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审判官

A+A-

    1554年8月1日,国王的军队开进了伊丽莎白公主盘踞的阿灵顿城堡,将王旗插在了城堡的塔楼上。就在同一天,效忠玛丽公主的最后一只军队在肯特郡向禁卫军投降,为这场被后世的历史学家称之为“三王之夏”的内乱画上了休止符。

    距离爱德华国王在彭布罗克城堡中毒昏迷,仅仅过去了二十几天的时间,然而如今的不列颠王国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国家。在王权的压迫下影响力日渐衰退的贵族阶级,动用了他们手里能够集结的全部资源,对王权进行了一次自从男爵们迫使约翰王签署《大宪章》以来最为激烈的反扑。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那样,他们将自己手里所有的筹码放上了牌桌,然而最终却是国王赢下了这一局,他们所有人都输了个精光。

    超过两百名贵族死在内战的战场上,还有同样数目的达官贵人被内战的各方以叛徒和敌人的身份处决,他们的财产全部落入了国王的腰包,再加上接近一千名与叛乱者有联系的商人,贵族和官僚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而自愿“捐献”给国王的财产,这场叛乱为国王的内库带来了超过三千万英镑的收益。有了这笔进账,陛下不但可以还清欠银行家们的所有债务,剩下的财富还足以建造三十艘战列舰。

    这笔巨额财富的转移,也意味着伦敦城日益兴隆的银行业迎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洗牌。一直以来,贵族们都是伦敦银行家们最大的客户群体,整个贵族阶级的借贷总数甚至超过国王的借款。自从亨利八世以来,随着资产阶级商人和市民们的兴起,贵族们在经济上的优势如同海边的花岗岩一样被侵蚀,而文艺复兴所带来的奢靡之风,也让依赖于田产收入的贵族们不堪重负。

    作为削弱贵族阶级并刺激经济发展的一种手段,爱德华国王对于奢靡的风气不但不加禁止,反倒是身体力行的助长这种风气。陛下每天要换掉三套礼服,而且每套衣服绝对不会第二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因而贵族们也只能有样学样,把自己的财富贡献给英格兰发达的纺织产业。在这堕落而又浮华的十六世纪,让一个人成为贵族的,并非是所谓的骑士精神和高尚血统,而是丝绸,钻石和珍珠,是纯种马和带弹簧的四轮马车。归根结底,形式创造内容,而举止包含一切,一个人穿的像贵族,表现的像贵族,那么别人也就把他当作是贵族。如果有人掏不起这场游戏的入场费,那么就明他不属于这里。

    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许多囊中羞涩的贵族不得不靠借债度日,久而久之,连许多大贵族也开始从银行家那里借贷大笔的黄金用来展示自己一掷千金的派头,他们的豪宅和土地都成为了用来借贷的抵押物。

    当这场叛乱尘埃落定时,许多银行家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许多债务人已经身首异处,他们用来抵押的不动产,则都被陛下收入囊中。从法律上讲,他们可以向法院起诉,要求国王的财政大臣退还这些应当属于他们的财产,然而实际上,这样的诉讼可以拖延超过一年的时间,而被国王雷厉风行的作风吓成了惊弓之鸟的法官们也十分乐意尽可能地拖延作出裁定的日期,丝毫不考虑这些银行家们的现金流基本上撑不了一个月就要断裂,在那之后他们只能宣告破产。

    在爱德华国王的授意下,那些之前曾经借款给王室的银行家们,将会很快地得到那些自己应得的抵押标的物,而王室欠他们的借款也将被爽快地归还;至于那些对陛下的信用表示怀疑,宁可把自己的金币借给贵族们也不愿意给国王借款的银行家们,就需要公事公办地向陛下呈递请愿书,或是去向法院提起诉讼,而在那之后他们就只能耐心地等待了。在不列颠王国,任何人都应当以自己的方式为国王效忠:士兵们用他们的剑,农民们用他们的犁,而商人们则用他们的税款,至于银行家们自然就应当用他们的钱柜为国王服务,而忠诚的最好表现,就是踊跃购买王室债券。那些拒绝承担自己义务的人,自然也就不能期待陛下的隆恩。

    在这场风波当中,损失最大的是犹太银行家们,这个被逐出故土,飘流四方的民族,对一切强权都抱有着本能的不信任,而他们的这种怀疑也有着充分的依据:对于将欠犹太放贷人的债款一笔勾销这件事,上千年来欧洲各国的君主们都从未有过心理负担。然而今天,他们为自己的这种怀疑付出了代价,伦敦注定将要成为欧洲的金融中心,但是在爱德华国王的统治下,这个国家只需要听话的银行家,如果那些犹太人不愿意为国王尽忠,那么他们自可以去阿姆斯特丹或是日内瓦放贷,可如果他们要留在这里经营,就必须把爱德华国王当作他们的主人来效忠。据,国王即将成立一家英格兰银行,这将是世界上第一家中央银行,而不列颠所有的银行家们,都必须随着这家银行的指挥棒起舞,否则陛下只消把还款的日期从月初拖延到月末,他们用纸牌搭建起来的金融大厦就要顷刻崩塌。

    欧洲的君主们正用充满兴趣的目光,注视着不列颠岛上发生的变化:这个国家的王权已经被加强到亘古未有的程度。议会这个自从1258年《牛津条例》颁布起就在王国的政治结构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机构,如今已经被无限期解散,实际上无异于被彻底废除;贵族阶级在政治和经济上都遭受了永远无法恢复的重创,他们日后只能向王权摇尾乞怜,在汉普顿宫里担当为陛下装点盛世场面的花瓶;新兴的商人和银行家则发现自己的现金流都被国王牢牢地掐在手里,如果陛下愿意的话,他可以让任何一个商人或是银行家在几天之内破产;至于教会,他们早在亨利八世国王时期就被折腾的半死不活了,即便爱德华国王现在让他们为犹大封圣,恐怕他们也会照做不误的。

    爱德华国王的先祖,曾经受到的桎梏,已经被一扫而空了,他的手里如今掌握的,是那些东方的专制大帝国的君王所拥有的那种权力,连古罗马的那些奥古斯都和凯撒们也望尘莫及。

    陛下如今既已成为整个王国所有人命运的主宰,他就需要向整个王国展示自己的公正和仁慈,以消公众对此新生的强大王权的恐惧,而最好的手段就是对于自己的血亲宽大处置。国王已经宣布玛丽公主将要被驱逐出境,然而对于伊丽莎白公主的命运,汉普顿宫里的陛下却始终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

    在汉普顿宫的内阁会议室里,国王的大臣们对如何处置这位公主伤透了脑筋。伊丽莎白公主在这场叛乱当中表现出惊人的精明,如同一条鲶鱼一般滑不溜手。她从未自立为王,也从未和爱德华的军队交战过,至于那些关于她和以首席大臣为首的叛乱者勾结的指控,现在也因为首席大臣的死而成了一桩悬案。仅凭现有的证据在法庭上指控伊丽莎白公主显然是完全不可能的,而如果国王强令处决伊丽莎白公主,则会让陛下背负上弑亲者的恶名,稍有不慎,爱德华六世国王就会被人看作是尼禄和卡里古拉那样的暴君。

    然而如果让伊丽莎白公主平安无事地从这场风暴当中逃离,毫无疑问又是给未来留下了巨大的隐患:毕竟如今玛丽公主油尽灯枯,据医生们表示她恐怕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伊丽莎白公主几乎已经变成了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在她和圣爱德华王冠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爱德华国王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毫无疑问她就会再次露出自己的獠牙。

    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内阁,只得把皮球又踢回到了国王那里。

    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一个时后,国王终于下达了命令,然而这命令仅仅限于将伊丽莎白公主以公主之礼护送至汉普顿宫,至于要如何处置自己的亲姐姐,陛下则只字未提,显然他也还没有做出决定。

    八月三日,运载着伊丽莎白公主的马车,在全社会的注目当中抵达了汉普顿宫,与她一起到来的,还有被国王派去护送她的五百名骑兵。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剑锋,火枪和马刀,用来防备的并非是可能出现的敌人,而是马车里的那个人,就如同车厢里的公主殿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一般。

    伊丽莎白公主也许目前在平民当中还保存了她的部分名声,然而在知道整个阴谋的来龙去脉的人眼里,她已经被视作美狄亚一般的存在。英格兰的宫廷里从不缺善于耍弄阴谋的人,然而无论是法兰西的母狼伊莎贝拉,抑或是被人当作女巫的伊丽莎白·伍德维尔,与她相比简直都算得上是慈悲的圣母了。在宴会上夺取自己宾客的生命这种事情,实在称得上是骇人听闻,更不用这一切的策划者,竟是一个有着甜美面孔的少女。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伊丽莎白公主是一朵带毒的白玫瑰。

    一位仆役在伊丽莎白公主下马车时,通知她陛下将在亚历山大大厅接见她。显然国王选择这间最辉煌的大厅,其用意就在于以势逼人。

    伊丽莎白公主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朝着那位仆役微笑着点了点头,提起裙摆登上大理石的楼梯。公主今天穿着一件蓝色的宫装长裙,上面绣着一束束白色的玫瑰花。这间长裙的腰收的很窄,看上去略有些像一件骑马时候穿的劲装,如果在外面再套上一层胸甲,看上去就活像是在战场上手握长矛的圣女贞德。她的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用挂满珍珠的兜帽包裹起来,露出那象牙般光洁的额头。

    在额头下面是一对充满智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和娇艳耀眼的嘴唇。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如果他们有幸见到下凡的雅典娜女神,大约也就是这番模样。

    巨大的大厅里,每扇窗户和镜子前都站着一个手握长戟的卫士,当大厅的大门开时,他们齐刷刷的竖起自己手里的武器,转身面向走进大厅的伊丽莎白公主。长戟的寒光在镜子和窗户之间反射着,从伊丽莎白公主的角度看,仿佛整个大厅都成了一片利刃构成的丛林。

    伊丽莎白公主的脸色有一瞬间本能地变得苍白,然而这抹脆弱的姿态就如同划过天空的流星一般,在她的脸上仅仅停留了片刻。

    她的背挺得笔直,如同在舞会上一样,昂首阔步地朝着大厅另一头的王座走去。

    王座旁边并没有如同公主所预想的那样围满了人,国王高踞包着金漆的王座之上,他的目光像上了釉一样,光滑而又冷漠。在王座的两旁,威廉·塞西尔和罗伯特·达德利一左一右站在对称的位置上,如同圣母像当中常见的站在圣母两边的两位守护天使,他们看向伊丽莎白公主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伊丽莎白公主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肃杀的气氛,她笑意盈盈地走到国王面前,动作雍容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陛下。”这位美人喉咙里发出的清脆问候,听上去如同塞壬的歌声,让屋子里的士兵们感到仿佛一根柔软的羽毛刚刚从他们的心头拂过。

    国王没有站起身来,只是略微直起身子,朝着伊丽莎白公主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姐姐。”国王干巴巴地问候道。

    “承蒙上帝保佑,陛下,我们在这场可怕的风暴里笑到了最后。”伊丽莎白公主温柔地道,“您平安无事,而叛逆之徒已经身首异处,我必须,这是公正的结局。”

    她满怀深意地看了罗伯特一眼,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

    “公正?”国王冷哼了一声,“您的结论未免下的有些为时过早了。”

    “另外我注意到,您刚刚道‘我们’,如果这个词指的是我和您的话,那我可就要向您讨教一番了。”国王轻轻搓了搓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站在一边的?是当您和您的朋友们一起策划毒死我的时候?或是您在肯特郡拥兵自重的时候?还是……”

    他微微顿了一顿,用余光撇了一眼罗伯特,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还是您杀人灭口,谋杀您的同谋者的时候?”

    “我听到了什么啊?您谋杀吗?陛下?”伊丽莎白公主用吃惊的语气道,“为您,为国家除去叛逆,什么时候称得上是谋杀了?”

    “为国家除去叛逆或许不算,但除掉将来会在法庭上指证自己的证人,毫无疑问这就是谋杀。”

    伊丽莎白公主冷笑了一声,那一对清秀的眉毛向上抬了抬。

    “我一直把您当作是马可·奥勒留那样的哲人王,陛下,我以为您还有些哲学家的头脑呢。您应当明白,在政治上,不存在谋杀这个法;我是不列颠的公主,对于我来,没有敌人,只有国家的公敌;我杀人不是除掉一个生命,而是清除了一个障碍。”

    “那么您是为谁清除了一个障碍呢?”

    “为我们,陛下。”伊丽莎白公主大声道。

    “这样来,我应当给您颁赐嘉德勋章。”国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伊丽莎白公主,他的目光已经彻底没有了温度。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伊丽莎白公主抬起头,嘴角带着嘲弄的微笑,她的眼神里闪耀着桀骜不驯的光芒,仿佛是在“您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可那又如何?没有证据,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您觉得我不能拿您怎么样,对吧?”国王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了起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您是个叛徒,是个谋杀犯!”

    “Verbavont(拉丁语:口无凭),我亲爱的弟弟。”伊丽莎白公主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国王被这公然的挑衅激怒了,他的心脏在拉夫领和丝绸花边当中剧烈的跳动着。

    “您竟敢这样对我话!”他猛地站起身来,“我还是不是国王?我还是不是国家的主人?”

    “您当然是,陛下。”伊丽莎白公主用一种高傲地冷漠态度回答道,“谁过不是呢?”

    “好极了!”国王大喊一声。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塞西尔,“把帕格尼尼博士叫进来!”

    伊丽莎白公主惊讶的看向国王,她的心里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您生病了吗?陛下?您感到不舒服吗?”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去冷静,连忙放软了身段,语气也显得不再如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了,“为什么要叫医生过来?”

    然而国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陛下冷漠地如同一尊雕像,威严的目光盯着塞西尔刚才穿过的那扇门。

    伊丽莎白公主不禁了个寒战,她有些不安地环视了一圈大厅,那些投向她的充满敌意的目光终于开始让她心里鼓了。她终于意识到,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无论是公主还是平民,都如同蝼蚁一般渺无助。然而与恐惧感一道出现在伊丽莎白公主心里的,是一阵嫉妒和羡慕,她想象着自己拥有这无边权力的感觉,那情景令她目眩神迷。

    过了如同三个世纪一样漫长的三分钟,那扇门终于被气喘吁吁的塞西尔推开了,在他身后跟着的是同样急匆匆的帕格尼尼医生。

    塞西尔让到一旁,待帕格尼尼医生进入大厅,他立即把那扇门关上。

    “把东西拿出来吧。”国王对着向他鞠躬的帕格尼尼博士道。

    医生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掏出一个玻璃瓶来,玻璃瓶里装着半瓶血红色的液体,好似魔鬼的眼睛。

    伊丽莎白公主惊骇至极地朝后退了一步,那眼里流露出的惊恐万分的眼神,即便是最无情的人看到了,恐怕也会心生一丝怜悯之情,

    “啊,陛下!”她用手捂住了心口,“这是什么东西?”

    国王依旧不理会伊丽莎白公主,而是好奇地看着帕格尼尼大夫吧这液体倒进一只他随身携带的镶有宝石的金杯子里。

    伊丽莎白公主的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如今光泽也从那张富有青春气息的脸上消失,留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灰色。

    她的牙齿开始上下战起来,发出瘆人的“咯咯”声。

    “这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公主的眼神如同那杯子里盛着的是一条露出头来,正在吐着鲜红色信子的毒蛇,“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想您已经猜出来了。”国王平静地道。

    “您的对,我不能把您交给预审法官,更不用断头台了……然而请您别误会,我所考虑的并不是证据,而是王室的声誉,您明白吗?”国王道,“我不在乎您声名扫地,但我不希望我们的家族被当作是一个阿特里代式的自相残杀的家族,我不允许您用您的耻辱去玷污我们家族的姓氏,让这个国家的君主制声名狼藉,所以,您不能死在刽子手手里,您明白吗?”

    伊丽莎白公主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她的身体僵直,头发从根上竖了起来。

    “您刚才指责我谋杀,如今您也要做同样的事情吗?对您的姐姐?”伊丽莎白公主气急败坏地大喊道,“您作为国王,竟然如此不尊重法律和秩序!”

    “您也了,我是国王。”国王的眼睛里闪烁着火焰,“因此,我就是法官,我就是法律,我就是国家!”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被这句话里至高无上的威严压的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请您跪下,然后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光。”国王命令道。

    “您让我跪下!”伊丽莎白公主大叫起来,“我,亨利八世国王的女儿,不列颠的公主,您的姐姐……不,绝不!我也不会碰一下那杯子里的东西,不管那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那我只好强迫您喝了。”国王阴森森地道。

    “啊,这太过分了!”伊丽莎白公主大喊道,“您让您的姐姐喝下毒药,却把叛逆者的儿子留在您的身边!这就是您的公正吗?”

    罗伯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毫无疑问,对于这个年轻人而言,这件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是心头的一道伤口,也许可以暂时地隐藏起来,但却总是隐隐作痛,并且只要稍稍碰上一下就会再次破裂流血,更不用被这样当众暴力地撕开。

    罗伯特浑身颤栗着,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国王,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不出话来。

    “瞧啊,陛下!”伊丽莎白公主指着罗伯特,她的声音尖利似夜枭,“他身上流着叛逆的血,叛国贼的儿子自然也是叛国贼!您饶恕了他,饶恕了扯旗造反的玛丽,难道您就一定要我的命吗?如果我要死,那么他也该死!他们都该死!”

    “住口!”国王感到鲜血涌向他的太阳穴,“莱斯特伯爵救了我的命,莱斯特伯爵指挥军队粉碎了叛乱,莱斯特伯爵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臣子,我不允许您侮辱他!”

    “让她跪下来,把药给她喝下去。”国王朝着最近的侍卫命令道。

    两个侍卫连忙上前,用老虎钳般有力的双手按住伊丽莎白公主的手脚,无视她愤怒的吼声,迫使她跪了下来。

    帕格尼尼医生走上前来,他手里拿着那金光灿灿的杯子。

    伊丽莎白公主尖叫起来,人类的声音所能模仿的最恐怖的语调都难以与之匹敌。

    “饶了我吧,陛下!”这个被权力的欲望操控着的冷血怪物终于投降了,“发发慈悲吧。”

    “我没让您在泰伯恩市场被当众砍头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国王回答道。

    “我是您的姐姐啊!”

    “好一个给弟弟下毒的姐姐!”

    “看在我们母亲的份上!看在我们早逝的可怜母亲的份上,发发慈悲吧,陛下!”她竭力向后缩着,试图躲开那越凑越近的杯子。

    “您对您的受害者可没有表现出多少仁慈。”国王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帕格尼尼大夫朝着伊丽莎白公主微微弯了弯腰,无视对方那母狮子般的噬人眼光,他捏住伊丽莎白公主的两颊,迫使她把嘴张大。

    红色的苦涩液体被倒进了伊丽莎白公主的嘴里,那一对漂亮的杏眼惊恐地看着杯子里的液体越来越浅。

    侍卫们放开伊丽莎白公主的手脚,她痛苦地倒在地上,“好啊,完事了!”她狂笑起来,“这下您可满意了吧?这个国家如今落在了您和您的情人手里,您为了保护他,不惜要您的姐姐去死……希望您觉得物有所值!你们这对恶毒的罪人,我诅咒你们,和这个王国一起下地狱吧!”

    “我警告您注意您的话。”国王道。

    “难道我不是要死了吗?”伊丽莎白公主发出嘶哑的喘息,如同一个破了口的风箱,“爱德华二世是什么下场,您不会忘记了吧?你们的脑袋总有一天也要被插在伦敦桥上,让乌鸦撕烂你们漂亮的皮肉……会有这一天的,这个家族将要灭亡,你们都得要付出代价!”

    塞西尔惊恐万分地一直向后退去,而罗伯特则呆滞地站在原地,如同失了魂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在地狱再见吧。”国王轻飘飘地道。

    伊丽莎白公主浑身抽搐起来,带着血丝的白沫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她的手腕和脚腕因为刚才的挣扎受了伤,那张漂亮的脸蛋浮肿到了之前的两倍大,泛着青紫色。

    她的眼睛恐怖地睁大,而后瞳孔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伊丽莎白公主躺在柚木地板上,她的四肢不再抽搐了,乌黑色的血液从她的嘴里一直流到地板上。

    偌大的大厅里是如此安静,仿佛连鸟儿的呼吸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国王重新坐回到王位上,微微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没有人敢扰他。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国王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帕格尼尼大夫。

    “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的,陛下。”医生点了点头。

    侍卫们从门外端了一盆水进来,他们走到伊丽莎白公主身前,将冷水泼在她的身上。

    伊丽莎白公主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是一条被扔在地板上的鱼。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王座上的国王,眼神飘忽不定。

    “欢迎来到来世。”国王轻笑了一声。

    伊丽莎白公主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她用手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站起身来,然而那对胳膊却软绵绵地毫无力气,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让自己坐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两块砂纸在互相摩擦。

    “帕格尼尼医生修改了您用的药物的配方,您喝下去的药剂不过会让您暂时昏死一段时间而已。”

    “所以,这是个无聊的恶作剧?”怒火重新在伊丽莎白公主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我想让您体会一下,那些死在您手下的人是什么感觉。”国王重新站起身来,走到伊丽莎白公主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您下次策划阴谋的时候,最好想一想今天的感觉,想一想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这样您也许能学会谨慎些。”

    “玛丽会在一个月内离开这里,去西班牙,您也要和她一起离开。”国王宣布了对伊丽莎白公主的判决,“我会为您列一份潜在的夫婿名单,您要从他们当中选一位作为您的丈夫,在一个月后您会被送去您选择的国家成亲。”

    伊丽莎白公主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她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时,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国王。

    “我现在就要做出选择,我要求嫁给葡萄牙的王太子,若昂·曼努埃尔。”

    “他不在名单里。”

    “那就把他加进去。”伊丽莎白公主斩钉截铁地道。

    “他是个畸形儿!”国王大声道,“他的身体有缺陷,智力也有缺陷,医生他活不了多久了,您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可他是葡萄牙的王太子,未来会成为葡萄牙的国王。”

    “他活不到当国王的那一天的。”

    “那我的儿子会成为王储,继承他的祖父,而我就是摄政王太后。”伊丽莎白公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国王,仿佛要把他刺穿,“我命中注定要统治一个大国,您明白吗?我绝不愿意去德意志的某个公国做什么公爵夫人,我要做葡萄牙的王后,王太后,或是随便什么的……只要我能统治那个国家!”

    “您觉得若昂·曼努埃尔有生育能力吗?”

    “这有什么关系?”伊丽莎白公主脸上的表情让国王不由自主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只要我能生育就好。”

    “您真是个疯子。”爱德华看向伊丽莎白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英格兰和葡萄牙,自从十四世纪就是盟友了,我不能看着您的疯狂毁掉我们之间长久的同盟关系。”

    “然而葡萄牙如今已经快要彻底投到西班牙的怀抱里去了,这所谓的联盟已经名存实亡,您难道不想让葡萄牙和不列颠重续旧好吗?”伊丽莎白公主伸出手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迹,“只要您支持我,我亲爱的弟弟,您就能在不远的将来得到葡萄牙的支持。”

    “我之前觉得您是个疯子,现在我觉得您是个怪物。”

    “怪物也好,魔鬼也罢,只要价钱合适,您都会和我做交易的,我了解您,我亲爱的弟弟,我们都继承了我们母亲的某些特点,不管您愿不愿意承认。”

    她怒了努嘴,示意爱德华凑近些。

    爱德华蹲下身来,面对面地看着伊丽莎白公主。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伊丽莎白公主轻声道,“我需要您的帮助,让我的儿子坐稳葡萄牙的王位,只要您帮助我,那么您就可以得到巴西,我到做到。”

    国王神色复杂地盯着伊丽莎白公主看了一会,似乎要掀开对方的天灵盖,瞧瞧酝酿着这些疯狂念头的,究竟是一颗怎么样的脑子。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会召见葡萄牙大使的。”他低沉地道,“希望您不要后悔。”

    伊丽莎白公主点了点头,“谢谢您,陛下。”

    “送公主回去休息吧。”国王转向一旁的侍卫,命令道。

    两个人抬着一座罗马式的软轿躺椅走进大厅,他们扶着伊丽莎白公主躺在轿子上,抬着她向大厅的另一头走去,血滴顺着公主的手腕一路滴落,在身后留下一片片鲜红色的印记,仿佛鲜红色的玫瑰在地板上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