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踏雪
今年的除夕比往年都冷,起时天色就阴阴的,早饭后便下起了雪。到正午时更是起了疾风,雪粒子在窗子上瑟瑟作响。
李夫人看着穿着妥当的傅宁披上斗篷,仍旧有些不放心,叫丫鬟取了手炉来:“今日天冷,你在路上拿着暖一暖,仔细再冻坏了。”
手炉外头裹着朱络,又套了一层极好的绒布,里头是上好的热炭,傅宁握在手里,只觉得触手生热,整个身体都是暖融融的。
李夫人瞧着他,却仍旧觉得不够暖,又要叫丫鬟去再拿一条狐狸毛的围脖,傅宁连忙制止了她:“舅母,我只是去京郊接外公回来,又不是出什么远门,这些已经足够了。”
先前老太傅嚷嚷着要去山里看红叶,可红叶落了之后,却最近又迷上了寒雪日垂钓,日日披蓑戴笠徘徊在河边;虽然着除夕回来,但眼见着都正午了,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
李夫人叫下人去路口瞧了四五回没见人,便知道他铁定是忘了,只好叫了傅宁去接他回来,又怕冻着宝贝外甥,指挥着丫头们翻箱倒柜,折腾了好一会还未放傅宁离开。
即便此刻傅宁了不冷,李夫人却仍旧忧心忡忡:“可路上风那么大......”
“我关紧窗子就是了。”傅宁笑道,“况且车里头您也备好了大暖炉,还有毡子和毯子,热茶也带了,怎么会冻到。”
李夫人仍旧不太放心,李侍郎恰好走了进来,见着傅宁还未出发,眉头就皱了起来:“再不走,待会儿天都黑下来了。”
李夫人黛眉一拧,就要和他争辩,傅宁便趁着李夫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抓紧时间出了门。
李夫人一向待人宽厚,驾车的车夫也穿着厚实保暖的衣裳,怀里揣着暖炉,即便是雪天里驾车也不会冻僵了双手,车马行的很是平稳。
从月州跟来的书童和傅宁一起坐在车里,感受着周身融融暖意,由衷赞叹道:“少爷,这比咱们月州的冬天还暖和呢。”
傅宁原本正歪在榻上休息,闻言瞧了他一眼,眉头一挑,目光里尽是戏谑:“暖和?那你下去车外头跑两圈儿吧。”
书童立刻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还是算了,我若是冻死了,少爷您再不给我收尸,我岂不是见不到我娘了?”
“你放心,你若是死了,我不但给你好好收尸,还会让你躺金丝楠木的棺材,嘴里含一颗夜明珠,风风光光送回月州去,保管你的尸身到家之后都栩栩如生。”
书童顺着他的话,下意识想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味来:“少爷,我不想——咦?”
外头的车夫“吁——”了一声,将车缓缓停下了。
傅宁问道:“怎么了?”
车夫隔着门板,大声道:“少爷,有人拦车!拦车的是——”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来到了车边,有人在车窗上轻轻敲了两记,声音轻柔又克制,似乎是怕吵醒车中的人。
“子玉,是我。”
这个声音是——
傅宁猛地拉开窗子,荀弈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洁白的飞雪中,红衣的少年骑在骏马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垂眸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傅宁看着他,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省之哥哥?”
荀弈这一侧的窗子虽然背风,但外头毕竟寒冷;担心他身子露出来太多会冻到,荀弈又凑近了些:“你怎么这个时候出去,是要去接外公吗?”
此刻两人距离极近,他用词又暧昧,即便两人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傅宁瞧着他,脸上还是不争气的飞起一丝淡红:“嗯,你呢?”
“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傅宁这才注意到,荀弈身上的红衣并非是他寻常的衣着样式,窄袖圆领,紧腰横襕,胸前禽鸟振翅欲飞——是文官的官服。
“你不是年后过了春试才离开国子学吗,怎么现在就穿上了官服?”
荀弈不答,却朝着他轻笑:“好看吗?”
傅宁:..........
他下意识瞥了书童一眼,书童原本正在发呆,见状立刻敏捷地转过身贴在了另一侧车壁上,还顺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副我看不见我也听不见你们随便的姿势。
傅宁神色有些挣扎,荀弈却没有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看。”片刻后,傅宁放弃了抵抗。
是真的好看。
荀弈本就长得好,官服的大红色衬得他面容更加俊美,甚至有些明艳;但板正的官服却将他的艳色压住了许多,显出一种非同以往的正气,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确实好看。
有一丝笑意从唇中流泻而出,荀弈神情愉悦,仗着旁人都不敢看他,便伸出手按住了车厢,而后微微俯身,光明正大轻薄了李侍郎家聪颖灵秀的外甥。
稍触即离的温热远去后,傅宁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顷刻炸开一抹殷红,狠狠瞪了荀弈一眼,才要话,荀弈却伸手抹了下唇畔,用口型吐出四个字:“味道不错。”
这是在报复我吧!
傅宁心里刚转过这个念头,却看到荀弈冻得泛白的双手,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就穿这点?”
荀弈动作略顿了下,笑道:“圣上的诏令下得急,没来得及准备。但我去的地方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不冷的。”
傅宁惯会敷衍旁人,哪里能听不出来荀弈话中的含糊,便没有废话太多,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双手相接的瞬间,傅宁猛地了个寒颤。
太凉了,他握着荀弈的手,一时间却有了握住冻了一整个寒冬的山石的错觉。
“嘶。”
的吸气声没有逃过傅宁的耳朵,他看向车窗外的人,淡淡道:“手疼了,是吗?这就是你的不冷?”
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甚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荀弈看在眼中,却十分清晰地知道——这人生气了。
不安的心情从心头窜起,荀弈看着傅宁,下意识想哄他:“子玉——”
话未完,手中却忽然多了一样更暖的东西。
傅宁将李夫人临走前硬塞在自己手里的手炉递给了荀弈,又极快地解开身上的斗篷,连放在一旁的护手毛毡布、围脖都一股脑给了他:“接着。”
他丢的干脆利落,荀弈猝不及防,只好全都接在了手里:“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车里有暖炉,待会儿到了外公处,庄子里也有其他御寒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比出去办事儿的人容易。”
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仍旧不是很气顺,但到底的都是实情,荀弈瞧着他,知道自己此时要是再推拒,恐怕会真惹得这人不高兴,便直接将手炉揣进了怀里,又披上了斗篷,却不肯自己系上,只是瞧着傅宁:“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手冷,你帮帮我。”
傅宁想撅他一句“你方才不是不冷吗”,但瞧着他眉上落的碎雪,到底是没能狠下心来。
伸手帮他将斗篷系好,又将帽子戴上,顺手又围上了围脖,傅宁才舒了口气:“好了。”
“不生气了?”
“还是有一些。”傅宁微微皱了眉头,“圣上他——他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让你在除夕这日着急忙慌的出去?”还连一点准备御寒衣物的时间都不给。
傅宁心头有许多疑问,荀弈却只是温柔地瞧着他:“许多东西瞬息万变,圣上也不能预料到所有;他叫我去的原因很复杂,需要很久,你在京城等我,待我回来,再好好与你听,好吗?”
他轻轻碰触了傅宁的脸,回温的掌心仍旧有些凉,却不似方才那般如同铁石:“我先走了。”
披风边缘的绒毛在风中扬起,荀弈的身影从窗边消失,片刻后,就连马蹄声也消失在了周围整齐的蹄声里,又被连天大雪掩埋。
短暂的相遇如同昙花一现,而风雪却仍旧在呼啸,尖利的声音似乎要将人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尽数都勾出来。
傅宁看着外头的风雪,心头乱成一团。
他总觉得,荀弈这一次出去,似乎并不只是帮圣上办事那么简单;但这件事情来的太快太突然,如同虚空中忽然伸出了无数看不见尽头的线,将他的思绪缠绕其中,却找不到头绪、理不清源头。
缩在角落的书童悄悄回过头:“少爷,世子殿下已经走——您、您怎么了?”
傅宁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暂时驱散,关上了窗子:“没什么,走吧。”
他完便不再言语,重新阖目枕在了榻上。
书童不敢招惹他,只好开车门,悄声提醒了车夫。
落满了积雪的马车向着山里行去,路旁的枯枝在积雪中摇摇欲坠,终究是承载不住,重重的落在积雪中,发出一声闷响。
车中,傅宁坐了起来,神情里尽是震惊:“他刚才去的方向——”是南衙卫军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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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手毛毡布:现代简称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