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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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日头正好, 照得到处都亮堂堂、活泼泼的,一丛攀爬白墙的藤蔓绿油油的,像是画上去的一般。昨夜下了雨, 现在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清新味儿。

    冬青嘴里哼着一首调儿,手里拿着双长筷子,把簸箕里一堆黑黑灰灰的什么东西刨来刨去的。因身量高,簸箕又放得矮,他只好弓下了大半的身子, 显得屁-股撅得高高的。

    他这是在晒干香菇, 大人和晓珠去观音乡了,昨个儿送了信快回来了, 秦嬷嬷就让他把香菇晒一晒, 好让晓珠回来做香菇牛肉酱。

    一想到这儿,冬青心里就老大不乐意的, 他停了曲儿,从地上捡个石头,蓦的一下往白墙上蹲着的、想来偷食的大橘猫掷了去。

    猫儿“喵呜喵呜”着逃了, 冬青出了口气,“哼”了一声, 重又扒拉起香菇来。

    以往哪一次出门, 不是他和大人一块儿, 鞍前马后、端茶递水的,怎的这次去观音乡换了晓珠?

    虽大人的辞颇有道理——观音乡有几家百岁老人, 一辈子也没吃上什么好东西, 他要带晓珠去给他们做做饭, 尝尝美味。

    可冬青还是觉得奇怪,大人早了拿晓珠当妹妹, 最近又奇奇怪怪,好像自己但凡与晓珠走得近了点儿,就要受罚似的。

    他一面用筷子扒拉着簸箕里的香菇,一面细细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想从其中揪出大人与晓珠的蛛丝马迹来,殊不知,身后有个调皮蛋,正在盘算如何整治他。

    裴灵萱以手拍唇,着哇哇,睡到这时候才从屋里出来。

    她见了冬青把屁-股撅得高高的,活脱脱是个好靶子,便用两个拳头使劲儿擂了擂眼睛,一肚子坏水儿,全冒了出来。

    她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往他身后去了,临到了,卯足了全身的劲儿,飞起一脚,要踢冬青的屁-股。

    孰料,冬青早听见了人来之声,有所防备,在短腿儿落在自己屁-股之前,就是往旁边一蹦。

    裴灵萱这一脚踢空了,另一只脚站不稳,冬青没踢着,自己倒“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儿。

    那绿油油的青苔糊了一裙子,正正儿映了个圆圆的屁-股模样。

    冬青一只手撑着肚子,哈哈大笑:“二姐,这才几月呢,您老人家就拜年来啦?我……”他又把筷子往簸箕里一扔,双手一摊,“我是个穷人,兜里可没准备红封呀。”

    好汉不吃眼前亏,裴灵萱从来会审时度势。

    她技不如人,无话可,这里又没有秦嬷嬷、晓珠等人能一门心思宠她、帮她出气的,便拍拍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用鼻子大大地“哼”了一声。

    偏今天冬青得闲儿,着意要与灵萱掰扯掰扯,他把双手一抄,大喇喇道:“怎么啦?二姐不服气?不若这样,我再让你三次,你看能不能踢着?”

    他都这么了,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裴灵萱可不上当,又用鼻子大大地“哼”了一声,胡乱拍了拍屁-股上的青苔,也不管裙子上的脏渍,自一溜烟儿往后边院子去了。

    只她可不是什么善心大度的人,白白摔了一跤,还遭了冬青两顿抢白,犹自气不过。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便把地上一块儿石子当作了冬青,一面“臭狗”“烂虫”地乱骂着,一面追着踢来踢去的。

    一会子从枯井边踢到花盆边,一会子从老梅树下踢到了墙根儿。

    只是踢着踢着,明明是黑漆漆一块石子儿,怎么变作了一块裹了糖纸的麻糖?

    裴灵萱抬头一看,那骑在墙头的,脸笑得跟花儿一样、雪白的牙齿亮闪闪的人,不是周儒平又是谁?

    他穿一身宽大的衫子,那暗金纹在新阳之下闪烁生光,颇有些贵气。只他胸前的兜里鼓鼓囊囊的,与通身的规整不符,也不知装的什么。

    裴灵萱眼神与他的一撞,蓦的绽出华彩,像是寒夜里的烟花璀璨,心里也激荡起一股难以自抑的情绪。

    可不过一瞬,她又耷拉下脸来,扁了扁嘴,抬脚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萱萱,萱萱,你听我!”儒平骑在墙头,一时又跳不下来,急得嗷嗷直叫。

    裴灵萱这窝了好些日子的火呢,怎么可能听他?

    这个坏蛋,好的他那什么表姐几天就走了,这都多久了?会儿才想起她来?我呸!

    灵萱心中不忿,儒平越在哪里乱喊乱叫,她跑得越快。一步不慎,差点儿让裙子绊了一跤。

    “萱萱,我陪柳表姐玩儿,都是为了你!”骑在墙上的儒平急得不行,只好把实话了。

    灵萱脚下止了步,转身望着他,眼睛里的火都快喷出来了:“你在放什么狗……”

    她瞧着白墙上的周儒平,穿得正儿八经的,颈前的一溜儿圆领雪白雪白的,嘴里蓦地就换了个稍微文雅的词,“放什么……厥词?陪她玩儿,是为了我?你大爷的胡话呢?我呸!”

    儒平再顾不得了,一口气从高高的墙头跳下,“咚”的一声,把泥地生生砸出一个浅坑来。

    自然,他那身精致贵气的衫子也遭了难,不止沾了星星的泥点儿,后身也圆溜溜一个泥屁-股印子。

    可他丝毫不在乎,随手乱拍了拍,忙不迭朝着灵萱冲去,脸上带着死乞白赖地笑。

    “是真的,萱萱,我爹在和舅舅谈生意,一定要把他的掌上明珠哄好了。我爹答应我,只要陪她玩儿几天,他以后就再不管我了。”

    “他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不逼我读书、不管我在哪里,还以后我长大了……什么事儿也由得我自己……”儒平的眼里亮晶晶的,好像在献宝一般。

    裴灵萱“哦”了一声,面上淡淡的,好像在“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但那握得紧紧的拳头分明松了一两分。

    儒平乘胜追击,把兜里满满一包吃的塞给灵萱,什么玫瑰穰卷儿、蜜枣儿、七色烧饼、肉葱齑、乌李、查条儿、花花糖,甜的咸的、肉的素的、干的湿的,拉拉杂杂一股脑儿塞了过去。

    灵萱圆目微睁,噘着嘴不语,让儒平摸了空,把一颗蜜枣儿往她唇下一送。

    哎呀呀,灵萱哪里扛得住呀食物的诱惑呀,着了魔似的,舌头、牙齿都不听脑子使唤了,香香甜甜地就嚼了起来。

    儒平心领神会,又掰下一块儿肉烧饼递了去。

    一口甜一口咸,一口蜜一口肉,大罗神仙也抵不住呀!

    灵萱的魂儿早被勾了,眼睛不住往自己怀里瞅,看还有哪些好吃的,只脸上还撑着,冷冰冰的。

    儒平又笑嘻嘻道:“我刚才瞧见冬青笑话你,我有个主意,可以整治他。”罢,附在灵萱耳畔一阵唧唧哝哝。

    灵萱听罢,一时忘了儒平的罪过来,抚掌大笑:“好、好、好,就这么办。”两人手拉着手,就往前院儿里去了。

    行到某处,灵萱忽的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脸色铁青,霎时止了步。

    儒平心中疑惑,问她:“萱萱,怎么了?”

    裴灵萱蓦的一下,大力甩开儒平的手,大声:

    “周儒平,你记着,我才不喜欢你。我和你玩儿,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入得了我的眼罢了。终有一天,有更好的人出现了,我一脚就把你蹬了。”

    灵萱这样话得多了,儒平根本不信,只忙不迭点头,如鸡啄米一般:“好好好,听你的,等那个人出现了,我自己乖乖地就走了,再不来叨扰萱萱。”

    灵萱又用鼻子狠狠地“哼”了一声,双手一叉,山大王一般,一阵风似的往前边跑了。

    *

    气走了捣蛋的灵萱,冬青手上扒拉着香菇,心里却一直想着裴屹舟和晓珠的事儿。

    不对,上次他眼睛生了疮,晒不得太阳,晓珠姐姐给他做了个竹帽子,他刚戴上,还没显摆呢,县令大人就发他去杨柳河,还不许骑马,害得他晚饭也没吃成。

    他想起那时候县令大人冰冷的眼神,越想越不对,自言自语道:他两个一定有猫腻。

    正这样想着,一个灰黄灰黄的物什从天而降,“啪”的一声落在了簸箕上。竟又是方才那只野猫,正喵喵乱叫着在香菇堆里乱踩一起。

    啊呀呀,又从哪里钻出来的?!

    冬青气性腾的一下就上来了,嘴里哟呵哟呵地赶猫走,可惜那猫儿专与他作对似的,在大簸箕里跑来跑去,就是不出去。

    冬青无奈,只好一直围着簸箕转,转到两圈半时,脚下一滑,哎呀,跟方才的灵萱一样,摔了个大屁-股蹲儿。

    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脚下让人放了一大片青苔,滑腻腻的,不跌跤才怪。

    灵萱与儒平两个从簸箕下面钻了出来,一面拍着手,一面笑嘻嘻地唱道:“黄猫黄,香菇香,地上一个大倭瓜,冬青屁-股摔开花。”

    冬青气坏了,灵萱跌跤是她自己偷袭不成没站稳,他跌跤却是这两个娃娃故意的,尤其周儒平,这鬼主意一定是他出的。

    冬青不敢揍裴灵萱,还不敢扯周儒平的耳朵吗?他可是得了县令大人的令的——见了儒平就出去。

    他一伸手就扭了儒平胳膊,另一只手揪了这子的耳朵,也不管人在嗷嗷乱叫,抬脚就想把人丢出院门去。

    ——可是,他却走不动路了,裴灵萱癞皮狗一般,死死抱着他的腿。儒平见帮手来了,又咬他胳膊……

    三人糊里糊涂的,正厮作一团,只听院外车马喧哗,有人来了,裴屹舟的声音传了进来。

    登时,三人脸上齐齐变色,四散开去,偃旗息鼓,各自整装,站得乖乖巧巧的,一派和谐从容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