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周随又做了个梦。

    他看到家里的那个老房子，父母和妹妹住在一起，两个老人睡去之后, 妹妹走出家门, 开车去了墓园。

    她带了简简单单一束菊花，蹲下来清理了墓碑前的灰尘，然后盘腿坐下。

    “哥，好久没来看你了。”妹妹懒洋洋地：“爸妈身体都挺好的, 我那天带他们去体检了, 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今天天气真好，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苹果, 前两天玉还要来看你，不过他最近在考试……玉就是我的儿子，我给你过的吧。你走后不久, 我就怀了他, 爸妈也才慢慢振作起来。取名的时候，我一下就想到这个名字了……玉还挺喜欢你的，我给他讲了你的事, 他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舅舅，他还给你烧过纸，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反正意思是到了……”

    妹妹换了个姿势：“对了, 玉出生后, 我就再也没写过了，以前每本书我写完第一时间都拿给你看, 你走了之后，我好像也没什么写下去的欲望了。不过最后一本我还是好好写完的, 毕竟主角的原型是你，至少在故事里，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玉这次成绩还不错，他脑子和你一样聪明，不过爸妈坚持不同意他学医。爸妈最近也挺好的，妈最近在在广场舞上独领风骚，爸加入了一个钓鱼俱乐部，你当时做的最后一个手术，那个病人身体也恢复得不错，大家都很好……”

    “你走了有十五年吧，还是十六年？……你看，到现在还有人时不时来看望你。哥，如果真有转世投胎一，希望你下辈子还能走在你想走的路上，希望你能有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陪伴一生，希望你不用经历太多困难，挫折，痛苦，不用羁系于太久的寒冬，就能如约迎来春天。”

    她掏出一瓶酒，喝了几口，然后倾倒在墓前。

    妹妹揉了揉发酸的腿，她已经快五十了，发鬓有了一丝银白。

    “我走啦，哥，下次带玉再来看你。”

    周随看着她的背影，整个世界渐渐变得透明，纯白，像覆盖了冬天的雪。

    周随醒来了。

    他感觉眼睛隐隐湿润，但心情反而非常舒畅，如释重负一般。

    ……

    赵青阳掰着指头数日子，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那天，他爹给他了通电话，父子俩一般不怎么电话，见面话也不多，主要是多了，就很容易吵起来。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赵德辉在电话那头中气十足地喊：“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开车。”赵青阳一边着方向盘，一边。

    赵德辉：“开车还接电话？！”

    赵青阳：“……”他就跟他爹没法交流。

    赵德辉：“长话短，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青阳：“我这不就在往家里开的路上，还有半个时就到家了。对了，我买了……”

    啪地一声，那边电话已经挂断了。

    赵青阳无语，他爹电话就是这样，好像那多一毛电话费能要他命一样，经常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直接挂断，也不管别人要什么。

    赵家的主宅在一片别墅区，寸金寸土的地方，挖了座山，堆了片湖，造就豪华独立园宅区，闹中取静，交通方便，绝对保护业主隐私。

    赵青阳回家之后，发现他爸不在客厅，便问：“我爸呢？”

    管家笑着：“还在楼上换衣服呢。”

    赵青阳啧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等着，顺手开和周随的聊天框。

    赵青阳：【猫猫探头.jpg】

    周随没回消息，估计正在忙。

    赵德辉走下楼梯的时候，发现他儿子捧着手机，脸上带笑，那种眼角眉梢都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他以前从来没见儿子这样，脚步一顿，心想这是有情况了。

    他刻意咳了一声，淡淡地：“回来了？”

    赵青阳抬起头，量了一下他爹——赵德辉有模有样地穿了一件西装，眉毛头发都修剪过，能直接拉到财经杂志上拍照：“你要不再喷点香水？”

    赵德辉瞪他一眼，：“没大没的，礼物你买了没？”

    赵青阳：“在车里呢，咱们现在就走？”

    赵德辉点点头，吩咐管家把自己买的东西带上，赵青阳也绕道从车里拿出了自己的礼物——一捧百合混着满天星的花束。

    “你怎么又送花？年年都这个，你不能多花点心思？”赵德辉非常不满，不仅年年都是花，就连百合花满天星的搭配都一点没变。

    “我妈见了花，才知道是我来了呀。”赵青阳懒得和他爹吵，把花放在腿上，然后掏出手机。

    赵青阳：【东西做的怎么样了？】

    杜秀坤：【大哥你别催了……现在还在测试呢。】

    赵青阳：【今天就大年三十晚了居然还没做出来，当初你不是答应我一定在过年前出成品吗？】

    杜秀坤：【你也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在大年三十给你加班啊！】

    赵青阳还想点什么，赵德辉咳了一声，不满道：“现在的年轻人，整天抱着手机，跟没手机就活不下去似的。”

    赵青阳放下手机：“我处理点事。”

    赵德辉：“你有什么事，我听你最近连医院都不怎么去了，成天干嘛呢。”

    赵青阳：“准备一个项目。”

    赵德辉：“连我也不能？”

    赵青阳：“倒也不是，主要是还没有走上正轨。”

    赵德辉：“刚才在家里，你在和谁发消息？”

    赵青阳张了张嘴，又缓缓合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爹：“爸，可不兴这样诈人啊。”

    赵德辉：“谈恋爱了是吧？正经人家的？”

    赵青阳喃喃道：“可正经了，比你还正经，连微博都不用，你还用微博卖人设带个货呢。”

    他爸在微博有个账号，有时候公司出新产品，他会坐在办公桌后面非常生硬地念台本——但意外地还挺受欢迎，网友评价他是高质量中年实业企业家，二十年前一定很帅。

    赵德辉这下感兴趣了，甚至没有反驳他的话，好奇地问：“哪家孩子啊？”

    赵青阳微笑：“不能告诉你。”

    赵德辉登时竖起眉毛：“你子现在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了是吧。”

    “别生气别生气，你心脏不好。”赵青阳悠闲道：“反正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赵德辉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还真有点疼：“你不是医生吗，怎么连你爹的病都治不了……”

    赵青阳无语：“人类现在就是对医学充满了错误的认知，觉得进了医院掏了钱做了手术吃了药就一定能治好病，实际上解决不了的病比能解决的病多多了，你还是得自己好好养生，规律作息，放松身心，例如少烟酒少熬夜，特别是少对我发脾气……”

    赵德辉：“就你有理！”

    赵青阳笑着补充：“你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要不我把弟弟找回来，不定他比我乖多了。”

    赵德辉立刻沉默下来。

    车停在了疗养院，院长亲自出来接待了他们。赵德辉和院长留在后面话，赵青阳听了一下，工作人员告诉他母亲正在花园里看风景，他便直接抱着花去了花园。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妇人坐在轮椅上，有个工作人员推着轮椅。赵青阳用手揉了揉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步走过去，把花放在母亲怀里。

    “妈，我来了！”

    妇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赵青阳半跪在轮椅旁边，轻声细语地：“我是青阳呀，今天是大年三十了，我来看你了。”

    妇人重复道：“青阳……”

    “嗯。”赵青阳扬起脸，英俊的面容带着惯常的笑。

    他自顾自和母亲了几句话，过了一会，父亲过来了，于是赵青阳站起来，给父亲让开位置。

    花园有一个漂亮的回廊，他站在回廊下，看着父亲蹲下身来和母亲话，母亲近年来已经不太认得身边的人了。

    但每次过来，父亲都要扮一番，这对他一个天天跑工厂的企业家来，实在太难得了。

    赵青阳感觉很冷，他忍不住点燃了一根烟，但没有抽，只是看着它慢慢变成灰烬。

    父亲和母亲了很久的话，赵青阳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他近年来也忙碌了很多，于是只能两三个月才能过来见一次母亲，但母亲的面容，那种哪怕几个月或者几年没见，但永远都不会有生疏感。

    赵青阳用目光描绘着母亲的轮廓，心绪不宁。

    天快黑的时候，父亲便招手叫他过去。晚上三人一起吃了简简单单的年夜饭，这就是他们的大年三十了，自从弟弟失踪的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晚饭之后，两人一起向母亲道别，母亲没什么反应，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她近年来不仅不认人，连情绪都很少有波动，像一颗在冬天干枯了的树，老实，情况很不好。

    从疗养院出来，父子俩都不怎么话，赵青阳忽然：“爸，我们把妈接回来吧。”

    赵德辉皱了皱眉，想到他之前的话，问：“你是不是有你弟的线索了？”

    赵青阳：“……我怕是空欢喜一场，等我确认了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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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今天没有二更了，明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