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美狄亚(下)
伊丽莎白看着若昂三世的眼神,就好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一样,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声。
“您犯了个大错误,陛下。”她将手里的枕头重新扔回到床上去,“在我看来,您是为了您的那个畸形的儿子,出卖了葡萄牙和她的人民……历史绝不会善待您的,您会遗臭万年。”
“历史如何评价我,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也不是您能够决定的。”若昂三世的脸因为心口处突然袭来的一阵疼痛而变得扭曲,“曼努埃尔是我的儿子,我唯一关心的是他的利益。”
“国王是万民之父,您本该是葡萄牙一百万臣民共同的父亲!”伊丽莎白厉声道,“为了一个儿子,却抛弃了一百万的子女!您不配做葡萄牙的国王!”
“我看您已经迫不及待地做葡萄牙人民的母亲了,好吧,那您就去做吧……只要他们能接受您这样一个外国荡妇!”若昂三世不屑地道,“我只要做曼努埃尔的好父亲,我也只能做他的好父亲,其他人就让上帝和您这样的野心家去为他们操心吧!”
“您觉得西班牙人能够善待他吗?”伊丽莎白发出一声夜枭似的冷笑,“他们也盼着他早点去死!您的儿子这辈子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障碍,一个讨人厌的累赘,他最好的命运就是从母亲的子宫里出生的时候就被自己的脐带勒死!”
若昂三世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的嘴里喷出一股黑色的鲜血来。
随即,他又像是被人抽出了脊椎骨一样,软软地重新倒回到床上。
“一个连自己的大便都不能自理的人,如果不是生在王后的子宫里,那么根本连在这个世界上长大的资格都没有。”伊丽莎白坐在了床边上,侧过身来看着国王,“西班牙人会把他关在一个镀了金的笼子里,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等着他咽气。他们不敢直接要他的命,但是一场风寒或是一场传染病是很好安排的,没有人能够指责西班牙什么,因为这是上帝要降下灾祸!”
若昂三世的眼睛瞪的滚圆,眼睛里满是蛛网似的红色血丝,“那也比……落在您这种人……手里要强得多!您会把他毁了的,您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拖到祭坛上放血,只要那能够给您换来权力!”
“您的对极了!”伊丽莎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国王满是冷汗的脸部轮廓,若昂三世试图扭开脸,却被伊丽莎白牢牢地捏住了下巴,让他动弹不得,“您知道我算怎么处置您的儿子吗?我要把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只给他清水和黑面包!他既然是一个不通人性的畜生,那么我就要用训练畜生的皮鞭和烙铁来让他守规矩!您用葡萄牙作为代价请求西班牙人善待他,可是前提是他得能活到西班牙人进入里斯本的时候!”
若昂三世从他的胸膛里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吼叫,“您胆敢这样……对您的丈夫,真是亵渎神灵!您要用您的爪子把我的国家撕碎了!”
“您要让一百万人为了他而流血,那么他受一些伤,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伊丽莎白有些无趣地放开了国王的下巴,“您把葡萄牙视作您的私人产业,想着自己签上一个字,就能把她拱手让人。可您送出去的并不仅仅是一盒珠宝或是一栋宅子,而是一个民族,是一百万活生生的人,他们想要流血,因为他们不愿意失去自由和独立!这是他们的意志,我只不过是顺应他们的想法罢了!”
“如果命运注定葡萄牙将要被烧为灰烬,那就顺应天意吧!至少我会确保您的儿子为她陪葬的。”伊丽莎白站起身来,“当您死后,我们就会让他成为葡萄牙的国王,而当王国覆灭的时候,他的结局就是和这个国家一起下地狱!”
“可如果我们赢了。”伊丽莎白低下头,用一种和刚才截然相反的温柔姿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成为葡萄牙的主人。他拥有着您的姓氏,可他却和你们这个退化的可悲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身上流着我的血,那是高贵而健康的血液,而不是你们血管里那些有毒的血!王冠戴在他头上,比戴在你们这些令人恶心的爬虫头上要稳固的多!”
“您是个可恶的毒妇!女巫!就和您那放荡的母亲一样!”若昂三世用诅咒的眼神盯着伊丽莎白的脸,“巴比伦的荡妇和您相比都成了圣女,阿格里庇娜和梅萨利纳和您相比,都像是维斯塔神庙里的贞女一样纯洁!您的母亲不得好死,您也会是同样的下场!我诅咒您肚子里的孽种会要了您的命,我诅咒您死在产床上的血泊里!”
“多么苍白的诅咒!”伊丽莎白大笑起来,“我发现位高权重的男人总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失败,尤其是当他们输给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女人的时候!您以为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诅咒吗?那位罗伯特·达德利先生的父亲,不列颠位高权重的首席大臣,当初像是一条死狗一样在我脚下的地毯上抽搐时,他也是那么的!可您瞧瞧,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那些古罗马维斯塔神庙里的贞女,难道与外人之间通奸的还少吗?修道院里的修女和神父,有几个坚守了禁欲的誓言?我母亲是个荡妇,是个不择手段爬上国王的床的野心勃勃的女人,是个迫害丈夫前妻和继女的毒妇,可她的儿子如今坐在王位上,所以谁敢在不列颠这样的实话,那么第二天早上就要挂在泰伯恩刑场上的绞架上面随风晃荡!胜利者不受指责,如果我赢了,我自然可以把我自己描绘成圣女,描绘成国家的拯救者,就像是贞德那样。如果我输了,那么随便他们如何抹黑我,反正我也看不见了!”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伊丽莎白不耐烦地看向门口,“有什么事?”
“是西班牙大使,他刚刚抵达。”门外的人隔着房门向太子妃禀告道。
“让他在外面的客厅里等着!”伊丽莎白太子妃命令道。
完,她又将脑袋转到了国王这一边。
“在您谢幕之前,还剩下最后一出戏。”她朝着国王道,“这出戏的最后一个演员,刚刚已经抵达了。”
她走到房间对面的壁炉架上,从上面拿起一盏油灯来。
“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们认为,火能够消除罪孽。”在国王惊恐的眼神中,她将油灯里的灯油倒在了国王的被子上,“我祝您去天堂一路顺风,或者是去地狱,随便您的上帝算安排您去哪里。”
她将这盏油灯里面的灯油倒出来了一大半,之后将它放回原处,拿起了旁边放着的另一盏油灯。
“我们的那一位演员刚刚赶了那么久的路,让他在后台稍事休息吧。”她将这盏油灯里的油倒在了国王的脸上,那滚烫的灯油让国王发出几声嘶哑的嚎叫。
“救命……快来人!”他下意识地喊叫起来,可他的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能够发出来的不过是微弱的喃喃呓语。
“没有人会来的,陛下。”伊丽莎白将另一盏油灯里的灯油倒在了床上,“在所有人眼里,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人会为一具尸体赔上自己的性命的。”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上已经沾满了灯油,“我想这样应该就算可以了。”
她将最后一盏油灯放在了床头柜上,拿起了原本放在上面的烛台,站到了国王身边。
“请让西班牙大使进来。”她冲着门外大喊道。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西班牙大使快步走进了房间,一个穿宫廷侍卫服的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西班牙大使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站在国王床边,捧着烛台对着他微笑的伊丽莎白太子妃时,一下子凝固了。他惊愕不已地看着太子妃,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朝前伸出去,而脑袋却朝后仰,似乎在试图将面前这可怕的景象一把推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他朝着床上的国王问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然而若昂三世没有回答他的话,事实上他已经不出来话了。国王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他身上生命力唯一的体现就是那被微弱的呼吸微微吹动着的嘴角上带着血的泡沫。
“我是陛下的儿媳妇,是王室里唯一健康的成员。”伊丽莎白太子妃平静地道,“在这样的时刻,自然只有我有资格留在陛下身边。倒是您,先生,您不请自到,可是显得有些可疑啊。”
“是陛下传召我来的!”西班牙大使反驳道,“陛下有重要事宜要和我商量!”
他伸手去找剑柄,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的武器在进宫时已经被收走了。
伊丽莎白得意地看着大使的动作和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这是您的法,可在我看来,事情完全不是这样……您和西班牙对葡萄牙的王位觊觎已久,如今你们终于等不及了,竟然丧心病狂,想要谋害陛下。”
她握住烛台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烛台落在国王的床上,转瞬之间国王的床榻就被火焰所吞噬,那明亮的火光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晃花了眼睛。
西班牙大使大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过了十秒钟的时间,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朝着床的方向迈出去了半步,似乎是要去拯救深陷火海的国王,可这时后心处传来一阵金属的冰凉触感,而后接踵而至的是撕裂灵魂的痛苦。
大使面朝下倒在地上,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那是站在他身后的宫廷侍卫刚刚捅进去的。刀尖一直从他的前胸冒了出来,鲜血从两头的伤口里向外涌着,在地毯上留下暗色的污迹,看上去和雨天里鞋子带进屋里的泥点子也没什么区别。
“把他翻个面,这样子更逼真一点,再把匕首拔出来。”伊丽莎白朝着那个下手的侍卫命令道,当垂死的西班牙大使被翻过身来时,她饶有兴趣地低头观察着对方那难以置信的扭曲神色。
等到确认西班牙大使咽了气,伊丽莎白才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声,“着火了,快来人啊!快来救救陛下!”
她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朝后退了几步,被自己的裙摆绊倒,跌坐在了地上。
几个侍卫冲进了房间,他们手里拿着装满水的桶,将上面的水朝着像是一堆篝火似的床榻上泼去。
布拉干萨公爵跟在他们后面冲进了房间,刚好在伊丽莎白太子妃昏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
“冷静些,殿下。”他将伊丽莎白太子妃抱在怀里,“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伊丽莎白太子妃在布拉干萨公爵的怀里抽泣着,“是西班牙大使!他强迫陛下写一份什么文件,陛下拒绝了,于是他就恼羞成怒,把烛台扔到了陛下的床上!他还试图来劫持我,多亏了这位勇敢的侍卫拯救了我!”
布拉干萨公爵安抚地拍着太子妃的后背,“一切都过去了,殿下,您很安全,您身边的人都是您的朋友。
国王床上的火终于被扑灭了,水蒸气包裹着已经被烧的散了架的大床,周围的侍卫们正不安地看着床上的景象。
伊丽莎白太子妃朝着床的那一边看了一眼,她轻轻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布拉干萨公爵将她抱起来,放在房间另一侧的长沙发上,而后也走到了床边。
床上躺着一具炭黑色的焦尸,因为受到烈火的灼烧而蜷缩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看上去让人想起那些古埃及法老们的木乃伊。房间里弥漫着皮肉和油脂烧焦的恶臭气味,让公爵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要呕吐的冲动。
他用熏了香的手帕捂住鼻子,看着侍从们用白色的丝绸床单心翼翼地把国王的尸体包了起来,朝着门外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