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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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弈回到府中的时间并不早,府中的管家却仍旧在门房处等待着。

    眼见着大门开,主子回来,管家连忙迎了上去:“世子,您可回来了!”

    荀弈下了车,瞧了他一眼:“怎么了?”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急出来的的汗,低声道:“王妃在正厅等您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您快去瞧瞧吧。”

    荀弈点了点头,边走边问:“她等我做什么?”

    管家亦步亦趋跟在旁边:“这,具体是什么事儿,属下并不清楚;只是........王妃似乎是从宫里回来的。”

    荀弈的脚步一顿:“她早上不是见完了子玉,要去敬国寺烧香祈福吗?”

    管家道:“这、兴许是王妃临时起意也不准呢。”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啊。

    荀弈见他一脸惴惴,便也没有为难他:“我知道了。”

    管家毕竟跟着荀弈的时间久,自然不可能只听平王妃的;犹豫了片刻,又道:“王妃回来时,神情瞧着不大高兴,世子您心些。”

    “嗯。”荀弈淡淡应下,“你去忙你的吧。”

    管家如蒙大赦,连忙退开了。

    平王府里平时不怎么来客人,即便来也是三皇子、傅宁之类的熟人,府内的下人已经习惯了直接往偏厅和荀弈的院领人,是以正厅一般是不怎么掌灯,只留几盏做个装饰用;但今日的正厅却从外到内都灯火通明,丫鬟厮乌泱泱站了一地,却寂静无声。

    门口的那一位曾经为傅宁开门的、身着石青洒金长裙的侍女见着荀弈,连忙迎了上来:“世子您回来了,王妃在等您呢。”

    她话时语气和行止都十分得体,但神色却柔中带笑,眼波流转,在灯映衬下颇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荀弈看也未看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屋内,侍女一腔柔情扑了个空,差点咬碎了银牙,却又不能声张,甩了下帕子深吸了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又站在了门口。

    她自以为自己的举动无人察觉,只是世子府内的下人都不是傻的,将她方才那表现看了个十成十,虽然都未做声,但都默默递着眼色无声嘲笑。

    有站在末位的丫鬟扯了扯身旁的姐妹,用口型道:“瞧她那个样子,怕不是妄想着世子多看她一眼,好做个姨太太呢!”

    她的姐妹鄙夷地轻哼一声,亦用口型道:“我还当王妃带来的都是什么好的呢,眼皮子竟这样浅,就她,连给傅公子提鞋都不配!”

    正厅内人并不多,只有平王妃和陪在她身边的那一位身着翡翠嵌银长裙的侍女。平王妃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手持一卷慢慢看着,身旁的桌案上放着一盏正冒着热气的清茶,听得荀弈进门的声响,动也没动;倒是一旁的侍女见着他到来,行了礼,又声对平王妃道:“王妃,世子殿下到了。”

    “嗯。”平王妃略一点头,目光却仍旧不离书卷。

    荀弈却似乎司空见惯了,来到平王妃面前,躬身问候:“母亲。”

    又过了片刻,平王妃看完了这一页,才将书放下,端起茶水,淡淡道:“你我母子,不必拘礼,你也坐着吧。”

    一旁的侍女为荀弈搬过一张凳,正要退出去,平王妃却忽然道:“点翠,你留下。”

    点翠身子微微一僵,迟疑片刻,又转身回来,却没有向前,而是在母子二人稍远处站定了。

    平王妃完了这一句,便没再言语,细心地品着手中的茶,仿佛这是什么绝世名茶一般;她不出声,荀弈也不着急,静坐等着。

    又过了许久,平王妃终于品完了茶,搁下茶盏,拿帕子抿了抿唇角:“我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一件事。”

    荀弈微微低头,恭敬地听着:“母亲请讲。”

    “你如今十六,过了年就要满十七了;按照京城里的规矩,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这话题来得不妙,荀弈皱了眉头,下意识开口:“母亲——”

    平王妃却置若罔闻,自顾自了下去:“今日我去宫里时,皇后正在为三皇子挑选正妃;我也看了看,却总觉得没有能配得上你的,唯有户部侍郎家那个三姐,倒还勉强可以;只是她年龄尚,你还得等一.......”

    “母亲!”荀弈见她越越不对劲,也顾不上礼节,直接断了她的话,“母亲今日既然特意拨冗见了子玉,想必已经知道了他是我的心上人;我与他两情相悦,此生便再不会有旁人,母亲还是不必多费心了。”

    平王妃静静地看着他,待他完之后,却笑了一声:“两情相悦?”

    “无非是他现在见识短浅,又没有步上朝堂,被你哄住了,才肯和你腻歪;凭他的天资,一飞冲天是迟早的事,等再过几年他出了国子学,见得事儿多了人也多了,还能甘心和你在一起吗?他的家人看到他大好前程被你耽误,能愿意吗?”

    荀弈直视着平王妃,认真道:“他并不是寻常人,我也不可能哄住他;他与我在一起,只能是因为他愿意。将来的事情我不能确定,但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便不会负他。至于您的他的家人.......老太傅已经默许了。”

    “李赟是他的外公,不是他的父母。”平王妃瞧着荀弈,“你若是现在写信将此事告诉月州太守夫妇,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反应?或者你明日到李府去找那个中书侍郎,告诉他们夫妇你要和傅子玉成亲,你看他们会如何回应?”

    “母亲的这些,我早已想过;但他现在年岁未到,我贸然上门不仅不妥,还会影响他在国子学的学业;等到他出了国子学,您的这些,我自会想办法摆平。”

    平王妃嗤笑一声:“出了国子学?若是他出了国子学,看不上你了,你去哪里筹谋摆平?”

    荀弈深吸一口气:“我了,将来的事情我不能确定,但我一定会尽力去争取;若是他不愿意再和我一道.........那,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不强求........呵。”平王妃轻笑了一声:“罢了。”

    “你不想亲,我也不想连累那些好人家的女子,定亲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但你马上十七了,身边儿也不能没个服侍的人,还是不成样子。我这次来,专门从府里挑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这一个是点翠,外头那个叫怜金,都是一等一出挑的模样,便让她们先服侍着你吧。”

    她的服侍,自然不是做丫鬟下人的服侍,而是........

    荀弈皱了眉头:“我心悦子玉,断不会亲近旁人。而且这些年来,府里头的下人照顾我都十分精细;她们既然是母亲带来的丫鬟,又这么伶俐,想必母亲是用惯了的,还是叫她们帮着儿子照顾您吧。”

    他态度恳切,平王妃却并没有松口:“下人还是不比枕边人贴心;他傅子玉年岁尚,又还在念书,想必也不能尽心服侍你;再者,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有两个服侍的丫头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看不惯,等他将来入府了,只管把她们发了便是。”

    荀弈咬着牙压下怒火,站起身看着平王妃:“我心悦他,并不是想让他一辈子在府中做我豢养的鸟雀,而是想与他并肩携手,为苍生谋福祉,为天下定太平。”

    “我此生只要他,便不会要其他任何人,不论身份高低,地位如何,我都不会要。”

    平王妃静了片刻,忽然道:“你这一副情圣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荀景。”

    荀弈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平王妃,平王妃却没再看着他,起身向外走去:“这两个丫头我不会带回去,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等过了除夕合宫家宴,我就回西北去,往后你想做什么,都跟我再无关系,也不必知会我了。”

    点翠跑着去为平王妃掀了帘子,外头一阵问候声响起,有灯火远去,是平王妃离开了。

    荀弈仍旧站在原地,目光瞧着桌上那一册随意放着的书,忽然道:“如果是他,绝不会这样将书随意放着。”

    他的心上人喜欢看书,见到他辛苦寻来的古籍,一向是细细看完,再珍惜地收着。

    正厅里燃着上好的炭火,暖融融的室内淡香清甜,荀弈却忽然想转身离开,重新回到傅宁那算不上很大,却叫人心安的院里。

    背后传来“噗通”一声,是点翠跪下了:“世子殿下,您有喜欢的人,自然知道与并无情意的人在一起,是何等煎熬的事情;奴婢虽然身份卑微,但在家乡也有两情相悦的人,奴婢不求世子能放奴婢还乡,但奴婢实在担不起服侍世子的重任,还请世子让奴婢做些粗使的活计吧!”

    她完,便向着荀弈重重磕了几个头,铺了毯子的地面并不硌人,她却将额头磕出了血丝。

    “你的家乡在哪里?”

    荀弈的声音响起,点翠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奴婢的家乡在月州。”

    “月州?”荀弈道,“月州距离西北,似乎并不相近。”

    “回禀世子,奴婢十岁时生母去世,继母看奴婢不顺眼,便瞒着父亲将奴婢卖给了拐子,要拐的远远的;拐子便将奴婢带到了西北,奴婢幸得王妃看中,才能活到现在。”

    “你跟了王妃多久?”

    点翠毕恭毕敬:“回世子,奴婢跟了王妃八年。”

    “八年。”荀弈忽然笑了一声,“跟了八年的丫鬟送给我,她可真是舍得。”

    点翠拿不准他话中的意思,便没敢抬头。

    “你今日先去原来的住处歇着,等过了年我母亲回了西北,你便跟着南去的商队,回月州,见你的心上人去吧。”

    点翠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了荀弈的意思,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荀弈没再继续呆在正厅,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跟着他的厮极有眼色,不显山露水地将方才怜金做的事情隐晦地了一遍,末了又道:“殿下,今日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在您院里上夜?”免得有人夜闯世子的门。

    荀弈道:“这倒不用。”那个丫鬟即便胆子再大,恐怕也不敢在平王妃的眼皮子底下生事——毕竟平王妃的规矩,还是挺大的。

    他走了几步,又对厮道:“你待会去告诉管家,等王妃走了,就看看有没有南下的商队,给那个点翠一些银子,然后让她跟着去江南的商队回她家去;然后再找几个机灵的丫头,和那个什么金多聊聊,务必给她也聊出一个意中人。”

    厮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喜笑颜开道:“遵命,的这就去办!”

    点翠是不是真的有意中人,荀弈其实并不在意,只要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将人送出府,还不让平王妃找到理由责难傅宁,他就无所谓了。至于那个怜金,到时候就按同样的理由,也送出去吧。

    今日的风紧,月色却十分宜人。荀弈瞧着池塘中的明月,脑海中想起平王妃今日的话,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他总觉得,今年的合宫家宴,似乎并不会如往年一般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