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神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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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溪在海浪声中醒了过来。

    “哦呀,睡美人公主醒过来了呢。”

    林溪花了一秒钟找回自己的意识,第二秒就一骨碌爬起来。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应爱丽丝的戏谑,而是先捏捏自己的胳膊和腿,还满脸严肃地摸了半天自己的肚子。

    “你在做什么?”爱丽丝好奇地问。

    “检查一下我有没有被xie教组织暗中切了哪块器官。”林溪还是满脸严肃地回答。

    爱丽丝:……

    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还是全须全尾没被咔嚓过哪个地方,甚至眉心的神谕碎片也还是安安稳稳待在那里,林溪才松了口气。但是,她也更警惕了。爱丽丝和死神把她绑过来,却没取走神谕碎片,某种意义上这更让人不安。

    “你们想做什么?”她这才抬头问。同时,也不动声色地量四周的环境。

    是夜晚。卧房里浮动着一层淡蓝色的光,窗口又洒着月的银白。天顶很高,石墙上垂挂着轻纱和绸缎,还挂着古典的油画;桌椅有精美的雕花,瓷器也闪闪发亮。这里宛如某间古堡中的房间。

    她坐在一张巨大的四柱床上,四周挽着纯白的蕾丝纱幔。

    爱丽丝坐在床边,笑盈盈地量她。这样若无其事的笑脸让林溪心里更加发毛,但她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我们想做什么……嗯,爱丽丝也不知道。”她轻快地回答,“我只是遵从吾主的意志而已。”

    她已经不再穿着代表巡逻者的深蓝制服,而代之以浑身纯黑的长袍。那是不会反光的黑色,好像能将任何光线都吸收进去的深渊。

    林溪直视着她:“你背叛了我们。”

    “不,”爱丽丝笑容不变,“从始至终,我都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如果这让你们产生了我们是同伴的错觉,那么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只是暂时地站在了那里而已。”

    林溪不再多。她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她第一反应是如何自救。至少,要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并且将消息传递出去。

    不知道伊瑟他们怎么样了……发现她不见的话,他一定会急得尖耳朵抖个不停。林溪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阵仗有多惊人,还勉强用调侃的方式想念她的精灵和朋友。

    她跳下床,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纯白的长裙。她犹豫了一秒,紧紧闭上嘴,消了询问谁给她换的衣服的想法。万一听到糟心的答案,憋屈的还不是只有她自己。

    好歹没有被割掉肾啦,开心一点。

    她试着走到窗边,同时谨慎地观察爱丽丝的反应。对方依旧笑着,不置一词。

    林溪推开窗户,立即了个寒颤,不由抱起双臂。平心而论,这是一条漂亮轻盈的裙子,腰线很高,垂落的裙摆十分雅致,但它实在太薄了,根本无法阻挡冬夜寒冷的海风。

    不出意料,她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包括通讯工具。林溪能感觉到体内的光元素在震动,但它们无法和外界发生交流,因而不能形成一个哪怕最简单的法术。同样地,其他元素法术也无法使用。

    她试着看了看海面。阴沉的大海一望无际,天空低矮,尽头没有任何陆地的轮廓。她所在的地方像是海边的悬崖,但不清楚这里是个岛屿还是大陆的边缘。

    能不能跳到海里游回去?林溪认真考虑了片刻,然后这份考虑结束在一个喷嚏里。

    这里实在太冷了,她身上这条轻飘飘的裙子也实在太薄了!她甚至无法取暖。

    “有羽绒服吗?”她死鱼眼问。

    “没有哟。这是吾主希望溪穿的衣服。”爱丽丝笑得可爱,意有所指,“也许有点让人难以忍耐,不过这样的话,溪也就没办法逃走了吧。”

    “但是我会感冒。”林溪继续死鱼眼,语气平平,“感冒了会发烧,发烧了会烧成肺炎,得了肺炎容易死。所以,你们是把我抓来观察一个人类如何在阴冷的环境中慢慢死掉的吗?不是我,这个思路很猎奇啊。”

    “真到了快死的时候,会把溪救活的。”

    “不能在感冒前就救一下吗……”

    两位女士注视着彼此。而后,林溪关上窗,伸了个懒腰。

    “好吧,我认输。”她沉痛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着,她快步走到窗边,双手抓着被子一抬、一抖、往身上一裹,迅速将自己裹成了银灰色的无毛北极熊。没错,被子是银灰色的,还有精致的蕾丝。她喜欢这个颜色。

    为了隔绝寒冷,她还特意把被子拉到了头顶,力求保护脆弱的脖子和脸颊。

    爱丽丝看着她,完美无缺的微笑隐隐有了一点裂痕。

    林溪:“好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爱丽丝眼神微微一动:“下一步?”

    “我们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对话和猜测上了。”林溪腹诽,何况爱丽丝的哲学式谈话总是能把人绕晕,“你们大费周章把我带过来,又不杀掉我,难道不该利用我做点什么吗?通常而言,作为据世上仅有的光法师,我猜你们会策策反什么的?”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量她。

    “溪的气势比我想象的更足呢。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万一溪害怕得哭个不停,那该怎么办。现在看来真是元气满满。”她灿烂一笑,即便周身都包裹在黑暗中,那也是个堪称美丽的笑颜,“很可爱呢。既然溪猜到了我们的意图,那么是愿意加入我们吗?”

    “加入你们然后服我的同伴也一起过来是吗。”

    就像没有听出来林溪语气中的讽刺一样,爱丽丝悠然回答:“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不过,只要有溪你……对吾主来就够了。”

    她得大有深意。

    林溪裹紧了自己的被子,再次有了从窗台直接跳下海的冲动。她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失望又并不意外地发现,这里没有任何联络设备。

    “哈哈,接下来我是不是该,死心吧你们这些大反派,你们叫破喉咙我都不会屈服于你们的淫威的?”她干笑两声,“然后你的大Boss就要见我,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让我好看之类……”

    ——爱丽丝。

    一个柔滑如夜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忽而在室内传开。是死神。

    听到他的声音,林溪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心脏。她至今记得被死神的力量穿透心脏的疼痛,因为……那真的很疼!

    他:“将光法师带来。”

    不是吧?她只是随便而已啊!林溪强装镇定,心脏却跳得更快。她脑子里浮现出了一系列胡思乱想:难道真要上刑?对她的心脏再来一下?还是要像对他的其他追随者一样,直接把暗影粒子灌进身体?还是……要把她身体里的神谕碎片挖出来?嘶,那肯定很痛。

    爱丽丝神色中掠过一丝惊异,旋即冲林溪微一鞠躬,做了个手势:“请吧,溪,吾主的贵客。”

    那并不是日式的鞠躬礼,而是西方绅士的礼仪。林溪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明明是阶下囚。”她继续假装镇定,甚至还能吐个槽。

    “是贵客哟。”

    “既然是贵客,那我不想去。”林溪立马接话,“不是都客随主便嘛。看我多体贴,多为你的Boss的体面着想……”

    ——爱丽丝,将她带过来。

    这不会是在房间里装了监听器吧!不,等等,不定是监控摄像?林溪稍一细想,顿时有点惊恐地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眼看拖延时间没有用处,林溪只能跟着爱丽丝往外走。她起精神,心地观察四周环境,并试图记住路线。

    爱丽丝看穿了她的意图。

    “没有用的哦,溪。”她提着一盏油灯模样的,“所谓的神域,就是无法被凡人捕捉形迹的地方。此处——正是吾主的领域。”

    门一推开,眼前豁然开朗。

    在林溪的想象中,死神的领域应该是一片漆黑、阴风惨云、鬼哭阵阵的地方,就像神话中的地狱冥府。但让她惊讶的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空阔的白色。

    洁白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高大的立柱沿着宽阔的长廊延伸出去,两旁墙壁绘着各式壁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观景台模样的圆形区域,两侧镂空,望出去能看见无数渺渺的云雾。云雾中隐隐绰绰着什么东西,有些像花园,有些像风格类似的其他建筑。

    空灵、优雅、壮美,极具人类想象中的神性。但同时,这里又处处呈现衰败残破的迹象:彩色的壁画斑驳黯淡,宴饮的众神缺失了各自的脸孔;立柱风化,地面砖石碎裂。长廊外的雾气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唯一的声音是她们的脚步声,还有话时的回音。

    转了几个弯后,林溪回头看来路,却发现道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没在雾气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爱丽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新剥落的墙面,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渐渐扩散出一圈粉尘,“你……有家人吗?”

    前方引路的背叛者,身形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却像是笑了笑。

    “有哦。”

    “那他们……”林溪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她知道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后半句,“他们在哪里?你这样做,就不担心连累家人吗?”

    “我的家人啊。”

    爱丽丝声音平稳,脚步平稳,气息平稳。从头到脚,她没有哪一处不平稳。

    “我并不担心他们哦。”她,甚至带着丝丝笑意,轻松道,“因为,他们早就死掉了嘛。”

    林溪憋了憋,到底出了那句经常在法制节目和微博调侃里出现的台词:“那你背叛我们、成为死神的代理人,不会觉得对不起家人吗?他们一定不希望你……”

    “哎呀,死人的想法,谁知道呢。我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想法就好了。”爱丽丝理直气壮地,“就算要责怪,也该责怪他们死得太早才对嘛。如果想干涉我的选择,就应该努力活着,可是他们没有,那就没有办法啦。”

    爱丽丝的一些古怪逻辑总是搞得林溪有点头大。她不知道这算中日文化差异,还是个体差异。

    但她还是没放弃。

    “那苏学长呢?”林溪问,“他很信任你。爱丽丝,就算他一直躲着你,但他从来没有防备过你。你自己肯定也能看出来啊!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学长比谁都着急。你一直都喜欢苏学长,那为什么背叛他?”

    “这是背叛吗?”

    爱丽丝停下脚步,回过头。在她甜美漂亮的面容上,竟然依旧是一个完美的笑容。

    越完美,越冷酷。看着她栗色的眼睛,林溪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一面钢铁浇筑的高墙。两者有同样冰冷、坚定、毫不动摇的气质。

    “溪,你认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爱丽丝问,“你认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最最起码,应该站在他的身边。”林溪坚定地,“否则你就不要爱他。”

    爱丽丝对她微微一笑。像成年人看着天真的孩子那样,对他们的幼稚无知微微一笑,怜爱、包容,却也不屑一顾。

    “不是这样的哦。溪,人是很复杂的。”她,“喜欢一个人的你是你,想去做一件事的你也是你。我喜欢慎之,但是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放弃了任何一方,我就不再是我了。归根结底,慎之……还有我正在做的事,这两者都是我的底线。没有哪一个可以退让。”

    “可是你的做法会让苏学长很痛苦。”林溪皱眉。

    爱丽丝再度一笑,并不在意:“谁不痛苦呢?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活在痛苦里。”

    “但你明明可以让他不那么痛苦。”林溪假笑一下,但自知这是一个僵硬的假笑。没办法,她实在没办法真心感到愉悦。“爱丽丝,要不你悬崖勒马一下,我们一起跑路?一切还能挽回……”

    她拙劣的策反被爱丽丝的笑声断了。

    “果然,元气满满。”她愉快地,蝴蝶翅膀一样长而卷翘的睫毛眨呀眨,“但是,答案是不可能。我过了吧,这是我的底线。”

    “那你还苏学长是底线呢。”林溪略有鄙视。

    “是‘喜欢慎之’这件事是我的底线。”爱丽丝纠正。

    林溪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她在试图理解爱丽丝的话。她试图理解这个女孩子的逻辑。很快,她想明白了。

    “……这位姐姐,如果我理解力没错的话,你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并不关心对方怎么想。”她抽了抽嘴角,“这也能叫喜欢和爱?”

    “唔,不是有句话叫,‘我爱你,和你无关’嘛。”

    “不,我觉得那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爱丽丝轻轻笑,没有回答。

    在长久一段沉默后,当林溪正在琢磨自己能不能跳下观景台、爆发潜力找回对法术的操控力,借以逃出生天时,爱丽丝忽然了一句话。

    “是一样的。”她。

    “……什么?”林溪没反应过来。

    “每个人的情感、信念、对人生道路的选择,本来就只和自己有关。其他人都只是生命中的装饰画。有的很糟糕,有的很好,但他们都只能妆点你的人生。”爱丽丝的声音里没有了笑,而是显得颇为淡漠,“每个人都只是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法真正帮助别人,也无法真正被别人帮助。所以,人只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就行了。被别人影响而忽略自己的意愿,这种事……”

    “……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再次停下脚步,退到一边,并微微鞠躬。

    “我们到了,溪。”她微笑道,“吾主正在御座之上等待你的降临。”

    在一片空灵又颓败的洁白里,唯一一座纯黑的神殿屹立前方,如同深渊本身。

    作者有话要:备注一下:在以上走路和深沉哲学谈话的过程中,我们溪都紧裹她的被子。这种情况下爱丽丝都没笑场,足可见她是多深沉坚定了【不,不是这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