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接踵而至
罗伯特礼貌而坚定的拒绝了伊丽莎白的晚餐邀请,在太子妃失望和哀婉的目光中告辞离去。很明显,如果伊丽莎白太子妃想要消罗伯特对她的疑虑,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罗伯特一个人沿着来时的楼梯下了楼,寻找坎宁子爵离开时向他承诺过的来接他的马车,可当他走出出口,来到院子里时,那里却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什么马车的影子。
当他正要沿着楼梯重新回去叫人时,一个穿着宫廷侍卫衣服的人从柱廊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他告诉惊讶的罗伯特,坎宁子爵派来接他的车因为进大门时损坏了车轴,不得不被拖去修理。王宫的马厩总管对造成这样的不便深感不安,因此为尊贵的客人准备了车马,请罗伯特赏光乘坐。
他的话音刚落,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黑色马车就从王宫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在他们的面前停下。
罗伯特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一切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巧合了,可他也不觉得有人胆敢在这里对他做什么不友好的事情。
他将手握在剑柄上,登上了马车。
车门立即在他身后关上,当罗伯特注意到车厢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时,车轮已经嶙嶙地转动起来,朝着宫外疾驰而去。
“您是什么人?”罗伯特将手里的剑拔出来了一半,剑锋的寒光在车厢里闪烁着,“您为什么坐在我的马车里?”
那人不慌不忙地点亮了车里用来照明的马灯,“这话的不准确,阁下,事实上,这是我的马车。”
他将自己的帽子从头上脱下,拿在手里,“我想我应当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是狄奥多西·德·布拉干萨,第五任布拉干萨公爵,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但是我自从听到了您来到里斯本的消息之后就想和您谈谈,但是却被太子妃和国王陛下抢了先,为了不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我也只能不请自来了。”
罗伯特借着马灯的光亮量着对方,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硬朗的五官和浓密的黑色胡子,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爽朗的绿林好汉,但这想必只是表面现象,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人怎么会拿自己的马车作为陷阱呢?
“我想坎宁子爵的马车并没有出问题,对吧?”罗伯特试探道。
“啊,那辆马车的确是坏了。”布拉干萨公爵又露出那爽朗的笑容,他白色的牙齿在灯光下闪亮亮的,“是我让人把它弄坏的。”
罗伯特因为对方的坦诚而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了,我只是想和您谈谈而已。”布拉干萨公爵摊开双臂,“别担心,我会让人把那辆马车给坎宁子爵修好的。”
“我大致可以猜出来您想和我谈些什么。”罗伯特重新靠在靠垫上,“每个人想和我谈的都是这件事,您和伊丽莎白要的是同一样东西,可惜的是王冠只能戴在你们当中一个人的脑袋上。”
“您恐怕对我有所误会。”布拉干萨公爵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图谋王位,我的祖先是葡萄牙国王的私生子,我没有王位的继承权。”
“征服者威廉也是个私生子。”罗伯特道,“但他却建立了横跨英吉利海峡两岸的诺曼王朝。您是个天主教徒,只需要一道教皇的特许令,就能够把私生子变成合法的子嗣,对于有权有势的人,罗马在给予特许令的时候一贯是表现的很通融的。”
“那也得是在当前王朝绝嗣的情况下。”
“所以您才让人写了那些低俗的诗词。”罗伯特丝毫未被公爵服,“如果伊丽莎白的儿子被认为是私生子,那么等到国王和王太子去世之后,德·阿维斯王朝就只剩下若昂国王的弟弟,亨利红衣主教,而他受制于教会的戒律,如今四十五岁了还没有子嗣,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了,德·阿维斯王朝就走到了尽头。”
“那么王冠也落不到我的头上。”布拉干萨公爵道,“在那种不幸的情况下,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就变成了现任国王的外孙,西班牙的唐·卡洛斯亲王,这个国家就变成了西班牙的属国。”
“而您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罗伯特怀疑地问道。
“这就是我要向您的。”布拉干萨公爵朝前凑了凑,“我和太子妃不应当做敌人,而应当做朋友,西班牙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个国家的人口只有一百万,本土的陆军动员起来不过两三万人,西班牙人伸出一个指头就能把我们垮。等到若昂三世国王故去之后,毫无疑问菲利普国王会借由那些关于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的流言发难,出兵来确保唐·卡洛斯亲王的继承权,那时候我如果愿意的话还能够向西班牙人暂时屈膝来保住我的地位,而她若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只能够流亡了。”
“这些话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和太子妃讲呢?”罗伯特心不在焉地道。
“怎么呢?”布拉干萨公爵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尴尬,微微停顿了几秒,他接着道,“我和太子妃殿下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而她是个女人,即便表现的再像个男人,也是受到情绪操控的,她似乎把我当成了某种不共戴天的仇敌。”
“然而在政治上,既不存在仇敌,也不存在朋友,一切人是敌是友,全凭需要。”罗伯特替公爵完了后半句话。
“正是如此,阁下。”布拉干萨公爵赞许地道。
“那么您和太子妃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误会呢?”
“这么吧。”布拉干萨公爵沉吟了片刻,缓慢地道,“太子妃殿下在来到葡萄牙之后,似乎想要复制她的弟弟爱德华国王在不列颠所做过的事情,您可以想象,贵族们对于她会持有何种看法。”
“她想要削弱贵族们的特权,同时加强王室的权威;她想要无限制的收税,想要建立常备军;她用自己身边的宠臣和官僚塞满每一个有油水或是有权力的职位。总而言之,她想要阉割贵族阶级,而这个阶级才是葡萄牙王国的根基。”布拉干萨公爵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列颠的贵族当年也是这么想的。”罗伯特看着布拉干萨公爵的眼睛,“可是现在,没有了他们,不列颠依旧坚如磐石,比她历史上的任何时刻都要强大。”
“葡萄牙不是不列颠,伊丽莎白太子妃也不是爱德华六世国王。”布拉干萨公爵不屑地摇了摇头,“她缺乏资源,缺乏金钱,更缺乏武力,也没有爱德华国王享有的平民阶级的支持。在这样的基础上试图建立中央集权,是在沼泽上面建立一座城堡,那松软的地基根本支撑不住上层建筑的重量。更重要的是,她不是国王,也不是女王,甚至连王后都不是!她只是太子妃罢了,如果她的丈夫去世,如果她生不出孩子,那么她就什么也不是。”
“我试图和她讲道理,可是她不愿意听。”布拉干萨公爵无奈地道,“她变得越来越偏执,甚至觉得我是反对她的阴谋的策划者,是试图推翻她的集团的核心,她绝不愿意听我的任何建议的。”
“您的确试图对她不利。”罗伯特道,“不然您为什么要人写了那些诗呢?”
“这是为了自保。”布拉干萨公爵冷哼了一声,“难道您觉得我会受到别人的攻击之后不作任何反击吗,别人了我的左脸,我还要再把右脸伸过去?”
“《圣经》里是这么的。”罗伯特耸了耸肩膀。
“您根本不信那本书。”公爵道,“这世上位高权重的人,除了菲利普国王这种白痴,都不过是在装装样子罢了。”
“那么您想要和她怎么合作呢?”罗伯特接着问道。
“我没有肖想王冠。”布拉干萨公爵道,“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的王冠也许有一天会落到我家族的头上,但不会是我这一代,我想要的只是未来摄政的位子而已。”
“摄政?”罗伯特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国王活不了多久了,等他去世之后,继承王位的要么是个连从一数到十都做不到的白痴,要么就是个还在襁褓之中,甚至还在母亲腹中的孩子,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葡萄牙王国都需要任命一个摄政。”
“您觉得伊丽莎白会答应吗?”罗伯特道,“她想要的不也就是这个吗?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也不过就是她谋求摄政位子的工具罢了。”
“我并不想要单独摄政,”布拉干萨公爵大笑起来,“我既没有那样的实力和威望,也没有那样的能力……不,我只是要和她共同摄政,我只希望她把自己手中的权力拿出来一些和我分享,这样就足以让我感到心满意足了。”
“这倒不算是很过分。”罗伯特评价道。
“不算是很过分?您就是这样形容的吗?”布拉干萨公爵拍了拍罗伯特的胳膊,“要我来形容的话,我会这个条件很有诚意。”
“那您要我做些什么呢?”罗伯特又问道。
“我正在尽力劝太子妃接受我的意见,我需要您来助我一臂之力。”
“您怎么觉得她会听我的?”
“她也许不会听您的,但是如果她的弟弟表示了意见,那么她就不得不考虑。”布拉干萨公爵凑的更近了,他呼吸的气流直冲罗伯特的面门,“您可以让不列颠的国王陛下考虑我的提议,这是唯一能够稳定葡萄牙,避免内战或是西班牙吞并的办法。”
“无论伊丽莎白太子妃向您保证了什么利益,我绝不会阻挠。”布拉干萨公爵将一右手的食指指向上方,“巴西会是爱德华国王的,即便是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也会维持自己的信誉。”
“最坏的情况?”罗伯特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班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他们会不会入侵……这一点我不敢肯定。”布拉干萨公爵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们已经有足够多的战场要料理了,如今和不列颠也到了开战的边缘,很难想象他们会贸然投入一场新的战争。不过事情也无绝对,也许菲利普觉得葡萄牙是挂在枝头,垂的最低的那个果子,算先摘下来解渴。”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只能尽量抵抗。我和我的朋友们会撤到北方去,一边和菲利普周旋,一边派人谈判,他没必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会向他效忠,以此来换取自治权,他会答应的。”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会为不列颠国王尽我们的义务。巴西总督是我们的人,他不会服从马德里的命令,恰恰相反,他会向爱德华国王效忠,将整个殖民地,连同上面的所有人口,军队,武器,船舶和产业,移交给爱德华国王派来的代表。西班牙也许能得到葡萄牙,但巴西无论如何都是不列颠的。”布拉干萨公爵观察着罗伯特的反应,“这样的条件在您看来足够有诚意吗?”
“我必须承认,这个条件很有服力。”罗伯特坦诚地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了。”
“请讲吧,阁下,我今天来和您谈话,目的就是要尽力消除您的一切顾虑的。”
“您想从不列颠王国这里得到什么样的支持?”罗伯特十分严肃地问道,“我刚才已经向太子妃表明了我的立场:如果您指望的是我们派出大规模的陆海军在葡萄牙登陆,那么我只能遗憾的告诉您这不可能。我们即将面对西班牙的全部武力,不能够四处浪费已经非常有限的资源了。”
“我们不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布拉干萨公爵道,“我们所要的只是金钱和物资上的援助,不列颠是全欧洲最富有的国家,而我们虽然发现了通往印度的航路,可现在却像乞丐一样的贫穷。如果我们有一天撤到北方去,没有不列颠的援助,我们是不能独立生存下去的。”
“我想陛下不会吝啬于一些金钱和物资的。”罗伯特点了点头。
“我想要的还有一个承诺。”布拉干萨公爵道,“如果贵国败了西班牙人,那么我国如果当时还存在,就会加入到贵国一边;如果我国已经不存在,那么剩下的残余力量也会揭竿而起。我希望在最后签订和平条约的时候,贵国能够考虑到我国的利益。”
“您想的有些远了。”罗伯特微微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不过我会在给我国陛下的信里提到您的要求的。”
“这就是我现在想从您这里得到的了。”布拉干萨公爵一边,一边看向窗外,“啊,您瞧瞧,已经到码头了,时间过的真是快。”
罗伯特朝窗外看去,那两艘船静静地靠在岸边,似乎没有任何已经开始维修的迹象。
“在葡萄牙,有些事情的效率就是无可救药的低。”布拉干萨公爵自来熟地拍了拍罗伯特的肩膀,就像是他们已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似的,“我想只要您给您的陛下写了信,那么许多事情的节奏都会变快不少的。”
罗伯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推开车门,“我今晚就写信。”
“好极了。”布拉干萨公爵朝着已经从车里跳到地上的罗伯特点了点头,从里面关上车门,用自己的手杖敲了敲马车的前壁,马夫挥了一下鞭子,两匹马再次迈开步子,很快马车就消失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