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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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屹舟丝毫不在乎晓珠的惊诧, 气定神闲地道:

    “我剥了一早上的栗子,手都剥得流血了,有些人丝毫不放在心上, 吃了几颗就丢了。我再不来,只怕有些人的心,都要变成石头了。”

    晓珠哪管他在什么,忙不迭道:“别的不,你先下去。你堂堂一个父母官, 大白天的来爬我的墙, 像什么话?别人看见怎么办?”

    裴屹舟一笑,脸上带着极为罕见的稚气:“看见了就看见了, 我背着身, 谁又认得出?难不成我背上写了‘南屏县县令裴屹舟’几个大字?”

    他来之前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条巷子里, 连一只野猫也不会有,可他心思何其之坏,偏偏不告诉晓珠。

    晓珠果然恼了, 啐他道:“你!你……不要脸!”背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池塘那边, 冬青也不知从哪里变了个风筝出来, 与杏儿两个人你追我赶的, 竟然放起风筝来了,嬉嬉笑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晓珠听着又觉气闷, 举着两只手堵着耳朵。

    裴屹舟笑道:“看人家两个人眉目传情的, 看得自己生闷气, 我来了你又不理我。”

    晓珠道:“谁要你来了?秦嬷嬷了,咱们成……”她一想到成亲两个字, 到底有些害臊,想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咱们那个之前,不能见面,见了不吉利的。”

    裴屹舟偏大声问:“哪个?”他重重-咬在那两个字上,“你是‘成亲’啊?”直把晓珠听得心中一抖。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不信,我也知你也不信,咱们不见面不过是为了秦嬷嬷高兴、杏儿不难做。可你都对我思之如狂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晓珠听着都羞死了,红着脸“你……你……”的,也没出个所以然来。

    便再不想理他了,提着襦裙,就要往屋子里跑。却又听他“哎”了一声,软了嗓音,有些可怜巴巴地道:“栗子……栗子不好吃吗?”

    晓珠这才想起来,方才他他手都剥流血了,于是,她转身迎上去,仰着头,满眼是急色:“你手流血了?伤得重吗?还疼吗?”

    关心则乱,这连珠炮儿一般的发问,到底泄露了她的爱意。

    裴屹舟飒然一笑,以手肘撑在矮墙上,随意摊开干干净净的两掌——那上面布满了薄茧,却一丝伤痕也无。

    晓珠只觉自己又受了戏弄,定主意再不管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裴屹舟却又严肃起脸色,郑而重之地道:“晓珠,你……你别害怕,成亲原是浓情蜜意的事儿。”

    桂花树下,晓珠把头一低,心如鹿乱撞。那满地浅黄深黄的碎金,团团簇簇,好像也在喁喁私语她的心事。

    真让他给着了,她着实有些害怕,以至于好几个晚上没睡着了。

    可问她究竟害怕什么,却也不出来。也许是秦嬷嬷交待给她的那些事儿,也许是他们两人的身份太过悬殊,令自己为日后的生活担忧,抑或是害怕有人闲话……

    又或许,新嫁娘都是这般胡思乱想的吧。

    裴屹舟的声音轻轻软软,像和煦春风:“咱们成亲,是水到渠成的,如果你……”话未完,只听那边杏儿吱哩哇啦地乱叫起来:

    “晓珠姐姐,风筝,风筝过来了!”

    晓珠抬头一看,一只鹅黄色的蝴蝶大风筝缓缓从空中飘下来,荡荡悠悠的,最后正正儿地挂在了她面前那棵金桂上。

    她心头一紧,转眼去看矮墙,墙上哪儿还有人。白墙青瓦,分外干净,映得碧空似洗、远山如画。他那半句没完的话,也留在了风里。

    ……

    日子恰似秋天的柳叶儿,一飘就没了,明日便是晓珠成亲的日子了。

    这天晚上,杏儿早早服侍晓珠沐浴,又用各种香花、香油仔仔细细保养了她的头发,嘱咐她早些休息,这才吹了灯,自去睡了。

    连杏儿也知道明日有好些事要忙,要早点休息,晓珠如何不知道呢?可她就是惴惴难安,难以入眠。

    那天裴屹舟没有完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想,如果她没准备好,他们就不成亲了吗?

    晓珠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她只是新嫁娘照例的担忧,她并不想推迟婚期。

    她一想就明白了,什么乱糟糟的心绪,也不去管他了,棉被一盖,也睡着了。

    这一觉里,似乎寒意渐深了,冷风呼啸,吹得院子里的桂花树乱颤。

    晓珠只觉自己深处一大红帐中,身-下的桂圆与红枣硌得背疼。到处是浓烈的酒气,连她自己也给熏得迷迷瞪瞪的。

    有一只大手,粗鲁地搓-揉着她的唇-瓣,搓得嫣红似要滴血。晓珠难受,忍不住要去咬一口,却被那只手轻巧地划开了。

    它一路往下,捉住一只酣睡的鸟,揉扁搓圆,还总去挑逗那鲜红的喙。

    “不要——”晓珠浑身软绵绵的,半点儿力气也提不起来。

    可那手哪里听她的话?婉转柔情,旖旎缱绻,所过之处,撩起熊熊大火。那份儿炙热与软糯,足以融化任何物什。

    可融融春意总也有尽头,陡然一下,晓珠只觉下-身剧痛,人像被劈成了两半,“啊”的惊叫出声。

    她心头悚然,挣扎着坐起来,但见床侧坐着一个人,满眼皆是关切。他的手平平放在膝盖上,寒玉一般的颜色,骨节修长。

    她柳眉深蹙,喃喃道:“是你!你……”不自觉往床-脚缩去。

    裴屹舟有些莫名其妙,长臂一伸,就把她搂在了怀里:“是我啊,晓珠怎么了?”

    晓珠却不依,在他怀里乱动乱,一通挣扎:“放开我!我不喜欢你,你……你是坏人!你欺负我!”她一面着,觉犹自挣不开,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裴屹舟恍然大悟:“你做噩梦了?”

    晓珠浑身一僵,好像也明白了过来,她先看了看裴屹舟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再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衣服——也穿得好好的,什么血啊水啊的,全都没有。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把他轻轻一推,自己瘫倒在枕头上,疲累地道:“我做噩梦了。你……你怎么来了?”

    裴屹舟狡黠地一笑:“我每天晚上都来,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晓珠只略微怔了怔——她真心累得很,不想搭理他,道:“我好累,你快回去吧,明日还有好些忙的呢。”

    裴屹舟却不依,重又把她拖到自己怀里,双手轻轻地揉捏她的太阳穴:“你做什么噩梦了?给我?”

    晓珠吞吞吐吐:“我……我……”

    裴屹舟洞若观火,如何不知她心绪,只柔声道:“你害怕和我成亲,梦见我欺负你对不对?那一年,我教你读书写字,你忽然怕我得紧,是不是也做了这样的梦?”

    晓珠怔怔的:“是……好疼……像尖刀刺进身体里一样……流了好多血……你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裴屹舟拉她起来,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畏惧皆来自未知。现在,我就在你身边,你摸摸,我是不是青面獠牙?”

    他的手带着她的手,一路往下,从脸到脖子、到胸-膛。

    “是不是?”他的声音温柔如水。

    他的胸-膛厚实、胳膊有力,处处散发着成年男子的魅力,却没有梦中那等骇人。晓珠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缓缓摇了摇头:“我……我没事。他们都新嫁娘爱胡思乱想的,我就是魇住了。”

    裴屹舟点点头:“那,你还怕我吗?”

    晓珠怯怯看他一眼,毫无底气地道:“不……不怕了。”

    裴屹舟哈哈大笑起来。

    晓珠慌得不行,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把杏儿吵醒了就糟了。”

    裴屹舟却趁此机会,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你还是怕我,是因为对于有一样东西,你仍旧陌生。”他凑在她跟前,喃喃私语,“历来的书本里,都写它可怕得很,却是骗你们的,只为了让你们怕我们。”

    晓珠叫他糊涂了,一脸蒙蒙然。

    裴屹舟道:“它一点儿也不可怕,乖得很。因为它听我的,我听你的。”他一面着,一面抓着她的手往下摸去,“不信你试试,让它往左,它绝不往右。”

    晓珠恍然大悟,腾的一下,脸红得似天边的云霞,身上也出了薄薄一身汗:“不行、不行,我不要!”

    她慌得跟什么似的,偏自己那只柔荑被那人紧紧地握住了,被迫着动弹不得。

    裴屹舟道:“就一下,你试试,知道它是什么,你就再也不害怕了。”

    晓珠抿了抿唇,内里一通天人交战。好半天,她见裴屹舟一副“此事不了誓不罢休”的决然神情,心道:都这样了,不如就试试?

    早弄早完!她在心底给自己气。于是伸出手去,闭上眼睛乱七八糟地一通乱抓。

    扭扭捏捏、弹拨捣弄、揉扁搓圆……

    哎呀,真和梦里的不一样,根本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利刃尖刀嘛!

    她越玩越起劲儿,简直起了对待灵萱的布老虎那般的心了,东摸西弄的,若是哪里漏了棉絮,就穿针引线来补上。

    晓珠玩得正兴头呢,裴屹舟却嗖的一声离她远了。

    她抬眼去看,只见他面上红得似火烧一般,“泼”的一下,把桌上的冷茶尽数浇在了脸上。

    晓珠惊道:“你……你怎么了?”

    裴屹舟根本不转身看她,背着身从牙缝儿里憋出几个字:“晓珠不害怕了吧?”

    晓珠摇头,嫣然一笑:“还怪好玩儿的。”

    “那……那我走了,你好好睡觉,明日好些事,可要起得早、受些累呢。”裴屹舟一完,推开窗户,几个兔起鹘落,逃命似的跑了。

    晓珠这时候已回过味儿来了,瞧他那副狼狈模样,心里乐得不行,嘴里喃喃自语道:“明日,明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