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更)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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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周府就送来了财物和鲜红的嫁衣。

    虽是纳妾,倒也是要正经过门的,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

    “呸,谁要他的东西!”

    冬盏看着下人将东西送过来,气得牙疼,恨不得点个火将这些都烧了。

    她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闺秀,怎会去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贼做妾?收了这些东西就是沾了污秽,是对她家姑娘的折辱!

    来送东西的下人也很惶恐,他们只是奉命收了周府送来的东西,并依着赵兰月的吩咐送了过来,冬盏一副要拿着扫帚赶他们走的样子,实在令人为难。

    院子里正僵持着,屋中却传来了冉秋的声音:“冬盏,把东西收下来吧。”

    冬盏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什么?!”

    冉秋从屋中走出,看着那些下人道:“把东西收好,莫要为难他们了。”

    冬盏惊慌道:“可是——”

    冉秋的语气不容置喙:“按我的做。”

    冬盏有些蔫了,应道:“是。”

    她不情愿将东西收下,送回到屋中,看着冉秋神色平静,忍不住忧道:“姑娘,难道你真的算......”

    冉秋看着她,摇摇头:“怎么会?”

    “那......”

    冬盏犹疑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银子收了,总是有用处的。”

    冉秋看着那盒子里装的银锭,嘲弄地笑了一声,“她们将银两一并送来,我竟还觉着有些意外,原以为赵兰月会扣下的。”

    冬盏琢磨着“离开”二字,问:“姑娘,我们要怎么做?”

    “你只管收拾好行李,无论我去不去周府,这冉家,都待不得了。”

    冬盏还想问,冉秋阻断了她,“不这个了,阿焱今日还未回来吗?”

    昨晚官府的人将冉家围了起来,不许人进出,顾焱当时不在府中,不知又去了哪里,一夜未归。

    冬盏叹了口气:“没有。”

    冉秋将装着银锭的盒子收好,心想,不回来也好,离了冉府,他也能生存下去,总好过留在这里,一起受拖累。

    只是,若能逃离这里,恐怕没有机会再去寻他。

    此去,不知是否还能再相见。

    那人虽寡言少语,却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风,想来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冉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是眼下没有时间让她去想太多,三日的时间,她需要将一切都部署好,到了这个地步,活着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冬盏,你叫两个人一起,到马厩取些干草来。”

    冉秋道,“无需掩人耳目,只道是厨房烧火的柴湿了,取些干草应急,若执意要问,便道是赵兰月克扣了我们院中所需,此为事实,这个解释便无任何疏漏。”

    冬盏郑重点头应下:“是。”

    “去吧。”

    冉秋吩咐完冬盏,又将院中的下人都叫到面前。

    自冉宏一事过后,冉秋便遣散了赵兰月新添进来的下人,只留下了几个在自己院中伺候了多年的可信之人,看着这一张张伴着自己长大的熟悉面孔,冉秋眼眶一热。

    “二叔出事,连累是我们整个冉府,不管冉府会不会有人去给周闻做妾,冉府都不会平安无事。”

    冉秋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身契一一取出,递给他们,又将今日送来的那些银锭分发给他们。

    “冉府出事,会不会祸及你们,我并不敢,但是拿了身契,你们便再与冉府无关,可各奔前程,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屋子里的人接过东西,都沉默起来,这个众人一同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突然要离开,所有人都有些茫然。

    冉秋看着他们,温声道:“只是最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不同的面孔注视着她,却无一个人有异议。

    “但凭姑娘吩咐。”

    ————

    冉秋做完了一切,独自坐在屋中,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知道,京城迟早要变天,却未想到,会这么快就祸及冉家。

    以钟英一个人的身手,趁着夜色离开冉府并不是难事,可若要带上她和冬盏,定然极容易被发现。

    且不府外有官兵把手,院子周围还有赵兰月的人盯着,唯恐她逃离。

    昨夜钟英听了冉秋的吩咐,避开盯守,独自离开,去准备车马,两日后,周府的人会来接人,到时候趁着守卫松懈,她们便由钟英接应,逃离此处。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但也只能赌一回了。

    两日后,天色灰蒙,风也较往日强劲了几分。

    冉秋坐在屋中,看着桌上的嫁衣,将一旁的暗柜开,拿出一个瓶,眸色暗了暗。

    “婉。”

    婉走进来,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东院,请大姑娘来此,就我临行之前,有东西要交于她。”

    婉心道:“若......若是大姑娘不肯来,怎么办?”

    冉秋笑了生:“你告诉她,她若不来,我就将地契与房契都带去周府了。”

    “是。”

    婉离开后,冬盏端上两杯热茶,茶水端到桌上时洒出来了些,冉秋这才注意到,冬盏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握住了冬盏的手,柔声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冬盏呼吸平稳了一些,她点点头,只是看着外面的天色,还有些担忧:“外头的风刮得这么大,也不知会不会下雨。”

    冉秋瞧着窗外,神色亦有些不安,只能宽慰道:“是福是祸,也只有老天了算了。”

    时间慢慢过去,外面渐渐传来冉芷的脚步声。

    她走进屋,脸上不再如往常一般带着亲和的笑,浑身都透着一股疏离。

    到了如今这个份上,确实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冉秋抬眸:“你来了。”

    冉芷似是不欲与她多言,淡淡道:“地契呢?”

    “何必这么急?坐。”冉秋朝一旁的座椅点点头,轻笑一声,“长姐出卖了我,让我替你嫁入周府去救二叔,怎么今日连句话都不愿与我多了?”

    冉芷面色更冷,坐到了冉秋对面,没有看她,勉强勾了下嘴角:“你今日着地契的幌子叫我前来,难不成只是为了与我几句话?”

    冉秋没有回答,只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这茶煮得正好,暖暖身子吧。”

    冉芷看心思被戳穿,又看她存心拖延,早已心生闷火,又见冉秋神色淡漠,一直没有动作,她更觉沉不住气。

    泄愤似的拿起茶杯,一口饮尽,轻呼了几口气后,冉芷才堪堪露出笑来,将语气放软道:“冉秋,如今你是要出嫁的人了,留着那地契与房契又有何用呢?再,女子的娘家便是最后的靠山,冉府若真的出事,今后你又能靠谁呢?”

    冉秋听着她的话,竟渐渐笑出声来:“冉芷,到了如今,你还在这里强词夺理,油腔滑调,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纵使冉府无事,凭着你们一家的作风,让我靠冉府,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冉芷绞紧衣角,猛然站起身来,一时有些眩晕,她扶了扶额,怒视着冉秋,“你若不愿意给我,就别跟我这些没用的废话,如今你要到周府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以为在这里与我争辩能改变什么吗?!”

    “怎么就生气了?我记得你一向是最沉得住气的。”冉秋不急不缓道,“我虽厌恶你们母女,但总归是同一个祖宗,那名字前头都是一个冉姓,我不愿这地契房契落入外人手中,也只能留给你们了,好歹算是保住了我父亲的基业。”

    冉芷神色这才稍缓,她急切道:“那你还不快拿出来?”

    冉秋观察着冉芷的神色,笑道,“急什么?我这就叫冬盏去拿来。”

    冉芷紧盯着她,见冉秋确实吩咐冬盏去取东西来,才松了一口气,却突然觉得身子一软,她趔趄了一步,想要向后扶住桌子,手却也失了力气。

    “我.......”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不可思议地看着冉秋,张口想要喊人来,却已发不出声,终于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

    冉秋没有扶她,静静站在那里,漠然地看着她倒下。

    “冬盏,与我一同将她扶到床上。”

    冉秋撩开纱帐,床上赫然放着鲜红的嫁衣。

    酉时周府的人就会到,她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立刻道:“冬盏,去换衣服,然后去点火!”

    “是!”

    冉秋看着昏迷的冉芷,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解开了对方的衣衫,然后将一旁的嫁衣为她穿戴好。

    做好一切,冉秋取出一套厮的衣服,解开发髻,将披散的头发束起来,扮作成厮的模样,然后将银两和都塞进了衣服里。

    她匆忙走出门,就见厨房已经开始冒起浓烟。

    冬盏从里面跑出来,脸上带着些灰,她神色惊慌,冲外面大喊一声:“起火了!”

    院中其他的几个下人立即会意,都顺势大喊了起来,推搡着冉秋就朝外跑去:“救火!快救火!”

    厨房内堆着潮湿的干草,火势不大,却最易升浓烟,不一会儿,院中便被浓烟占满了。

    这一声不仅引来了冉府的其他人,还引来了守在外头的官兵,冉秋和冬盏在下人们的掩护下,趁着混乱离开,一口气跑到了书房后面。

    她幼时常来书房,对这里的构造再清楚不过,书房后有一个石阶,院墙外有一个老树,从那里可以轻松翻出墙去。

    冉秋向四处瞧了瞧,确定没人,就踩着石阶扒上了墙,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确定外面没有人,才爬上去,伸手去拉冬盏。

    “快!”

    冉秋坐在墙上,就能听到府中纷乱的声音,即便有冉芷在,那些人发现有人逃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们要抓紧时间,不能功亏一篑。

    冉秋拉着冬盏爬上来,两人踩着树干刚落地,就有个官兵突然从不远处冒了出来,看见她们二人便喊了一声:“什么人?!”

    冉秋登时身子一僵,尽管早就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景,可她还是害怕地慌了神,一听那声音,连忙拉着冬盏就跑。

    那人立刻追了上来:“站住!”

    两人拼命地跑了出去,冉秋与钟英过,备好马车在十字巷接应她们,等见到钟英,总有办法逃走的。

    身后那人紧追,冉秋觉得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疼,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怕过。

    可她们毕竟是两个女子,体力远远不如官兵,眼看身后的人要追上,冬盏看着冉秋牢牢攥着她的手,咬了咬牙,用力抽出了手。

    一瞬间,冉秋惊诧回头。

    冬盏声音还在颤抖,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你快逃,我拖住他!”

    “冬盏!”

    冬盏一把推开她,带着哭腔道:“快,快走!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没命的!”

    冉秋双眼泛红,痛苦地看着她。

    冬盏撕声喊道:“走啊——”

    那人马上要追上来,冉秋握紧了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终于咬牙一狠心,转身跑去。

    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溢出,风干后,脸颊上一片刺痛。她在仓促地做出计划时,就预想过各种各样的变故,却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她们能成功逃离,可在这个关头,她竟不得不抛下冬盏。

    不可以。

    冉秋跑到前面的转角时,重重喘着气停了下来,看到前面有一根粗糙的木棍,连忙捡了起来,屏住气,想等那人追过来时他的头。

    豁出去了,冬盏与自己情同姐妹,如果舍了冬盏自己逃生,她余生都会在唾弃自己中度过。

    听着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冉秋举起木棍,强撑着自己蓄力,那棍子却突然被牢牢抓住了。

    她惊慌地抬头,就看到了钟英的脸。

    “钟英!”

    “我来晚了。”冉府有人看守,他不能离太近,只能在稍远处停留,结果就看到了冉秋朝这边跑过来。

    没看到冬盏的身影,钟英一向沉稳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慌张:“冬盏呢?!”

    “你快去找她!”见到钟英,冉秋一下子卸了身上的力气,她丢下了木棍,抓着钟英道,颤声道,“冬盏为了救我,没能跟上来,你现在去,一定可以救她!”

    “姐,你去十字巷,马车就在那里,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内没有等到我们,你就一人离开,不可再等!”

    冉秋不住点头,焦急道:“我明白了!你快去找冬盏!”

    “姐,你一路心!”

    钟英完就离开,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外面的脚步声嘈杂起来,然后是斗的声音,冉秋不敢再耽搁,她趁着无人,抹了把脸,将衣服拍展,才强装镇定地从另一头走出了巷子。

    外面就是长街,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安详,无人知冉府那一方天地内发生了什么,冉秋走在其中,仿若与周身是两个世界。她鼻尖不住地泛酸,却一颗泪都不敢掉下来。

    事情顺利的话,此刻她应该与冬盏一同扮成厮,淹没在这人来人往中,谁也不会注意,然后她们会找到钟英,一同离开。

    可眼下却是他们二人生死未卜,她不知还能否等到他们。

    冉秋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的视线,脚步匆匆,快步朝十字巷走去,却一个不察,撞到了人。

    “抱歉。”

    冉秋完,急匆匆就要离去,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道,“诶?你怎么回事啊?”

    她没有抬头,那人却已看见了她的脸,惊声叫道:“是你?!”

    冉秋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了。

    杨轻语。

    冉秋此刻便如惊弓之鸟,唯恐出一点乱子,她摇摇头,声道:“你认错人了。”完就要离开,却被杨轻语胳膊一挡给拦住了。

    “冉修德这次犯的可是死罪,你们整个冉府都脱不了干系,我早就听闻官府已派了人看守你们冉府了。”

    杨轻语看着她,想到上次被顾焱拿刀威胁的狼狈,冷笑道,“冉秋,你穿成这个样子,不会是想逃吧?”

    冉秋只想赶紧离开,越拖下去,越易生变,可眼见着杨轻语有意纠缠,她却不能激怒对方。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杨轻语声音骤然变得狠毒起来,“你私自出逃,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当初杨轻语求冉芷帮杨家,救她哥哥出来,冉芷却假意应承,实则利用了她,后来哥哥在公堂上做了伪证,冉修德入狱,官府却还不肯放她哥哥出来。

    可如今她若是抓到了冉秋,就算是立功一件,等冉家的事一解决,她再去求官府的人,她哥哥兴许就出来了。

    冉秋听着她的话,想到二叔的事,怎会不知她的想法,知道对方今日存心为难,不会放过自己,冉秋警铃大作,猛然一把推开杨轻语,就跑了出去。

    杨轻语没想到她还敢跑,马上在后面大喊:“快!抓住她!那是冉府的人!”

    这时巡防营的人正在长街上寻人,突然听到杨轻语的声音,为首的人立刻策马上前,问道:“可是发现了冉府的人?!”

    杨轻语立刻指着冉秋离开的方向道:“我看到冉府的二姐了,刚往那个方向跑去,你们快抓住她!”

    冉秋横冲直撞地跑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被巡防营的人盯上,可那些人若真是来抓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一定会落入那些人手里。

    要先躲起来。

    可是这长街上到处都是人,她逃跑着,总有人注意到,躲到哪都会被发现。

    冉秋感到绝望。

    此刻不知哪里窜出一伙乞丐,大声嚷嚷着街上有富商施财,迅速涌出将道路围堵起来。

    冉秋见此景,心知是个机会,顾不得太多,立刻混入其中,混淆了行迹,随后转向人少的地方,跑进一个曲折巷中,这才暂时躲开了巡防营的人。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冉秋气喘吁吁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回想着方才的场景,依旧很后怕。

    若没有那群突然出现的乞丐,恐怕她已经被那些人抓去了。

    也许是上天眷顾,让她逃过了一劫。

    可是她独自一人躲在漆黑的巷子里,眼见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钟英去救冬盏,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否则为何迟迟都没有再出现呢?

    巡防营的人又为何要抓自己,她并不能对谁造成威胁,自己一人逃离,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她该怎么办......

    冉秋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巡防营出动,或许城门已经对她封锁,十字巷眼下是去不了了。可她知道,如果自己想不出逃脱的办法,被抓回去,是迟早的事。

    冉秋死死按住自己胳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手心里都是冷汗,连握都握不住。

    她的心还未落下,外面却渐渐传来了巡防营的脚步声。

    神经又瞬时紧绷起来,冉秋靠着墙向后退,无论哪里都是绝望的深渊,她不知自己还能逃向何处。

    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可眼泪一滴滴落在手上,哭腔被手死死阻挡着无法泄露,她几乎要窒息了。

    月光铺洒在地上,不远处的人声、脚步声和呜呜的风声卷杂在一起,似乎化成了死亡的实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却有突兀的一声,驱散了那些阴寒。

    “冉秋。”

    冉秋呼吸一滞。

    她望向地砖,就看到身后那面墙投下的原本齐整的影上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她不敢大声出气,捂着嘴,缓缓回过头,就看到顾焱蹲坐在墙上,月光从他身后勾勒出一个冷白的轮廓。

    他向冉秋伸出了一只手,声音一如往常地清冷,却如烈火一般,在她心底燃烧起来。

    “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