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会议室
1558年2月1日,亨利二世国王终于签署了给罗伯特一行,包括葡萄牙国王若昂·曼努埃尔在内的通行证,据卢浮宫里的消息灵通人士称,卡特琳娜·德·美第奇王后在促使国王签字的过程中发挥了重大的影响,据为了这件事,她还与一贯相处融洽的国王的情妇黛安·德·普瓦捷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无论如何,盖着国王印玺的通行证还是被送到了英国使团暂住的蒙莫朗西元帅府邸。而在拿到通行证的第二天,罗伯特一行人就告别了巴黎,乘坐马车驶上了通往加莱的皮卡第大道。从巴黎到加莱的路程本来三天就可以走完,然而由于路上结了一层薄冰,上面还覆盖着新落上去的积雪,因此这场旅途被延迟到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当加莱要塞的塔楼终于遥遥在望之时,已经是2月10日的下午时分了。
自从1357年爱德华三世国王占领这座城市起,英格兰人已经统治这座城市达两百年之久。而时至今日,它已经成为了不列颠王国在欧洲大陆上的最后一块领土,至于当年那个横跨海峡两岸的安茹帝国已经在一百年前化为历史的尘埃。
时至今日,不列颠国王依旧保持着“法兰西国王”的称号,但那不过是一种政治宣言罢了。可在百年战争的巅峰时期,英格兰几乎要把法国王位收入囊中,可怜的法王查理七世只能躲到南部的布尔日苟延残喘。时殊事异,如今庞大的英属法兰西已经丧失殆尽,只留下这一块可怜巴巴的残余,作为那个伟大时代的纪念碑。
马车驶入了加莱城的城门,作为不列颠最大的进口港之一,这座城市比起她在海峡对岸的姐妹们而言可谓毫不逊色。无数的货车在城门前排成长队,港口里也挤满了挂着不同旗帜的货船,鉴于不列颠和西班牙之间的战争迫在眉睫,进出口商人们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囤积物资和原料。
西班牙的入侵如今虽然已经被葡萄牙的战争拖延,但如今葡萄牙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布拉干萨公爵和西班牙国王之间已经倾向于达成协议,那么西班牙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不列颠王国了。西班牙入侵的时间大致会在1559年的夏天,距离现在大约只有一年出头的时间,届时不列颠与欧洲大陆之间繁荣的贸易也将因为西班牙舰队驶入海峡而暂时中断。无论是欧洲大陆出产的粮食,原料和葡萄酒,还是不列颠岛出产的布匹和手工业品,都将暂时处于断供的状态。为了应对这场必然到来的危机,商人们已经开始抓紧时间做准备了。
海关大楼前挤满了报关的商人和船主,而在大楼前的阶梯上,要塞的司令官,市长和港务总监从中午开始就在那里等候了,他们殷勤地欢迎了罗伯特的到来,并且告诉他用来搭载他横渡海峡的战舰已经准备好,只等他上船就可以开航了。
当襁褓当中的塞巴斯蒂安王子被从马车上抱下来时,眼睛放光的当地官员看上去就好像是在盯着祈祷仪式上的圣器盒子一般,那位肥胖的港务总监甚至还从他的眼睛里挤出来了几滴眼泪。他们凭借着本能凑到闭着眼在乳母怀里睡得正香的王子面前,就好像指望着两个月大的婴儿可以记住这些谄媚的面孔似的。自从半个月前国王宣布封他的这位外甥为巴西亲王起,塞巴斯蒂安亲王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王位继承人。许多贵族和朝臣,已经开始起了王子身边伴读,教师和廷臣的主意了。
罗伯特顺着他们的手指方向看去,他看到海关大楼旁边的码头上停着几艘手划的艇,上面满是精美的金色和银色装饰,像是威尼斯狂欢节上争奇斗艳的花船,显然,加莱港的诸位官员们有些用力过猛了。
罗伯特连同那宝贵的孩子被送上了第一艘划艇,而剩余的随员和葡萄牙国王一起则登上了第二艘。这位名义上的国王是被人一路抬上船的,那副流着口水的呆滞尊容让所有朝他行礼的人都有些尴尬。
乘客们在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身下就传来一阵震动,桨手们一齐发力,船离开了码头。
两艘划艇悠然地划过冰凉的海面,朝着停泊在港湾中央的两艘战舰靠上去。“奥德赛号”和“忒修斯号”半个月前刚刚建造完成,如今她们正在海峡里做最后的试航和调试工作,恰好可以将罗伯特一行顺路带回不列颠岛去。
“奥德赛号‘的艉楼装备了舒适的会议厅和卧房,这艘战舰未来将要作为某位分舰队司令官的旗舰,这些在陆地上仅仅称得上是舒适,可在海上就算得上是豪华的设施,正是为那位将来将要占据这艘船的司令官和他的幕僚们所准备的。
罗伯特亲眼看着那孩子在他的舱房里被安顿好,躺在婴儿床上睡熟,之后他才来到了为他准备的房间里。这间原本为司令官准备的套房拥有一个舒适的卧室,一个会客厅,甚至还包括着一个不大的会议室,供司令官举行作战会议的时候使用。
他在会客室里距离房门最近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取下自己的帽子,随手一抛,帽子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准头不错。”罗伯特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罗伯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浑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了,那声音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记忆里闪回过,在那些记忆当中,这声音听上去如此的遥远,像是从某个深邃的洞穴里传出来的似的。而如今,这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就像是……在他的耳边一样。
罗伯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脖子扭转了一个方向,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关节发出的“喀嚓”声,就像是有人用靴子踩在玻璃渣子上面时候发出来的声音似的。
爱德华坐在房门边上的一把椅子上,笑盈盈地看着罗伯特,“你看上去晒黑了。”他审视着罗伯特橄榄色的皮肤,“西班牙的阳光倒是真的不错。”
罗伯特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的两条腿撞在了一起,几乎要把自己绊倒。
“陛下……”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爱德华,二十一岁的国王陛下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黑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珠子和苍白的皮肤,他看上去完全是安妮·波林王后的男性翻版,而其中混杂的少许来自父亲一方的威尔士血统让他的五官上带上了几分英气。
国王站起身来,与罗伯特记忆中的样子相比,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已经超过了六英尺。三年作为至尊的时光,让他通身的那种君王特有的气派更加浓厚了。
罗伯特按耐住自己的激动,朝着国王深深鞠了一个躬,“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您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国王走到罗伯特面前,他的呼吸轻轻拂过罗伯特的脸颊。
“而您国王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罗伯特向前跨了一步,吻住了国王的嘴唇,当嘴唇相碰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低头——国王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了。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这个吻才终于划上了句号。
“我告诉他们我去了温莎猎。”爱德华轻轻抿了抿嘴唇,“但是我其实是去了多佛尔,这两艘船正在那里试航,我一登上船,她们就离开了港口。”
“你撒谎了。”罗伯特伸出手,将国王抱在怀里,他的嗓音变得低沉了许多,眼睛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这也算不上是撒谎吧?”爱德华用指尖轻轻划过罗伯特下巴上的胡茬,“至少我带了猎物回来。”
“这可不好。”罗伯特不安分的手轻轻解开了国王领子的系带,“您不经常猎吧?有许多新入行的猎人自以为是在猎,其实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猎物。”
“况且这在我看来完全就是在撒谎。”爱德华听到自己背后的衣服传来丝绸撕裂的声音,“撒谎的人要受到惩罚。”
“你刚才撕掉的这衣服值二十个金币。”爱德华瞪了他一眼,“真的,学会好好脱衣服就那么难吗?”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同样的撕裂声,价值二十个金币的衣服如今从国王的身上被扯了下来,像是一块破布一样被随手抛去了舱房的角落。
“我会照价赔偿的。”罗伯特一把将国王抱了起来,即便身高相同,他抱起国王却丝毫也不费力气。
爱德华咬了一口罗伯特的虎口,“这船舱里可没有壁炉,你要把我冻死在这里吗?”
他一边着,一边又往罗伯特的怀里钻了钻,“现在可还是二月!”
“我保证很快就让陛下暖和过来。”罗伯特用手拍了拍那个在自己怀里不安分的家伙的屁股,换来了对方的又一次白眼,“您是来受惩罚的,这样顽固不化的态度只会加重惩罚……别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可是个公正的法官。”
他抱着爱德华朝左边的那扇门走去。
“你走错了!”爱德华大喊道,“右边才是卧室,左边是司令的会议室。”
“让罪犯悔改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当众惩罚了。”罗伯特满意地看着国王涨的通红的脸,“这是我的最终判决。”
“我真是个傻子才会来这里。”国王闷声道。
“看来您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啊。”罗伯特揉了揉国王的卷发,让它看上去像是个蓬乱的鸟窝一样,“您可不是傻子,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可不会做傻事。”
“您知道您来这里面临的是什么,可是您还是来了。”罗伯特轻轻对着国王的耳朵道,那气流拂过爱德华的耳垂,罗伯特感到怀里的青年在微微战栗着,“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您是主动来……”
爱德华用脑袋顶了一下罗伯特的胸口,“你再敢一句,我就把你扔到伦敦塔里去。”
“竟然敢威胁法官,您要罪加一等了。”罗伯特一边,一边将国王的靴子随手丢在了地上。
船上的会议室算不上大,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海图,连房间中央的胡桃木桌子上也摊开放着一张巨大的海图。几扇舷窗开着,两只海鸥单脚站在窗框上,好奇地量着进入会议室的两个人。
“我什么来着?”罗伯特将国王放在了《不列颠群岛及附属诸岛屿海域全图》上面,“这是公开的惩罚,您看,观众已经到场了。”
“把那两只蠢海鸥赶出去。”爱德华用威胁的眼神盯着那两只海鸥,可它们似乎完全没有看出那目光当中要把它们拔光羽毛的威胁,反倒是更加兴致勃勃了。
“陛下现在知道错了吗?”罗伯特俯身看着国王的眼睛,爱德华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落到了狮子爪子里的兔子,身下的桌子硬的硌人,他确信等到面前这个禽兽心满意足的时候,他肯定已经浑身青紫了。
他朝着地图上的北方爬去,然而刚刚挪动了大约几格的距离,就被罗伯特拉着脚拖了回来,对方还顺手脱掉了他的长筒袜。
“至少把窗户关上吧?”爱德华听到自己哀求道,“甲板上的那些水手,万一他们听到了怎么办?”
“他们忙着起航的事情呢,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在干什么……只要您一会受惩罚的时候不要太大声就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锚链被从水里拉了起来。
“您看我怎么的,我们要起航了。”罗伯特脸上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卷成一团,扔到了那把装饰着金色船锚的椅子上,那想必是分舰队指挥官的专座。
爱德华彻底放弃了抵抗,他认命地看着罗伯特脱下自己的衬衣,露出那精壮的橄榄色皮肤的上身,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希腊雕像似的。
“你那里是怎么了?”爱德华指着罗伯特的腰间,那里有一道几英寸长的伤疤,像是一条吸在皮肤上的水蛭。
“一个西班牙人留下的。”罗伯特若无其事地道,他将衬衣同样卷在一起,和外套扔在了同一把椅子上,“这些可爱的西班牙人!他们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地来找我挑衅,那些奉命而来的人,他们的主子甚至都记不清他们的名字。至于那些一腔热血上了头的家伙们,就只能是愚蠢了,我可怜他们,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和他们决斗……但通常这样的愣头青比起前一种要危险的多,毕竟奉命而来的是为了在他们的主人面前讨好,他们还是惜命的。这些愣头青倒是一个个恨不得和我同归于尽,这道伤疤就是一个这样的疯子留下的。”
“他还活着吗?”国王问道。
罗伯特惊异地看了一眼爱德华,国王问题里带着的寒意让他几乎要个寒战,“我给他留下了一条更长的伤疤——在脖子上,他的脑袋几乎都要掉下来了……这就是为了西班牙的荣誉所付出的代价。”
国王“嗯”了一声,听上去似乎还是不太满意,“他倒是幸运的很。”
罗伯特都开始有些同情那个死在他剑下的愣头青了,“这不是什么荣誉,这不过是愚蠢的好勇斗狠罢了……我听您在不列颠禁止了决斗。”
“是啊。”国王懒洋洋地了个哈欠,“自从我把两个胆敢在汉普顿宫的花园决斗的白痴送上了断头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决斗了,至少是不敢再公然地决斗了……既然他们这么急于抛弃自己的生命,我也不介意帮上他们一把。”
“您知道您刚才的样子多迷人吗?”罗伯特轻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国王的脖子,感受着那动脉在自己嘴唇下缓慢而坚定的跳动着,“我迫不及待地要惩罚您了。”
“他们会听见的。”国王朝后微微缩了缩,他脸上的绯色比黄昏时的晚霞还要红。
罗伯特拿起被自己扔在椅子上的衬衣,将它撕了开来。
“那么看来我们就得用老办法了。”他拿起一根干净的布条,塞进了国王的嘴里,在爱德华的脑后了个结。
爱德华绝望地看向窗台上的两只海鸥,它们看上去丝毫没有算飞走的迹象,反倒是瞪大了绿豆似的眼睛,似乎对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极其好奇。
太阳缓缓坠向西边的地平线,暮色降临,平静的海面上吹着依旧带着寒意的南风,微弱的星光开始在东边的天穹逐个亮起,就好像身后的城市里依次亮起的灯光一般。
当浑身酸痛的爱德华在会议桌上失去意识时,他正在脑子里过着海军里他认识的司令官的名单。他发誓,一定要把这艘船交给他最不喜欢的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