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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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森比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塞维尔先生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那对如同老鼠一样发黄的眼睛缓缓睁开,用一种茫然的眼神扫视着四周。

    过了约半分钟时间,塞维尔先生终于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具木乃伊一般,被随意地放在一把扶手椅上。

    在对面冷冷地俯视着他的庞森比满意地注视着那张蜡黄的干枯脸庞染上了僵尸般的灰白色,塞维尔先生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那被堵住的嘴巴和僵硬的舌头让他只能发出几声沉闷的不似人声的嘶鸣,如同一头垂死的野兽的绝望喘息。他脸上的线条勾勒出一副恐怖的面具,那神情让人觉得仿佛他对面站着的是手握火把和匕首的复仇女神厄墨尼德斯。

    “您没必要做出这副表情。”庞森比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我看上去也没那么吓人吧?”他转向房间另一头的塞西尔,对方正在点亮放在壁炉架上的油灯。

    “也许是因为您的那胡子。”塞西尔耸了耸肩,“那玩意让您看上去像个食人魔奥库斯,您知道,就是伊特鲁里亚神话里吃人肉的怪物。”

    “如果这样的话他大可放心,这老家伙看上去又干又柴,简直就像个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世纪的老官僚,他的肉恐怕是硬的和瓷器一样,玻璃工匠甚至可以用来切玻璃,我可不想丢掉我的几颗牙。”庞森比用一种嘲讽而又混杂了几分阴森的语气道。

    塞维尔先生看上去发抖的更厉害了,甚至连他的眼皮都开始神经质地抖动起来,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时刻不停地翻着白眼。

    塞西尔走回到扶手椅上的俘虏面前,“好了,亲爱的塞维尔先生,我现在把塞在您嘴里的这块布拿出来,这是一块上好的手绢,由此您想必可以看出,我们对您没有什么恶意。”他轻轻笑了一声,“或者,我们对您的恶意远远比不上您对我们的,所以您大可放心。”

    庞森比从腰间掏出一把上了膛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旅馆老板的脸。

    “您看到我朋友手里的枪了吧,”塞西尔伸手指了指那手枪,“我希望您能够保持绅士的风度,不要大喊大叫,毕竟其他人这个时候应该都睡了,我们也不想扰他们,您对吧?如果您执意做一些不体面的举动,例如大喊大叫,那么我的朋友只好用那把手枪帮您闭嘴了。”

    旅馆老板连忙大力摇起了头,那杂乱的头发披散开来,散乱地搭在他的脑门上。

    “这就好。”塞西尔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庞森比,看到对方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弯下腰,将堵在旅馆老板嘴里的手绢取了出来。

    堵住嘴的手绢一取开,旅馆老板就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有一个瞬间他看上去似乎就要开始喊叫起来,然而那手枪的服力显然强过最高明的律师或是外交官,塞维尔先生识相地闭上了嘴。

    塞西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旅馆老板的对面,“现在,我们谈谈吧。您大半夜出现在我们房间里,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我想您总不是来串门的吧。”他手里握着那把塞维尔先生刚才手持的匕首,轻轻把玩着,“您究竟意欲何为呢?”

    塞维尔先生张皇失措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审问官,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我听到两位先生的房间里有动静……所以就来看看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

    “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我想也许是屋里进了偷……担心也许他们会对大人不利……”

    “于是您一进屋就径直对着床上的人连刺几刀?还有您的勃艮第酒,里面可是加了好料啊。”塞西尔把刀尖对着旅馆老板,对方的裤子上浮现出一块可疑的污渍,“这种儿科的把戏也许两个真正的贵族看不出来,但却骗不过我们。”

    “您您是个丝绸商人,然而却连我衬衣的质地都看不出来,这是里昂产的丝绸而不是东方货……别在这里接着玩您的鬼把戏了,您究竟是什么人?您为什么要杀我们?请您现在给我们解释清楚。”

    塞维尔先生那连一丝血色也没有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仿佛是要些什么一样,然而却什么话都不出来。

    “您是在害怕吗?害怕那位指使您的人?”塞西尔握住他的下巴,强迫旅店老板看向自己,接着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然而脸上那恐惧的神色显然是默认了塞西尔所的。

    “既然您想要我们的命,想必您的主子告诉了您我们是谁派来的吧。”塞西尔将匕首贴到对方的脖子上。

    “是……爱德华国王……”塞维尔先生喃喃地道。

    “既然您知道,那么您应该明白,您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寻求陛下的庇护了。只要您愿意指证那位操控您的幕后黑手,您就可以得到陛下的保护。”塞西尔道。

    塞维尔先生的眼珠又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显然还在犹豫不决。

    庞森比走上前来,伸直胳膊,将枪管顶在旅店老板满是冷汗的前额上。

    “我给您三秒钟拿定主意。”他用一种能够令最勇敢的人也感到胆寒的声音道。

    “好吧,好吧,我答应您。”旅店老板终于崩溃了,“但是您要保证我的安全,我还要一份陛下的特赦令……”

    窗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那是木质的插销折断的声音,那窗子被顶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枪响。

    旅馆老板惨叫一声,庞森比举起手枪,朝着窗外扣下了扳机,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前消失了,过了几秒钟,从天井当中的地面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身影冲进了房间,他手里的手枪的枪口冒出火光,弹丸飞过房间,碎了对面墙上的一块威尼斯水晶镜子。

    那人看到手枪没能起效,连忙伸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剑。

    庞森比将塞西尔向后一推,转瞬间他的剑也已经出鞘,闪着寒光的剑锋正对着闯入者。

    “您是什么人?”他大声道。

    对方看上去毫无回答的意思,而是举着剑径直朝庞森比刺来。

    庞森比站在原地,当对方的剑尖已经冲到他面前时,他朝着黑衣人的脸虚刺一剑,对方连忙举剑招架。这时,庞森比向前猛跨一步,一个冲刺,对方还没来得及招架,那剑锋已经没入他胸口三寸了。

    那黑衣人如同一个装满粮食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借着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亮,庞森比看到血沫正从他的嘴角冒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发出的刺鼻气息,庞森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塞西尔,“这家伙怎么样了?”他朝着躺在椅子上呻吟的旅店老板努了努嘴。

    “看上去不太好。”塞西尔回答道。

    庞森比走到床头柜前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凑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盏油灯的火苗上点亮。他拿着蜡烛,走到塞维尔先生身边,用烛光照亮了旅店老板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

    “唉呀,先生们……我要死了,求求您,替我请个大夫来吧。”他呻吟着。

    庞森比解开他那件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衬衣,一颗子弹碎了他的肋骨,又穿了他的左肺,鲜血正从那子弹穿进去的孔洞里潺潺流出。

    旅店老板一看到这幅场景,就哀号了起来。

    “完了,上帝啊,我要完了!”旅店老板绝望地看向天花板,“医生来了也救不了我了,我的血要流光了。”

    他的眼神呆滞的吓人,如果有人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注意到生命力正在急剧从这具身体里消失。

    “是大人……是大人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牙齿因为战栗而互相碰撞着。

    “这很显然,他要让您永远闭嘴。”塞西尔低下头注视着他,“如果您想要复仇的话,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们。”

    “他,他的名字?”旅店老板颤抖的愈发剧烈了,临终前的谵妄显然已经让他开始神智不清。

    “我要您告诉我那个派您来这里做密探的人的名字,我要您告诉我那个让您要我们的命的人的名字,趁您还有力气,就快吧。”塞西尔紧紧盯着对方那正在变得毫无生气的眼睛。

    旅馆老板的嘴唇微微动着,两个人连忙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他轻声了句什么,如果屋里此时还有第四个人,一定会被塞西尔和庞森比那突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吓得毛骨悚然。

    旅馆老板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他的喉咙里传出一声轻轻的喊叫,最后一缕呼吸从那已经变成灰色的嘴唇间流了出来,塞西尔低下头,发现在那骇人的伤口边缘,鲜血已经开始凝固。

    庞森比将手指在旅馆老板的脖颈上,过了片刻,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死了。”

    塞西尔呆呆地看向庞森比,“您觉得他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庞森比掏出腰间的火药袋,开始重新给火枪装填。

    “所以这些人也是那人派来的?”塞西尔指向那躺在门口的黑衣尸体。

    庞森比没有回答,他装好了一只手枪,又走到那黑衣人身前蹲下,从地上捡起那把刚才发射过的手枪,往里面填充火药。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来,“我们要去把塞维尔夫人带走。”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一样,楼下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向门外冲去。

    两个人跑下楼梯,刚刚从楼梯的拐角处冒头,两把火枪就冲着他们开火了。

    庞森比连忙将塞西尔朝后一推,他探出身子,朝着楼下放了两枪,随之而来的是两声惨叫声。

    庞森比拔出剑,走下楼梯,楼下的大厅里,两个黑衣人正仰面倒在地上呻吟着。

    庞森比走到一个黑衣人面前,毫不犹豫地用剑尖割开了对方的喉咙,之后他又走到另一个人面前,无视对方哀求的眼神,如法炮制地要了那人的命。

    塞西尔刚刚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看上去依然惊魂未定。

    “为什么不留他们一条命?不定能问出些东西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来不及了,这里肯定还有他们的同党,我们得马上离开。”他用自己的斗篷擦了擦剑上沾着的鲜血,“现在去找塞维尔夫人。”

    他快步穿过大厅,推开餐厅的门。

    餐厅里歪七扭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两位女仆被人割断了喉咙,而厨师看上去似乎想要反抗,然而却被不止一把剑捅了好几个口子。

    塞维尔太太躺在房间的一角,用手捂着自己腰间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里涌出,甚至还在冒着热气,她浑身正在抑制不住地痉挛着。

    塞西尔连忙跑到老板娘身前,“上帝啊,夫人,您怎么啦?”

    塞维尔太太已经不出话来了,她伸手指着通向自己房间的房门,喉咙里发出临终前的嘶哑声音。

    “您是要我们扶着您去您的房间吗?”塞西尔问道。

    塞维尔太太剧烈地点着头。

    塞西尔和庞森比两人合力扶起奄奄一息的塞维尔夫人,三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塞维尔太太的卧室,将老板娘放在梳妆台前的一张软榻上。

    塞维尔太太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梳妆台的抽屉。

    “您是要我开抽屉吗?”塞西尔问道,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他将抽屉拉开,抽屉里躺着一个银制的盒子。

    他拿出那盒子,走到塞维尔太太面前,“是这个盒子吗?”

    然而塞维尔太太没有回答,塞西尔低下头去看,发现旅馆老板娘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开了那盒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本棕褐色的日记本,他开日记本,翻动了几页,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了。

    “我们一定要把这日记本带回去呈给陛下。”他着将那本子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庞森比点了点头,“后厨的门通向后院,穿过后院就是马厩,我们骑上马,明天下午就能到加莱。”

    “那就走吧。”塞西尔也拔出了自己的剑。

    两个人离开这死神刚刚光顾过的房间,穿过走廊,走进漆黑一片的后厨,他们的手紧紧握着剑柄,这黑暗让他们觉得周围到处都有伏兵。

    然而后厨里空无一人,两人平安无事地从那扇仆人们出入的门走进了后院。

    马厩距离后厨大约三十步远,旁边便是马夫一家的屋。

    清冷的月光投射在院子里,两人清楚地看到那位马夫,让·巴蒂斯特的尸体正躺在屋的门前,伤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了旁边的地面,显然,那些黑衣人在进入旅馆前已经事先光顾过这里,为了不惊动马夫一家,他们让这家人永远地睡过去了。

    两个人怀着恐怖的心情绕过马夫一家葬身的屋,走进马厩,马厩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匹马轻声的嘶鸣和马蹄跺着地面的声音。

    塞西尔和庞森比解开他们的两匹马,突然,庞森比举起手里的火枪,指向角落的一垛干草。

    “马上出来,否则我就开枪了。”他用低沉的声音道,听到这声音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随时会扣下扳机。

    干草堆里传来一阵啜泣声,随即一个的身影从干草里爬了出来。

    “皮埃尔?怎么是你?”塞西尔惊讶地看着浑身沾满草屑的男孩,他正是下午为他们牵马的马夫的儿子皮埃尔·巴蒂斯特。

    那男孩看上去被吓得呆若木鸡,整张脸都糊满了眼泪和鼻涕,见到对方是熟悉的两位客人,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张开嘴巴,看上去就要号啕大哭起来。

    “安静!”庞森比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那孩子被吓了一跳,立即止住了将要发出的哭声,浑身发抖地看着对面的高个子壮汉。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塞西尔走上前来,将那孩子抱上了马,“你会骑马吧?”

    那孩子还处在惊恐的状态当中,听到对方的问话,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极了,那我们骑一匹马。”他着也翻身上马,坐在了那孩子的后面,庞森比也跨上了自己的马,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把上了膛的手枪。

    两个人用腿一夹马腹,两匹马得到了命令,立即从马厩里飞奔出去。

    院子的大门大开着,两匹马如同一阵旋风般冲出了院子的大门。

    就在这时,从门边的巷里冲出四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剑,扑向两位骑士。

    塞西尔连忙将那孩子护在怀里,庞森比掏出两把火枪,放了两枪,撂倒了两个人,剩下的两人朝着庞森比开枪,然而都没有击中,而是碎了对面房子的窗户。

    “我们快走吧!”塞西尔冲着庞森比大喊道,“我们一定要在三天之内见到陛下!”

    两个人用马刺狠狠地刺着马的肚皮,过了半刻钟就冲出了镇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沿着通往加莱的大道,向海峡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