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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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很深了,街面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出租车,惊鸿一瞥地窜过街角。

    当熬夜修仙的年轻也顶不住困意,纷纷败给床铺时,宿临池的别墅里却灯火通明。

    陈管家上了年纪,按照他平时生物钟来,此刻应该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进入深睡眠,可今夜陈管家坐立难安,等在别墅门口不愿挪窝,一直到凌,才把宿临池给盼了回来。

    “少爷!”陈管家焦急地迎上去,刚要告诉他虞白跑路的事情,就见当事人慢悠悠从宿临池背后踱步出来,若无其事地招呼道:“管家大叔,晚上好呀。”

    陈管家见逃犯自投罗网,惊讶到暂时失去了言语:“这……”

    陈管家最近半年受到了很多惊吓。

    他是林家的老人了,年轻时为宿临池早逝的母亲服务,宿临池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按理该是了解的,不过在对方外出读书的几年里,陈管家重新回了老宅工作,缺席了宿临池的少年时期,直到去年年底,宿临池住进了这栋别墅,他也随之换了个工作地点。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自己从照顾大的少爷了。

    从幼的孩童成长为肩膀宽阔的青年,当然是变化巨大的。工作上,宿临池独当一面的能力让陈管家想到了已逝的林家大姐,感到十分欣慰,可另一方面,在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后,陈管家发现宿临池的私生活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洁身自好”。

    那是在去年十月份,陈管家刚开始为这栋别墅提供服务的时候,有一次司机临时请假,陈管家驱车去接留在公司加班的宿临池。在公司停车场等待时,曾经看到一个提着蓝色保温桶的omega走进了公司大楼,两个时后出来了,却换了另一套衣服。

    陈管家正暗暗脑补是哪个员工玩得这么野,不久后,就见到自家提着蓝色保温桶的少爷坐了进来,手里还有一个衣物收纳袋——如果陈管家没记错的话,里面装的衣服赫然就是刚离开的那位omega的。

    陈管家:“……”

    他只好当成没看见。

    万万想不到的是,宿临池似乎有许多个情人。

    有一次,宿临池和龙溪的某个管理人视频通话,商量后续的合作事宜,陈管家为了避嫌躲得远些,再次亲耳听到宿临池和合作的“某先生”约定了晚上见,视频时脸绷得严肃得很,一副要面谈公事的正经面孔,结果出门前拿了一盒安全套,又是彻夜未归。

    对于一个老人家来,服务对象的私生活着实太开放了,陈管家恕难接受,只默默添置某些计生用品,防止哪天少爷领回来一个少爷。宿临池发现后,还曾委婉地对陈管家表达了谢意。陈管家尴尬得要死。

    更过分的在后面——三月份,宿临池带回来一个漂亮的omega到别墅里养伤,必备品的存货也不再减少,陈管家一度以为他是收心了,不料宿临池竟然安排了保镖,名曰“保护”,实则就是看管。

    宿临池要求陈管家看住虞白,不要让他踏出别墅一步,还特地收走了所有通讯和联网工具,加高围墙,拉了高压电网,一系列的动作简直是在陈管家的道德底线上蹦迪。

    与之相比,他的监视对象虞白就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年轻omega了,哪怕后来意识到自己被监视起来,也没有大吵大闹,或者提出让陈管家为难的请求,比如帮助自己逃跑什么的。

    ——陈管家原来是这么想的,这个观念在昨天日落后,两个倒地不醒的保镖面前破碎了。

    保镖一时大意,错估了虞白的身手,让他逃走了,此刻正跟在陈管家后面认错。

    宿临池把视线投向虞白,后者很无辜地冲他笑了一下。

    “他想跑,你确实拦不住。”宿临池知道这人白皙文弱的外表隐藏着怎样一个疯子,没和保镖计较,轻拿轻放道,“绕着别墅跑三圈。陈叔,你看着他们跑。”

    陈管家和保镖应了是,宿临池又:“今天太晚了,先回去睡觉,明天再吧。”

    他往楼上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忘了问虞白从哪里跑出去的,便停下来问陈管家:“他走哪条路跑的?钥匙没被他扔到下水道吧?”

    “我哪有!”虞白根本没费事翻找别墅钥匙,主动交代道:“我是从围墙上翻出去的。”

    围墙上有高压电,是宿临池特地拿来吓唬人的。

    宿临池听清他的话,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你——”

    幸亏,陈管家及时补充,并隐去了虞白的恶劣行径:“电闸受潮了,得请师傅修理一下。”

    哪怕他人现在平平安安站在这里,宿临池依然惊出一身冷汗。

    有那么一瞬,虞白几乎以为宿临池忍无可忍,要朝他发火了,可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究没出一句重话,撂下一句:“别管了!”就头也不回地迈上楼梯,砰地甩门进屋,余下管家和保镖们面面相觑。

    还是虞白破了客厅里凝固的气氛,神情自若地:“很晚了,快去睡觉吧。”

    陈管家和保镖见眼下确实没有他们能做的事,只好各自回去了。

    别墅慢慢安静下来。

    浴室里热气蒸腾,宿临池围上浴巾,伸手将蒙上一层水雾的镜子擦干净,对着镜中的自己,很深、很慢地呼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肺里积郁已久的焦躁和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顺着这次呼吸吐出去。

    宿临池的别墅地理位置优越,远离闹市区,又不至于远到外卖不能送外卖,屋后有一大片草坪,一块湖泊和连绵的矮山,空气清新,风景秀美。

    他曾经和虞白过新居附近的风景,邀请他有空来看,虞白爽快地答应了。不过等虞白真的住了进来,宿临池却将他安置在了视野欠佳的一楼客房。一个原因固然是因为虞白腿伤了不方便,另一个原因就是从露台往下看,视线所及,恰好将那间客房外的一块绿茵茵的青草地包括在内。

    每晚临睡前,宿临池都会来到阳台,如果虞白还没睡,灯光就会透过玻璃,照亮那一片草地,宿临池就能悄悄地,不引起他反感地多关注他一点。

    宿临池今晚再次走上露台,意外地发现亮灯的地方从客房换到了厨房。他想起对方过去有时会煮夜宵吃,迟疑了一瞬,还是换上家居服,走下楼去。

    虞白原本只想简单下袋方便面,慰劳一下出逃一夜饥肠辘辘的自己,哪知翻翻找找,这装潢过度的鬼地方高级得连一袋红烧牛肉面都没有,只得退而求其次,磕两颗荷包蛋尝尝。

    其余人都睡了,别墅里静得很,因此虞白清楚地听到宿临池从主卧下了楼梯,脚步越来越近,一下一下敲击着木地板,最后停在了厨房门口。

    来奇怪,明明当初一意孤行,把虞白困了起来的人是他,敢做不敢当怕招来虞白厌恶的人依旧是他,风格十分地自相矛盾。

    因为不愿激化冲突,宿临池现在每日里早出晚归,尽量不到他跟前碍眼,偶然遇见了,也绝对会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如同古时候迂腐刻板的老学究,虞白不喊他过来,从不擅自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用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那样沉默专注的视线,好像在他记忆里停留过很久很久似的。

    或许放松下来后就不容易再恢复戒心,或许是他本来也不讨厌宿临池,虞白语气平静地招呼对方:“还没睡?”

    宿临池走过来,看了眼锅里沉浮的两颗荷包蛋,询问道:“只吃鸡蛋吗?”

    虞白忽然道:“我想吃水饺。”

    宿临池以为他不知道,提醒:“在冷冻室。”

    “我想吃羊肉胡萝卜馅的,你家没有,”虞白。

    宿临池居然:“那就现在包。”

    虞白不过想为难一下他,没想到宿临池二话不应了下来,倒把他给难住了,因为虞白并不会包饺子,见宿临池摆开案板,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忙问:“真要包饺子啊?”

    “不是你要吃的吗?”宿临池问。

    虞白骑虎难下,被迫承认道:“可我不会包。”

    宿临池却:“我会,我给你包。”

    饺子皮是现成的,各种馅料厨娘也在冷藏室放了一份,准备之齐全,恐怕就是为了应付虞白这种突发奇想,偏要半夜体验手工乐趣的麻烦主雇。

    宿临池熟练地挽起袖子,将羊肉、胡萝卜、葱、调味品等搅拌在一起,挑起一块馅料放在饺子皮中央,指尖一并,就捏出一溜漂亮整齐的褶皱。让白吃饭不干活的某位米虫看得新奇又佩服。

    宿临池把馅料用完,包了六十多只饺子,下了锅里的有四十多只——虞白心情很好地将荷包蛋分享给宿临池一个,并将剩余二十只饺子静心装入保鲜袋,放进冰箱,作为自己手工巅峰的见证。

    虽然他从始至终只帮忙递了调料。

    “咕噜咕噜……”饺子漂在热水上,被气泡推得撞来撞去。宿临池用一个月白色的大瓷盘盛好饺子,一并调好了醋碟,两人在餐桌前坐定。

    虞白显见得胃口大开,动了筷子就没下来过,出力最多的宿临池倒是吃得不快不慢,还有空问虞白:“明天想吃什么。”

    “嗯?”虞白抬起头。

    宿临池的头发没有如白天参加工作那样,用发胶妥帖地梳上去,营造出一派不苟言笑的成熟形象,而是湿漉漉地搭在前额。隔着热腾腾的白雾柔软地、有点害羞地和虞白对视时,难得的让人想起他也不过是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朋友。

    ……有种滑稽的熟悉感。

    虞白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恍若穿过雾里看花的迷障,猝不及防地接住了一片真实。

    “虞白。”宿临池轻轻喊了他一声。

    “嗯?”虞白回过神来,往嘴里填了一只饺子,香得呼呼吹气,含糊不清地:“我明天想吃海鲜。”

    宿临池点点头,见他心不在焉的,就不再话。等饺子吃完,将瓷盘和碟子放进洗碗机,和虞白互道晚安,回到主卧。等客房的灯也熄了,才和往常一样上床睡觉。

    作者有话:

    我最爱羊肉水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