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仲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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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了午夜,国王表示了算回宫的意思。于是罗伯特自然也一起起身,两人共同乘坐一辆马车离开,而舞会的气氛则依旧浓烈,许多宾客甚至表示要一直跳到天亮。

    马车在平坦的石板道上疾驰着,车轮下仅仅传来轻微的摆动,非但不让人觉得腰酸背痛,反倒让马车上的乘客仿佛坐在摇椅上一般。爱德华六世国王雄心勃勃的首都改造计划的重点之一,就是城市道路的升级改造。如今伦敦城里的主干道已经基本铺上了石板,而道路两旁也挖掘了深深的排水沟,未来规划的地下下水道也已经开始实验性的在威斯敏斯特一带挖掘。在过去漫长的雨季里,城市的道路时常在几个月内为淤泥所覆盖,淤泥混杂着人畜的粪便,让整个城市臭不可闻,同时也成为了疾病传播的温床。自改造计划实施以来,伦敦城每年丧生于鼠疫和霍乱等传染病的人数,已经下降了一半以上。根据国王的计划,这样的道路还要引进到伦敦之外的各个大城市里,同时连接各个城市的大路也要进行这样的升级改造。然而由于预算有限,这个计划目前还仅仅是纸上谈兵而已。

    爱德华国王陷在马车松软的靠垫里,他的脸颊有些微红——陛下在晚宴时多喝了几杯酒,舞会时又喝了几杯。他斜靠在靠背上,伸出右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马车窗帘上挂着的金色流苏。

    罗伯特坐在对面的座椅上,静静地看着国王的动作,他的脸隐藏在窗帘的阴影里,让国王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车厢里放着用于制冷的冰块,但罗伯特依旧感觉口干舌燥,他微微抿了抿嘴,深深吸了一口气。

    国王放下那被他揉的有些变形的流苏,微微了一个哈欠。

    “终于结束了,这种活动真是累人……我过生日与其是一种享受,不如是在尽义务。”

    他转过头来,看着罗伯特。

    “我真是享受这样的时光……如此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带着面具表演。如今宫廷里的生活就是一场华丽的演出,而我作为主角,每一个动作都是这场演出的一部分。演员们至少在幕布落下之后还能回去后台休息,而我就只能在这样的短暂时候才得以喘息。”他叹了一口气。

    “我也享受与您单独在一起的时光。”罗伯特低声道,停顿了片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这让我想起我们过去的日子……当您还只是王储,而我不过是一位爵士的第五个儿子的时候。”

    国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们现在和那时也没什么不同。”他转过头,躲开了罗伯特的视线。

    在谈话中,有些话出口,就代表这个话题应当中止了,国王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罗伯特握了握座椅的扶手,他知道自己不应当再讲下去了,但如同梦游一般,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已经不再受到大脑的控制了。“我们当年比现在要亲密的多。”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如今您是国王,我是您的大臣……君臣有别,时殊事异,因此您有了别的考虑,我也完全理解。”

    国王重新看向罗伯特,而罗伯特也抬起头,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过了约半分钟左右,国王首先垂下了目光。

    “过去我们的确有过些荒唐的想法。”他看上去情绪也有些低落,“但正如你所,我们如今是国王和大臣,我们扮演的角色决定了政治需要是第一位的……我们永远无法随心所欲,这就是权力的代价,它把人变成毫无感情的石像。”他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为了扮演好您的角色,您甘心牺牲掉其他的一切,是这样吗?”罗伯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国王的脸上,“爱德华国王战胜了爱德华·亚历山大·都铎,我的对吗?”

    “您到底要什么?”国王睁开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恼怒。

    “我想,”罗伯特向前探了探身子,他的身体挪进了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当中。国王注意到罗伯特的脸上也泛着红色,显然他也喝了不少酒,“您带着这副国王的面具太久了,如今您即使想摘下来,那面具和您也早已经骨肉相连了。”

    “我原本以为我们有默契,让时间把这一切慢慢冲淡,直到我们找到一种合适的相处模式的。”国王再次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我过于乐观。”

    “我为我今晚的失态道歉,”罗伯特低了低脑袋,生硬地道,“今后我不会再谈这个话题了。”

    “既然今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们就借此机会把这件事清楚吧。”爱德华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悲伤和无奈的神色,“当我还没有成为国王时,我并不理解成为君主所要付出的代价。在政治当中,想要什么东西,就要用同样的筹码来交换,这个基本法则无论对于国王还是乡公所的职员而言都是成立的。我的父亲是个暴君,在别人的眼里,他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其实并非如此……我父亲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为此支付了费用。为了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娶我的母亲,他处死了自己的老朋友,改组了内阁,和罗马反目成仇,还用那些从修道院收缴的财富和土地收买贵族。在付出了这样巨大的代价之后,依旧留下了无数的麻烦,甚至困扰这国家直到现在。”他恳切地看向罗伯特的眼睛,“我知道您想要什么,那也是我想要的……可这代价我付不起,至少现在付不起。”

    “我如今还可以用外交平衡的理由推迟我结婚的日期,然而只要我一天没有继承人,这个国家的野心家们就一天不会消他们脑子里那些隐秘的念头……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王朝就如同一艘下沉的巨轮,人人都忙着给自己找个新主子。如果我真的宣布不会成婚,那么我的两个姐姐那里必定声势大涨,因为未来的国王必然从她们的子嗣中产生,到那个时候连如今支持我的人也会有别的想法,他们也要考虑到自己家族的未来。”

    “而在您那边,您的父亲对此会怎么呢?您虽然不是他爵位的继承人,但毫无疑问是未来达德利家族的领头羊……您的未来不仅仅是您的事情,也是您家族的事情。如果我们真的和您父亲摊牌,您觉得我还能指望他的忠诚吗?”

    “所以您看到了吧,身处这样的桎梏当中,我们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如今我们的改革已经在逐步推行,那些反对我们的人正虎视眈眈,我们两个都处在风口浪尖上,如果我随心所欲地做,无异于给那些人递上我的把柄,我们都会粉身碎骨的。”国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我并不是想要改变什么,或是把我当年过的话撕毁……我只是请您再等等……看看后面的发展将会如何……”

    “或是等到那一切自然消退。”罗伯特面无表情地道。

    国王没有回答,仿佛是默认了对方所的。

    “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我之前就过,”罗伯特凑的离国王更近了,“您有充分的自由做您想做的事情,如果您做出了决定,我绝不会阻拦……但我也永远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我会永远守在这个位置上,直到您不再需要我为止。我想到那个时候,我也就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车厢里陷入彻底的沉默,过了五分钟的时间,爱德华重新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假寐着。而罗伯特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如果不算上那沉重的呼吸声,他几乎与一尊石像没什么分别。

    马车穿过沉重的夜色,抵达了白厅宫的花园入口。

    爱德华闭着眼睛,感受着身下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一阵清风吹在他的脸上,驱散了车厢里的闷热,显然是车门被开了。他正要睁开眼,却感到自己的腰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拦腰抱了起来。

    国王最终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如同睡熟了一般,把脑袋埋在了那宽阔而灼热的胸膛中。他的耳朵与罗伯特的心脏之间只隔了几层薄薄的布料,那如同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到爱德华的耳朵里,他感到自己的全身都燥热起来。

    仆人们惊异的注视着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如同抱孩子一般把国王陛下抱在怀里,缓步走下了马车。罗伯特大人一路抱着陛下,脚步轻盈地登上了陡峭的大理石台阶,他的额角浮现出细密的汗珠,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把陛下放下的意思。

    在如同蛛网一样复杂的走廊里转了几圈,罗伯特终于走进了国王寝宫的大门。他径直走到四柱大床前,轻轻将陛下放在床上,仿佛爱德华是什么精致的瓷器一般,只要稍稍一碰就会变成碎片。

    仆人们走上前来,试图为国王更衣。

    “你们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罗伯特挥了挥手。

    “可陛下还没有更衣,怎么能就寝?”一个胆子大的仆人鼓起勇气质疑道。

    “我来为陛下更衣。”罗伯特着,解开了国王外套的扣子,将那华丽的外套从国王身上脱了下来,折叠了几下,放在旁边的一把扶手椅上。

    仆人们面面相觑,但终究不敢对抗一位宠臣的权威,纷纷鞠躬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一个仆人还站在原处。

    “您没听到我的话吗?”罗伯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里的威势却丝毫不折扣。

    那仆人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阁下容禀,”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利,罗伯特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朝着看上去已经睡熟的国王的方向使了一个颜色,那仆人立即降低了音量,“我是负责今晚值班为陛下守夜的,按照规矩,陛下的床前要有人守夜,以防陛下晚上有什么需要,另外如果有紧急情况也能够及时叫醒陛下。”他指了指国王床边上已经好的地铺。

    “今晚我来守夜,您回去休息吧。”

    仆人惊异地张大了嘴巴,“您这样的身份做这种事情……”

    “请您走吧。”罗伯特的语气更加冷淡了,其中那不容置疑的态度显得异常明显。

    那仆人只得鞠了个躬,掉头离去,还顺手带上了大门。

    爱德华躺在床上,摸不准要不要睁开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如今也如同战鼓一般嗵嗵直跳着。他竭尽全力,试图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

    罗伯特弯下腰,捧起国王的一只脚,轻轻地脱下了上面的靴子,之后又如法炮制,脱下了另一只。他将那双靴子整齐地在国王的床前摆放整齐,又站起身来,解开了国王的腰带。

    在那之后,他拉下国王的长筒袜,那因为常年练剑而被磨出一层薄茧的指尖轻轻划过国王的脚心,让那漂亮的脚不禁微微弯曲成一个弧度。

    之后他又解开国王的上衣,随着那指尖不断下移,一颗颗纽扣散开,国王感到自己的皮肤暴露在空气当中。那指尖时不时地碰触到陛下白皙的皮肤,让爱德华有些微微发抖。

    做完这一切之后,罗伯特站直身体,沉默地站着,低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国王,眼里的情绪异常复杂。

    爱德华心乱如麻,他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睁开眼睛,如果罗伯特要更进一步,他又应该怎么做?令他惊讶的是,他对于那种可能不但没有多少抗拒,反而似乎有些隐隐的期待,正是这种期待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然而他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罗伯特很快为他套上了寝衣。他听到四柱床的床幔被放下,而罗伯特就躺在了外面的地铺上。

    在一团黑暗中,国王睁开了眼睛,虽然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过去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子里闪过。那胸膛灼热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脸上,令他面红耳赤。

    爱德华听着一帘之隔的外面传来的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如同清湖面上的雾气,刹那间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