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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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出山林时, 张家的破屋子燃起了大火,映得半边天色都成了霞红色。

    这火自然是杏儿放的。

    晓珠眼见着,杏儿撩开帘子, 怔怔看着这个困住了好些年的地方,面色平静,无悲亦无喜。

    她心道:好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痛苦的过往尽数被她烧掉了。

    既已确认杏儿的身份, 张、罗二人也罪有应得了, 杏儿自然是要与裴屹舟、晓珠一起回南屏县的。

    这一路上,杏儿起先有点儿呆呆的, 总是望着远方发呆, 只紧紧抱着个破布娃娃——这是她从张家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幸而晓珠一直温柔和善,对她关怀备至。

    裴屹舟不像晓珠那般感情外露, 一举一动之间,也给了杏儿最大的爱护,尤其是, 他并不逼她回忆旧事,或是迅速回归俞盈盈的身份, 他就站在那里, 等她一点一点变回昔日那个爱爱笑的盈盈。

    赶了几天的路, 大家心中的悲伤情绪淡了些,马车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些。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快到南屏县了, 这天下午, 走到一处林子里, 车把式去前面农家借水去了,杏儿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晓珠看着路旁一排排碧油油的野树, 都枝繁叶茂的,结着青青黄黄、大大的果子。尤其那白乎乎的桃子,瞧着脆生生的,拳头大的一个,尖儿上一抹红,隔着那么远都瞧得见。

    晓珠最爱吃脆桃儿,瞅了半天,心里痒酥酥的。

    她乖巧地坐了半晌,瞧裴屹舟捧着本什么书看得聚精会神的,也不理会自己,因而有些百无聊赖的。她又眯着眼睛,歪头靠在车厢上,想像杏儿一般睡过去,可试了半天,老也睡不着。

    最后,到底是忍不住了。“大人,我想去摘树上的脆桃儿来吃,行不行?”

    她半抿着唇,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等着裴屹的回答,好像只要他出个“不”字来,她就要哭了一样。

    动不动一副哭兮兮的模样,也不能怪她,实在该怪裴屹舟。

    他自找回俞盈盈以来,一想到她之前的经历,就自责难过得无以复加。以至于担心得不得了,什么都想替她做了,生怕又出了什么差错。这一份儿担忧给了盈盈,自然也少不了晓珠的。

    尤其是,这在荒郊野外的,狮子、老虎等猛兽虽没有,野狗啊、毒虫啊什么的,总还是不少的,裴屹舟绝不让她俩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晓珠最喜欢在野外玩儿,以前去了雾灵山,人都变开朗了许多,何况这会儿是来了一个她没来过的地方?

    她来的时候,忧心盈盈的事儿,无暇看风景,这会子诸事圆满,人都满面春风的,她实在是想吃野果子,想去那青青草地上踏上一踏。

    她见杏儿已经睡着了,裴屹舟又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便拉了拉他的袖子,有点儿撒娇地道:“大人,你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嘛。”

    裴屹舟当真望了望外边,皱着眉道:“那些桃子、李子都落在地上了,也没人吃,明味道一定酸涩难以入口。”

    “哎呀,大人,不是这样的。”晓珠撇了撇嘴,“不是味道不好,是这种桃树、李树在乡里太多了,家家户户都有,就吃不过来了。你要是不信的话,我摘一个来你尝尝?”

    晓珠的一双杏眼眨得飞快,好像在泄露着心虚,而她的面色,也比方才红多了。

    裴屹舟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跟灵萱学的,也会使心机了?不过,她脸皮最厚了,可不会红的。”

    晓珠捂着脸:“哎呀,大人,你就让我去嘛!”

    裴屹舟最喜欢她这副模样,无可奈何道:“好好好。”

    晓珠拎起裙子,正要出去,却被裴屹舟按住了肩膀:“你坐这儿,我去摘。”

    晓珠:“啊?”

    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掀帘下了车去。

    她心里有点儿不满,吃桃子还是其次,她主要是想下去逛一逛,看看花儿鸟儿什么的,这下子去不了了。

    可他愿意为自己去摘桃子,她心里又有点儿暖乎乎的……

    裴屹舟只摘了五六个李子和两三个桃子回来,看来还是不放心她吃外面的东西。

    果子都捧在巾子里,数目虽少,个个却都干干净净的,想是他认真擦过的。

    杏儿这时也醒了,晓珠笑吟吟地塞给她几个。

    没一会儿工夫,野果子就被她俩吃完了。晓珠对杏儿挑了挑眉,后者会意,重重点了一下头,晓珠眉开眼笑,便又去拉裴屹舟的袖子:“大人,我们吃完了,味道好极了。”

    裴屹舟正在擦自己那柄宝剑,头也没回:“哦。”

    晓珠胆子越来越肥了,把方才包野果的那根巾子一股脑儿扔过去,竟扔到了裴屹舟的剑上挂着。

    她也不怕,大声道:“大人,盈盈和我都想吃果子,你要不去,我们就自己去了。我们两个从窗户跳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你也抓不住。”

    裴屹舟唰一声收了剑,皱着眉道:“再有半时辰就到客栈了,你们吃多了野果,该不吃饭了……”

    “不会的,我们要吃的,大人快去嘛。”她俩一同了出来,声音都很,带着祈求的语气,还一同瞪着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晓珠只见裴屹舟的嘴角略微动了动,接着,人就再次下了车去。她扬起眉毛,对杏儿道:“看吧,大人最好了,只要我们求一求他,他就会去的。”

    杏儿也望着树下那一抹身影,笑了笑,却没有话,好半天后才问:“晓珠姐姐,你们是不是……快成亲了?”

    晓珠心里顿了一下,像是陈酒刚开了封一般,甜蜜的酒气四散,把她都醉得醺醺然的,面上一片潮红。

    她把手里的帕子搅来搅去的,搅了一阵子,也不害臊了,却把话头引到了杏儿身上:“盈盈,等时候到了,你把身子养好了,大人也会为你找一门最好的亲事的……”

    岂料,杏儿一听这话,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晓珠姐姐,我不要嫁人,我不要!”

    她一想起“嫁人”这两个字,满脑子都是罗大婶家那个脑满肥肠的傻儿子。幸好在他们成亲前他就死了,不然,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是不是会在新婚之夜,用剪子扎死他——或者自己。

    她越想越害怕,抓着晓珠的胳膊,一个劲儿地:“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再回去!”几乎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晓珠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与裴屹舟的事儿,随便一提,哪曾想过,杏儿的反应这般的大?忙搂着她,劝慰道:“好好好,是我错了,盈盈不嫁人,哪里也不去,我们永远在一起。”

    “盈盈……”杏儿在这两个字上重重停了一下,“对,盈盈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裴屹舟重摘了果子回来,晓珠与杏儿却都吃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晓珠见杏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越发自责了。幸而快到客栈了,她想的是,等到了客栈,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菜,杏儿吃得开心,注意力转移了,也就把方才的事儿给忘了。

    哪里知道,杏儿的心确实没放在刚才那件事儿上了,却与她无关,而是一场“不堪入目”的好戏。

    他们在客栈坐下,对面角落里两个妇人就闹将起来了,得不可开交。

    年长的妇人,死死拽着对面花衫子女人的头发,骂道:“埋汰的烂-货,我不过出去了两三日,你就勾搭上了我家爷们儿,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一面着,一面拽着花衫子女人的头发,往外边去:“来来来,大家都看看,田寡妇的裤-带有多松?”

    骂人的妇人生得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反而那“埋汰”的田寡妇身子娇,被拽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哭哭啼啼的,倒看得人心生怜悯。

    果然,有人吹起口哨,趣儿那骂人的妇人:“郑陈氏,田寡妇裤带松,你家那汉子也没啥好德行啊,哈哈哈哈。”

    晓珠听得直皱眉,却见得裴屹舟已经站起来了,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与杏儿上楼去。

    乡野之中,常有这样的事儿,晓珠自己听了也觉得不妥,更不要高雅清贵的裴屹舟的想法了。

    她挽着杏儿正走到楼梯上,只听“啪”的一下,一声清脆的耳光在闹哄哄的大厅里“突出重围”,接着,有妇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晓珠一看,不过一会儿,情势已然发生了逆转。不知哪里来了个男人,把田寡妇护在了身后,倒甩了郑陈氏一巴掌。

    那男人指着挨了巴掌的妇人,粗声粗气地道:“恶婆娘,我今天就要娶了她回去做,你能怎的?再出来丢人现眼,我休了你!”

    罢,拉着哭哭啼啼的田寡妇,竟就走了,理也不理瘫倒在地上的正妻。

    郑陈氏见此情此景,自然坐在地上撒泼,嚎得头发也散了、鞋子也掉了,什么祖宗十八辈儿的诅咒话都蹦了出来。

    晓珠深深蹙起眉,心道:这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听了这一耳朵烂事真是糟透了。

    可抬眼看杏儿时,却见她正望着郑陈氏发呆,直到晓珠唤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一笑。

    晓珠以为杏儿遭逢巨变,难免举止怪异一些,不疑有他。但楼下目睹了一切的裴屹舟,心里却慢慢浮出了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