中嬉戏,因此我有着不错的水性。我的脚奋力踩着水,很快就到达了水面上,在我即将窒息的一瞬间,我浮上了水面。”

    “在我浮上水面的那一瞬间,我看到自己正在海面上,不远处有一艘船,船上有两个黑色的影子,想必就是他们刚刚将我扔进了海里。幸运的是,海上的风不,那湍急的浪流已经把我带开了一段距离,而在这样的夜晚,想仅仅依靠月光发现一颗飘在海面上的脑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了水中,朝着相反的方向游去。当我再次浮出海面时,那艘船已经向着港口的方向驶去了。”

    “我朝着岸边奋力游去,海浪翻卷着,海水灌进我的口鼻,那咸涩的味道让我又泛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我用力地划着水,我的胳膊已经失去了感觉,而我的腿似乎也开始抽筋,我感到那个时刻就要来临了。”

    “就在这时,我的脚碰到了某种尖锐的东西,随即传开了一阵剧痛。我的第一感觉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而马上我就反应过来,我的脚踏上了海底的一块礁石。”

    “二十步远的地方,在月光下,是一片满是白色鹅卵石的海岸。我接着向前划了几下水,脚踩在水底,走上岸来。”

    “我向前走了约十分钟的路程,终于走上了一条路,我沿着大路向前走去,不远处有几盏灯光闪烁,如同大海上风暴中的灯塔一般。”

    “当我抵达时,我发现那是一间简陋的农舍,屋前扎着齐膝高的篱笆,与其是防御不如仅仅是一种装饰。我跨过篱笆,走到门前,踏上那三级木质台阶,这时我已经头晕眼花了。”

    “我伸出手试图敲门,然而我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我感觉那扇门离我越来越近,随即我猛地撞上了门,瘫倒在门前。当我昏迷时,我隐约听到开门声和女人的惊呼声。”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那间农舍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救了我的命。当我醒来时,我自称是一个海员,在一次海难中我的船沉没了,而我胸前的那把刀则是在争夺救生艇时被自己的同伴插进去的。他们相信了我的故事,还对我的遭遇唏嘘不已。”

    “我决心找出真相,为我的家人伸张正义。我记得那把匕首上有一个徽章,看上去好像是一对向上竖着的翅膀。我把这图案和那位老人描述了一下,他微微考虑了几秒,抬起头来,用一种怪异的表情看着我,‘你的不会是西摩家族的家徽吧?’”

    “我虽然是个外国人,但是对于西摩家族的大名,我依旧是如雷贯耳,那是出过王后的西摩家族,在英格兰权倾朝野的西摩家族!”

    “我明白了我被卷进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当中,于是当我能下床之后,就不辞而别了那对老夫妇。我一路穿过半个英格兰,一路上靠零工为生,一直到了威尔士。因为我的容貌,找到一份活计的概率比起普通人低了许多,而且非常引人注目。我在山林里流浪了许久,直到有足够的钱买下几副面具后才重新回到人群中。”

    “当我再次回到伦敦的时候,英格兰已经有了一位新的国王,而西摩家族的赫特福德伯爵也成为了王国的护国公。我在这位护国公的府邸周围游荡着,那府邸大铁门上的徽章,与我在那把匕首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在那附近蹲守了几天之后,我终于看到那位约翰从仆人出入的侧门走了出来,他的确在这里工作。当护国公从府邸出门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他的动作和身型,我确定了那就是之前问我话的人。我本想刺杀他,但是当我还在考虑如何接近他时,就传来了他被调查的消息。”他举起手,指向站在对面的护国公,“他就是杀人凶手,陛下,大人们,我向你们指出凶手,请你们秉公执法!”

    屋子里陷入一阵阴森森的沉默,几百个胸膛里传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本庭对您和您的家人所遭受到的不幸表示深深的同情,”过了许久,首席大臣终于开了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宣誓您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我以我的灵魂发誓,以我的妻子和女儿们的灵魂发誓!”医生几乎是怒吼着道。

    “公爵阁下。”首席大臣又转向如同一只爪子折断的狮子一般的护国公,“您认识这位医生吗?对于他所的一切,您是否承认呢?”

    护国公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他两只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让自己站起身来,“这些完全是一派胡言,是恶毒的诽谤和侮辱,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来没见过他!”

    “你不认识我了?”医生一直注视着护国公的一举一动,他厉声喊叫着,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起,作势就要扑向护国公,被几名卫兵拉住,“可我却认得出你来!我虽然没见到过你的脸,可我认得出你的动作,听得出你的声音!即使你骗过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也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上帝!”他伸手指向天花板,众人都不由得跟着他的动作向上看去,仿佛下一瞬间天花板就要裂开,那永恒的审判官就要现身一样。

    “请您冷静下来!”首席大臣敲了敲桌子,“本庭已经将您的证词记录在案,我代表法庭感谢您的出庭作证。”

    他又转向颓然坐在椅子上的护国公:“阁下,您还有什么要的吗?”

    颓败之色迅速浮上护国公的脸,他沉默不语。

    “请问您还有话要吗?”首席大臣再次问道。

    护国公并没有抬起眼睛,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那脑袋有千斤重。

    “那么我宣布休庭半时。”首席大臣敲了敲桌子,“法官们将退席进行投票。”

    国王站起身来,在众人的目视下走出大厅,法官们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带到这出戏的演员都已经退场,如同幕间休息的剧院一般,屋子里立刻变成了一个嗡嗡叫的蜂巢,观众们满怀着热情,讨论着刚刚舞台上演出的剧情。他们如同一阵潮水般从大厅涌出来,流进四周的休息室和走廊里。

    旁听席上的伊丽莎白公主懒洋洋地了一个哈欠,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裙子,“我们走吧,戏已经演完了。”

    “可是,审判的结果还没有公布呀?”简·格雷姐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完全看的入迷了。

    “那不过是谢幕后的返场罢了,护国公已经完蛋了,我指的不仅仅是他的生命,还有他的名声,他的家族,他的一切。从今以后的历史学家都会称他为弑君者,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她虽然尽力保持平静,但她话时有些急促的喘息依旧暴露出她的激动。

    “您觉得……是他杀了您的父亲吗?”简·格雷姐心翼翼地问道。

    “我的父亲?”公主的语气里略微带上了一丝嘲讽,“是啊,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她微微扬起头,看上去颇为高傲,但简·格雷姐却有一种感觉,她是想让自己眼眶里转的泪水留在里面。

    “我之前还不确信,如今嘛……我想他的确是个弑君犯。”公主的声音又回到了之前的冷漠,“至于先王后的死,我并不清楚,实话,我也不在乎。”她提起裙摆,就要离开。

    简·格雷姐看上去有些犹豫,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怎么,您还不想走吗?难道您对这出戏还有着兴趣。”公主注意到了简·格雷姐的犹疑。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在这里呆到宣判。”简·格雷有些不好意思,她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一动一动地互相捏着,“我必须承认我听的有点入迷了。”刚才乔瓦尼医生叙述的时候,她激动的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刚才可是您急着要回去的,现在倒舍不得走了。”公主笑了起来,“好吧,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就一起把这出戏看完吧。”她着又回到座位上坐好。

    “谢谢您!”简·格雷看上去如同一只欢唱着的黄雀,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重新开庭之间前十分钟,去外面透气或是闲聊的人们已经陆续回到了大厅里,显然除了伊丽莎白公主以外,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出已经成为整个欧洲谈资的戏剧的最终章。当执达吏摇着铃宣布重新开庭的时候,大厅里又重新坐的满满当当了。

    与开庭时一样,法官们排成一列,走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在号角声中,国王再次入场,穿过如同被大风吹弯的一片森林般的行礼的人群,在御座上坐下。

    被告重新被带回大厅,托马斯爵士与刚才一样,依旧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而护国公看上去仿佛比之前老了十岁,那张保养的颇佳的,总是显得精力充沛的脸上如今疲态尽显,总是一丝不苟地梳着的头发也显得有点蓬乱。他依旧迈着方步走进大厅,然而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脚步略微有些虚浮。大厅里的观众惊讶地望着他,他们惊讶地互相交头接耳。

    “本庭现在作出宣判。”首席大臣站起身来,看上去像雕像一般面无表情,如同法律和权力的化身一般,“经诸位大人一致同意,我们认为,前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以及其弟,海军上将托马斯·西摩爵士,犯有弑君罪,谋杀罪,叛国罪等共一百五十六项罪行。”

    屋子里传来一阵惊恐的喘气声,虽然许多人对此已经早有预料,但这最终的尘埃落定依旧带给他们巨大的震撼。

    “被告所犯下的罪行,其严重程度亘古未有。经法庭同意,两名被告立即被剥夺贵族权利,将于三天后在泰伯恩刑场被处决。”

    “他们的腿上将用钉子被钉上木靴,他们谋害敬爱的先王的双手将被用硫和融化的铅烧掉,再之后,他们将被处以车裂之刑。”

    屋子里的喘气声越发响亮了,房间后面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一位贵妇人听到对这可怕的刑罚的描述而昏倒了,旁边的人正在给她用嗅盐。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屋子里的人连忙都闭上了嘴,有的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决定减免对两名被告的处分。”爱德华一开口就令屋子里的人都惊讶不已。

    ”作为我父亲的儿子,我对这两名被告的行为无比愤怒,我的胸中充满了报复的欲望。然而作为一个人,我必须我对这种残酷而不人道的刑罚感到厌恶。因此我决定,将对两名被告的刑罚改为斩首,时间和地点就定在三日之后的伦敦塔。愿上帝饶恕他们的罪孽,愿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陛下仁慈!”首席大臣立即如同屁股下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国王陛下万岁!”

    “国王陛下万岁!”屋子里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许多人都被国王这高尚的举动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伊丽莎白公主不屑地转头看向一个不断用手里的丝绸手帕抹着眼泪的贵妇,那夫人哽咽着对身边的男人道:“陛下可真是一位圣徒啊!多么高尚的心,多么仁慈的举动!”

    旁边的男人也满脸赞同的神色,“上帝保佑英格兰,赐予我们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

    公主的把面纱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白痴!连一群呆头鹅都比这些白痴有脑子!”她不屑地低语道,声音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被告还有什么要的吗?”首席大臣再次看向护国公,示意他感谢国王的隆恩。

    护国公站起身来扫视着屋子里的人群,那些刚才还带着同情神色望着他的脸,一瞬间都变得义愤填膺,仿佛在指责他的不知感恩。如同一群随风倒的芦苇,只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要的是,在开庭之前,我并不期待本法庭能够给予我所应得的公正,而审判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个法庭的法官们不过是一群被幕后黑手操纵着的丑,他们没有任何廉耻之心,导演了这出政治丑剧。我不承认他们的所谓审判。并且我相信,现世的法庭无法提供给我的公正,天上那永恒的法庭会提供给我;当今的法庭无法提供给我的公正,历史的法庭会提供给我。当千百年后的人们翻开历史书时,那上面会清楚地记载着,应当被审判的并不是我,而是坐在台上的诸位!”

    护国公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身体有些摇晃,开庭时的自信和高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的话音刚落,观众们的义愤就如同夏日的惊雷一般爆发了出来,他们都站起身来怒斥着被告的不知感恩和死不悔改,首席大臣不得不猛力敲击桌子,以维持秩序。

    “带被告退庭。”他命令道。

    护国公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在卫兵的包围下走向大门,根本不看一眼那些上蹿下跳的听众,如同他们仅仅是一群夏日池塘里聒噪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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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所提到的刑罚是对1757年试图行刺法国路易十五国王未遂的刺客罗伯特·达米安的刑罚。1610年行刺法王亨利四世成功的刺客拉瓦亚克也被处以了类似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