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五十五岁的若昂三世
“您觉得……他是知道了什么吗?他开始怀疑我了吗?”伊丽莎白神经质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难道那些耸人听闻的恶毒传言,已经传到了我的公公那里去?是谁在搬弄是非?我要扒了他的皮!”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想国王既不比别人知道的多,也不比别人知道的少。”罗伯特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来。
“您这是干什么?”伊丽莎白看着朝门口走去的罗伯特大喊道,“您这是要去哪里?回来!”
“去见若昂三世国王陛下,不然呢?”罗伯特摊开两只手,“您的公公,葡萄牙的国王陛下召唤我们去见他,难道您算拒绝他的邀请?那只会让您显得心虚而已。”
“是的……是的。”伊丽莎白咬了咬牙,“您的对,他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最多不过就是试探我几句罢了,这并不难应付。”
她着,同样朝着门口走去,然而罗伯特却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
“在您出发之前,我要问您一个问题。”罗伯特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每一个音节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味道,“那些流言里谈到的东西,有几成是真相呢?”
伊丽莎白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您向我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在侮辱我。”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虽然声色俱厉,但罗伯特一眼就看得出她的色厉内荏,罗伯特已经确信,那些流言并非是无根据的胡编乱造。
“是问题也好,是侮辱也罢,您都必须回答。”罗伯特似乎一点也不算让步。
“倘若我拒绝呢?”伊丽莎白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
“那么我就不会给陛下写信,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产生您得到了不列颠的支持这种可怕的误解。如果您要和我们做朋友,那么您就要对我们坦诚相待。如果我要下河游泳,不弄清楚这条河有多深,我是不会下水的;如果我不知道您的这一摊麻烦的棘手程度,我也不会把爱德华拉到这个泥潭中来。”
“这是在威胁我吗?”伊丽莎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嘴唇微微抖动着,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
“随您怎么。”罗伯特懒洋洋地回答道,“决定权完全在您手上。”
好像有人拔去了浴缸的塞子一样,伊丽莎白眼里的泪光一下子消失了,冷笑又挂上了她的嘴角,“好吧,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话……简而言之,那些人的都是真的。”
“我不想从道德角度评判您什么,但从理智上讲,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疯狂,不是吗?”
“难道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伊丽莎白用手捂住冷汗涔涔的额头,“我尝试了一切手段,可我那个可悲的丈夫……嗨!他根本就做不到,更不用现在他都快死了。”
“如果我不能生下一个继承人,那么等到我的丈夫和公公死后,王位就落到了西班牙的菲利普手里,我什么也得不到,他们会给我一座城堡和一笔养老金,我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却要过守寡的生活,一辈子穿着黑衣,在空荡荡的城堡里无所事事……我不能接受,您明白吗?婚姻是我的王牌,我已经把它了出去,这张牌一定得给我换回来点什么!”
“西班牙的菲利普也许还愿意娶您。”罗伯特道,“当时还在不列颠的时候,他就对您很有兴趣,如今你们两个都快要丧偶了。”
“可他也许会娶别人,法国人一直想要塞给他一个公主。”伊丽莎白剧烈地摇着头,“那样子我就完蛋了,再……”她微微沉吟了片刻,“我的名声毕竟不是那么完美。”
“您找的那个意大利侍卫……是什么人?”罗伯特斟酌着自己的语句,“是贵族,还是普通的平民?”
“是个贵族,而且还是个不错的姓氏。”伊丽莎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祖上和斯福尔扎,美第奇,帕齐以及贡萨加这些名门都通婚过,但是到他这一代已经没落了,而且他是第七个儿子,第七个儿子只要您给他些甜头,他什么都愿意做的,更不用我给他的比一点甜头要多得多……我给了他我自己。”
“他长得很英俊,很健康,所以我肚子里的孩子血管里流着的再不是我丈夫家族那因为近亲通婚而变得有毒的血液,他会健康的活到八十岁,统治这个国家八十年!”
“您觉得那侍卫可靠吗?”罗伯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如果葡萄牙国王派人审问他,恐怕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和盘托出的。要是他来勒索您呢?当年凯瑟琳·霍华德的事情您也亲身经历过,您清楚如果他开了口,您会是什么下场。”
“他已经不在宫里供职了,我把他藏了起来。”伊丽莎白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十分神秘,“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建议您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这个国家,回意大利去。”罗伯特道。
“我做的比这更好。”伊丽莎白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地面,“他永远没机会对任何人任何事情。”
罗伯特看着伊丽莎白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正在吸血的蝙蝠。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伊丽莎白摆了摆手,“您也得承认,我采取的是最完美的办法……我可不是凯瑟琳·霍华德那样的白痴。”
“您显然不是。”罗伯特干巴巴地回答道,“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伊丽莎白公主整了整自己的裙摆,高傲地走出房间,罗伯特跟在她后面。
若昂三世国王的房间,位于王宫另一侧的同一层,因此去国王那里,就意味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整个王宫。当伊丽莎白和罗伯特穿过宫殿的走廊时,他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的窃窃私语。
当两个人进入国王的寝宫时,若昂三世国王正和他的儿子呆在一起。
葡萄牙国王躺在病榻上,他的后背靠在堆在一起的几个靠垫里,浓密的花白头发一直垂到肩膀上,他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二十岁的王太子坐在地毯上玩着积木。
五十五岁的若昂三世国王,已经在葡萄牙的王位上坐了三十六年之久,在他的统治下葡萄牙虽逐渐丧失了对于印度和东方贸易的垄断,可通过殖民巴西,这个国家成为了一个全球帝国,但因为自身体量的不足,如今已经是外强中干,正如他日益衰朽的躯体一样,已经时日无多了。
当伊丽莎白和罗伯特走进房间时,国王的目光只在自己的儿媳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立即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钉一样转移到了罗伯特身上,那一对乌黑的眼珠子一直对着罗伯特的方向,似乎是在将这位有名的宠臣的形象和八卦消息当中所描绘的进行对比。
“我亲爱的父亲。”巧笑倩兮的伊丽莎白太子妃走到若昂三世的床边,行了一个屈膝礼,捧起国王干瘦枯黄的手,用那好似沾上了露水的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吻了一吻。
“欢迎您,我亲爱的女儿。”国王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轻轻握了握伊丽莎白太子妃的手,“您看上去好极了。”
“您也一样,父亲。”伊丽莎白太子妃似乎非常欣慰,“我很高兴看到您康复了。”
“康复了?”若昂三世微微眨了眨眼睛,“我的那些医生们是这么的,可我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退潮罢了。”
他又看向站在伊丽莎白身后的罗伯特。
“您就是彭布罗克侯爵阁下,著名的罗伯特·达德利?”若昂三世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好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罗伯特恭敬地朝着葡萄牙国王行礼,“我很荣幸见到陛下。”
“您是个英俊的青年。”国王接着道,“就像我听的那样,我看得出来为什么爱德华国王如此看重您了……”
罗伯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他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听了您遭遇风暴的消息。”国王微微朝上抬了抬眼睑,“真是遗憾,不过海上航行就是这样,总能遇到些难以预料的事情……这对于您来自然是不幸的,我想您应当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不列颠去,可对于某些人来则不然……”
国王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用余光量着伊丽莎白太子妃,对方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我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儿子,伊丽莎白的丈夫。”国王指了指身边地上那个正在把口水口水弄在地毯上的大孩子,他在“丈夫”这个词的时候略微加重了语气。
若昂·曼努埃尔王太子抬起头,傻笑着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眼睛里水汪汪的,罗伯特莫名地想到一只张着嘴,向外吐着舌头的狗。他身上智力低下的特征十分明显,皱成一团的五官,无神的眼睛和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吸气声,都让人一眼能看得出他身上的不正常来。
王太子似乎对于第一次见到的罗伯特十分新奇,他对着罗伯特嘿嘿地笑着,口水在他的嘴角聚集,而后一团一团地滴下来,落在他的衣服领子上。
若昂三世的目光锁定在伊丽莎白太子妃身上,他没有漏掉当自己介绍王太子时,他的儿媳脸上掠过的那一闪而过的厌恶。
王太子蹦蹦跳跳地走到罗伯特旁边,兴高采烈地在自己的口袋里面摸索着,掏出了几样东西:两个双头鹰银币,一个别针,还有三个沾满了糖浆的玻璃球。
“他喜欢您。”若昂三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他送给您的礼物。他是一个国家的继承人,可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却是些只有孩子才会感兴趣的廉价物件……他是个慷慨的孩子,总把他眼里最好的东西给第一次见面的人。他虽然是个傻子,可他一点也不危险,他有着纯洁的灵魂,比我们当中的许多人要纯洁无暇的多……”
国王哽咽了,他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王太子又走到伊丽莎白太子妃身边,他因为发育不良显得身材矮,因此不得不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玻璃球,歪着头量了一番,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上面已经凝固的糖浆,而后献宝似的将它捧到太子妃的面前。
伊丽莎白太子妃用指尖接过那个玻璃球,就像是被迫用手捡起蟑螂的尸体似的,她脸上的肌肉用力挤出来一个怪异的笑容,因为用力过度,嘴边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微微地痉挛了。
王太子似乎对于自己的妻子接过礼物表现的很高兴,他一边拍着手,一边在原地蹦蹦跳跳,嘴里还咕哝着“丽兹,丽兹(伊丽莎白的昵称)!”
若昂三世国王的神色越发阴沉了,他伸手一把抓过床头的银铃,用力的摇了摇。
“带殿下回去休息。”他朝进来的那个侍从命令道。
当十分不情愿的王太子被两个宫廷侍从连哄带抱的带出了房门之后,国王的脸上再次挂上了那种礼貌的假面具,这样的面具他带了五十五年,几乎已经要和他的脸融为一体了。
“谈谈您肚子里的孩子吧。”国王对伊丽莎白道,“我很高兴知道若昂还能够给自己一个继承人……要知道,我早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伊丽莎白。
“是啊,这是上帝赐予的奇迹。”伊丽莎白看上去一点都不显得尴尬或是不自然,“上帝保佑德·阿维斯王朝,上帝保佑葡萄牙,我肚子里的正是奇迹之子!”
“奇迹之子?”国王轻轻念叨着这个词,似乎要将它嚼成碎片,再吞进肚子里去,“或许吧,至少对于某些人来是这样的。”
“我曾经派许多医生去教授太子相应的技巧,可他似乎在这方面表现的很迟钝,而且始终不得要领,另外他的身体也不太好,后来我也就没有再逼他做什么了。”国王用手捏着被子的边缘,他的手指不停地抖动着,“我很高兴,您是个好的老师。”
伊丽莎白有些羞怯地低下头,“这是我应当做的,毕竟我是他的妻子。”
“是啊,您的确是他的妻子。”若昂三世意味深长地道。
“不列颠国王陛下,想必对于他要有一个外甥的消息也会十分高兴的吧?”若昂三世又转向罗伯特,“如果他真的不算生育一个继承人,那这个孩子不但会继承葡萄牙,还会成为不列颠的国王……一个孩子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头上却已经带上了两顶王冠,我的儿媳的对,这真是个‘奇迹之子’。”
“不列颠王位的继承问题,完全由爱德华六世陛下决定。”罗伯特提醒道,“在不列颠,陛下的话就是法律,陛下的钦定比任何的继承序列都要神圣。”
“真希望在葡萄牙也是如此。”若昂三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向往。
国王轻轻摆了摆手,“我有些疲倦了,请二位下去吧。丽兹,请您好好保重身体,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侯爵阁下,祝您在葡萄牙逗留期间一切顺利。走吧,让我单独呆上一会。”
他闭着眼睛,用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
罗伯特和伊丽莎白分别向国王行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国王一动不动地在床上坐着,直到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怎么样?”当房门被推开时,国王轻声向进来的人问道,声音听起来疲惫至极。
“医生为殿下做了测试。”那人低着头,不敢直视床上的国王,“殿下……什么都做不到。”
床上传来一声苍凉的叹息,“去吧,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那人躬身退出,把若昂三世一个人留在他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