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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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远处的山丘上看,正在开向玛丽公主庄园的军队,如同一条灰色的丑陋长蛇,正在郁郁葱葱的田野上蠕动着。在他们上空,人和马所扬起的尘土,让田野上方飘荡着一片土黄色的雾气。

    玛丽公主从大宅里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下门前的台阶,一边给自己带上手套,而她脚下的马靴上早已经装上了马刺。

    一匹黑色的安达鲁西亚马已经被马夫牵到了台阶下,马的鼻孔里向外吐着粗气,两只前蹄不耐烦地在地面上踢踏着。

    玛丽公主走到马跟前,轻轻摸了摸马的脖子,让这高贵的动物镇定下来。

    “您叫这么多人来是做什么?”她转向自从刚才开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卫队长,指了指喷水池的方向。顺着她的手指,可以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正整装待发。

    “我从您的卫队里选了二十名精锐。”卫队长道,“他们会尽力保护您的安全。”

    玛丽公主轻轻笑了笑,“您我们对面有大约五百人。”

    “很不幸,陛下,确实如此。”卫队长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那么您觉得二十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呢?”玛丽公主摇着头,“您这是在试图用树枝和泥土搭建起一座大坝来挡住洪水。如果他们真的要对我不利,恐怕不会因为二十把剑就改变主意。”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柄,“确切的是二十一把。”

    “一旦事情不妙,这二十个人至少可以为您争取一些时间。”卫队长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事实上要叫我看来,您应该立即离开,由我带领手下的人抵抗,这样大约可以给您争取一个时的时间,到那时您已经在十英里以外了。”

    玛丽公主朝他摆了摆手,“战争不是靠逃跑赢得的。”

    她不等待马夫上前帮助,就纵身跃上了马,把一直忧心忡忡地关注着她的肚子的西班牙大使吓得心惊肉跳。

    “我不需要那么多人跟着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卫队长,“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您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卫队长微微躬了躬身,“如果这是您的命令的话。”

    “还有您,主教先生。”玛丽公主又看向站在台阶上,因为刚才那段从客厅到大门口的短跑而气喘吁吁的加德纳主教,“您也跟着我,我们三个人就够了。”

    加德纳主教吓得朝后跳了一步,他的脚后跟磕在台阶上,要不是身旁的西班牙大使眼疾手快,他就要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了。

    “您……您是叫我和您一起去吗?”加德纳主教那张红润而又光亮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是啊……我很愿意跟在您的身后……但是必须首先明……”他如同昏了头一样用一种惊恐不安的声音咕哝道,“您知道……我是个教士,一个在政府里服务的公职人员……我拿着十字架而不是剑,用的是羽毛笔而不是马刀……按照罗马人的法,我是个披着宽袍子的文官……当然我是愿意为您献出生命的……但是我并不知道这能够帮到您什么……”

    主教一边话,一边往后慢慢地挪动着。他是不是地摸摸自己的耳朵,时不时又碰碰自己的鼻子,显然是在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惑不安。

    “您也了,您是政府的代表。”玛丽公主拉了拉缰绳,让那已经等不及了的马安静下来,“作为内阁的一员,我需要您站在我身后作为政府的象征。红衣主教阁下和西班牙大使都是外国使节不便出面,只有您适合骑着马走在我身边。”

    “啊……您的对……”加德纳主教装出一副正在深思熟虑的样子,“我是愿意为您献出生命的……我不光是通晓法律和教义,必要的时候我自然也能使用短剑……但是这个,这有些太突然了……我想是不是我继续作为您的顾问为您把控全局?这样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玛丽公主轻轻微笑了一下,与加德纳主教了这么久的交道,她深深了解这位大人的性情。欣赏了一番主教的窘态,她终于开了口,“您不需要用任何武器,只需要跟在我身后就好,我唯一需要您做的就是这个。”

    她弯下腰,冲着主教低声道:“在这种时候,首相总是应当和他的女王站在一起的。”

    这句话里所隐含的意思如同烈酒一样,让主教大人的胆子略微壮了一些。“啊,对,对,您的对,我应当跟在您的身后……我听凭您的差遣,陛下。”他这话时候的语气与其是在向玛丽公主效忠,不如是在给自己壮胆。

    玛丽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主教牵一匹马来!”她又看向加德纳主教,“您会骑马吧,主教大人?”

    加德纳主教面如土色地看向那匹正向他走来的黑色大马,“我想我会的,陛下。”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的有些尖细了。

    他在两个卫兵的帮助下爬上了马,心翼翼地抓着缰绳,仿佛那绳子会咬人一样。

    “现在我们走吧!”玛丽公主用双腿夹了夹马腹,还不等她用马刺去扎马的身体,那匹马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蹦跳着从大门出来,沿着两旁生长着金合欢,长春花和迷迭香的大路朝着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军队冲去。

    卫队长紧紧策马跟在玛丽公主的身后,而更后方的加德纳主教则忙着让自己不从马背上被颠下来。

    对面的军队显然也注意到了迎上前的三个人,在一片忙乱当中,纵队行进的士兵转换为了横队,而骑兵则集结在步兵队伍的两侧。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玛丽公主看清那个骑着马,被一群士兵簇拥下的胖子,诺丁汉伯爵那张闪着油光的肥脸即使在几百英尺以外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于首席大臣而言,玛丽公主和她的西班牙朋友们,不但是最大最危险的威胁,同样也是最为迫在眉睫的威胁。因此在首席大臣的严令之下,诺丁汉伯爵只能不情愿地冒着这灼人的暑气,亲自带领军队来逮捕玛丽公主了。

    看到对方不过三个人,诺丁汉伯爵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早就料到以玛丽公主的性格绝对不会束手就擒,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而如今跟在玛丽公主身后的不过是两个人,其中一个的无用程度甚至可以和他本人媲美。

    这次的任务也许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困难,这是玛丽公主在几十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的时候,诺丁汉伯爵心里所想的。

    伯爵竭力摆出一副庄重的模样,他挥了挥手,示意站在他身前的士兵们为他让开一条路,自己马向前。然而他毕竟不敢太过冒险,因而只不过是从几排士兵的身后挪到了他们身前而已。

    “玛丽·都铎。”他抬起胳膊,伸出手指指向对方,“我以女王陛下和议会的名义逮捕你!”那又短又肥的手指微微颤动,而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伦敦剧院里的女高音,事实上他这话时候的样子让人莫名联想起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乡村姑娘。

    玛丽公主连看都不看伯爵一眼,就如同他是什么粘在地板上的脏东西一样。她解下挂在自己腰间的长剑,将它放在地上,又朝着身后的卫队长挥了挥手,示意他往后退,而加德纳主教根本不待玛丽公主的命令就已经躲在了卫队长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亲爱的勇士们。”她昂起脑袋,大声喊道,“你们认识我吗?”

    站在前排的士兵们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有几个胆大的不顾诺丁汉伯爵阴毒的眼神,鼓起勇气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你们认出我来了。”公主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我是亨利八世国王和西班牙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生下的女儿,是你们的前国王爱德华六世的姐姐,也是他的合法继承人。”

    “我是你们的女王!”她的眼睛里的光芒几乎可以和天上的太阳比肩,让几个离得近的士兵不由得晃花了眼睛。

    “她在胡八道!”诺丁汉伯爵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的想起,听上去比刚才更加尖细了,“简女王才是你们的合法女王,我以女王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即逮捕她!”

    玛丽公主丝毫不理会尖叫着的诺丁汉伯爵,“你们每个人都对我的弟弟爱德华国王宣誓效忠过,你们当中一些年纪大的人也曾经向我的父亲亨利八世宣誓效忠过。难道现在你们要朝着他们的女儿和姐姐举起自己的武器吗?”

    她张开双臂,“如果你们要冲着我开枪或是拔剑,朝着你们的女王开火,那就动手吧,我就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我命令你们逮捕她!”诺丁汉伯爵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不知道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你们手里的剑和火枪都是摆设吗?”

    玛丽公主终于第一次看向伯爵,朝着他投去一个轻蔑的微笑。

    她走向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一位高大的百夫长,他看上去胡须和头发都有些发白,显然已经年纪不了。

    “先生。”她量了一番对方那擦的发亮的护胸甲和手中闪闪发亮的长矛,“您今年多少岁了?”

    那百夫长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的同伴,似乎是在寻求建议,然而他们一个个都低下脑袋,回避着他的目光,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走到他身前的玛丽公主。

    “四十二岁,陛下。我是二十五年前成为军队的一员的,那时还是在您尊敬的父亲亨利国王的麾下。”百夫长朝着公主鞠躬,他将手里的长矛朝后收了收。

    “二十五年前。”玛丽公主重复道。

    “是的,殿下。”百夫长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还有幸见过您的母亲,凯瑟琳王后陛下。”

    “您见过我的母亲?”

    “是的,殿下,我们曾经在检阅仪式上见到过国王和王后陛下,我们向他们宣誓效忠。”

    玛丽公主点了点头,“您向我母亲宣誓效忠过,现在您要用您手里的长矛对付她的女儿吗?”她向前跨了一步,抬起头来,逼视着百夫长的眼睛。

    “别再浪费时间了!”诺丁汉伯爵还在喋喋不休地喊叫着,“快逮捕她,我命令你!”

    那位百夫长的脸涨的通红,那高大的身躯颤抖着,他用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神看向诺丁汉伯爵,然而看到的只有对方那张因为气急败坏而扭曲的紫红色的脸。

    他重新转向玛丽公主,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要些什么,然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那根长矛从他无力的手里落在地上。

    “真是该死!”诺丁汉伯爵大声喊道,他想到了站在队伍后方的火枪手,连忙把他阴狠的眼神投向那个方向,“你们手里的那些火枪是摆设吗?开枪,我命令你们开枪!”

    然而令他怒火中烧的是,枪声并没有响起来。火枪手们如同一群雕像一样伫立在原处,火枪搭在他们的肩膀上,可并没有人扣下扳机。

    诺丁汉伯爵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开枪啊,你们难道是聋了吗?我命令你们开枪,以女王的名义!”

    他拿起马鞭,朝着离他最近的士兵抽去,然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却抓住了鞭梢,猛地一拉,如果不是他及时松开了手,想必整个人都会被从马背上拖下来。

    伯爵惊愕地看向四周,围在他身旁的卫兵们都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其中一个手里还握着他的马鞭。

    一种骤然而来的绝望和恐惧笼罩了诺丁汉伯爵,他似乎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如今所身处的状况。他浑身哆嗦起来,如同那些患上疟疾的人们一样一阵阵颤抖着。他的牙齿不住地在口腔里互相磕碰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伸出手,从自己的腰后摸出来一把手枪。

    “如果你们不愿意做,那我就自己来。”他一边咕咕哝哝着,一边往枪口里倒进去火药,他的手指不断颤抖着,黑色的火药从他的指缝间流过,在地面上聚成一堆。

    玛丽公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注视着诺丁汉伯爵费力地把铅弹塞进手枪的枪口里。

    卫队长大步走上前来,站在了玛丽公主和诺丁汉伯爵之间。

    “您快往后退!”他不由分地就将玛丽公主朝着后方推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玛丽公主并没有惊慌失措,她用一种冷静的吓人的声音道,“请您让开。”

    “陛下!”卫队长不满地大喊道,“这不是争论的时候!”

    诺丁汉伯爵已经举起了胳膊,将火捻子凑到了火绳上。

    “他不中我的。”玛丽公主微微摇了摇头,推开护在她面前的卫队长,用自信的表情看向诺丁汉伯爵黑洞洞的枪口。

    火绳燃烧到了尽头,一缕白烟从伯爵的枪口里面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乒”的一声沉闷的枪声。

    子弹从玛丽公主身边飞过,又飞了大约五十步远才落到地里。

    诺丁汉伯爵还要再一次装弹,然而他手里的手枪却不知道被谁一把夺了过去。他怔忡地坐在马上,呆呆地看着四周,仿佛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士兵们睁大眼睛看着玛丽公主,阳光从她的身后投射在她的悲伤,让她看上去如同全身被笼罩了一层圣光。

    玛丽公主在胸前迅速地划了一个十字,她再次转向士兵们,“勇士们,你们是愿意追随这种可悲的叛贼,还是跟随我,亨利八世国王的女儿,请选择吧!”

    “女王万岁!”从队列的一角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叫!

    如同雪崩一样,队伍里的士兵们纷纷将手里的刀剑和火枪扔在地上,单膝跪下,向着玛丽公主效忠,“女王万岁!”潮水一般的欢呼声在田野上空回荡着。

    诺丁汉伯爵肥胖的身躯颤抖的更厉害了,他悄悄试图拨转马头逃命,然而几个眼疾手快的士兵已经拉住了他坐骑的缰绳,用威胁的眼光看着在马鞍上瑟瑟发抖的伯爵。

    诺丁汉伯爵感到自己的裤子有些湿润了,他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肥胖的身躯落在地面上,让他那华丽的骑装和盔甲上都沾满了尘土。

    伯爵跪在地上,用讨好的眼神看着玛丽公主,用带着颤抖的哭腔哀求起来:“殿下……这都是首席大臣的主意……是他坚持要让他的儿媳妇做女王,也是他把您当做眼中钉……我对他的野心早就感到不满了……我没对您做过什么……请您发发慈悲心吧……”

    玛丽公主摆了摆手,两个士兵走上前来,其中一个似乎早就对诺丁汉伯爵不满,照着他猛烈地踢了一角,将他那肥胖的身躯一下子踢出去几步远。

    可怜的伯爵一下子昏了过去,那两名士兵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开了。

    加德纳主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陛下果然是上帝赐福的君主!”他大声喘着气,“这可实在是神迹啊。”

    卫队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您刚才让自己深陷险境了,陛下。”

    “我不是过吗,他不中的。”玛丽公主道,“上帝不会允许的。”她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欣慰和激动的微笑,“我的母亲也不会允许的。”

    她朝着激动的士兵们挥着手,“我现在可以确定,这就是天意!我就是天主的使者!”她抬起头望着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彩,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