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太子
一切来的措不及防。
秦再次醒来时, 浑身难受,耳边是声音模模糊糊,仿佛隔了一层梦。虚虚幻幻。
天在转地在旋, 气吸不上来,也呼不出去, 她的胸口好像是被什么压着似的, 闷痛难受。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我是不是死了?”
秦离听她胡乱嘟囔着, 缓步过去,坐在榻上,扶起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 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五皇妹,别胡思乱想,你是长命百岁之人,有我陪着你,不会有事。”
脸上沁人的凉意渗进肌肤,秦这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直直盯着他,不敢置信,“真的吗?”
“真的。”秦离把手探进她衣领, 身体还热着。
她这么伤心,吓得他都有些心神不定。
秦咬住下唇, 她的头昏昏沉沉,身子又沉又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的灵魂往外走。
就如同上辈子, 飘出皇宫。
他肯定是在安慰自己,就是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秦离,我死了后, 你不要做傻事,告诉阿爹阿娘,要他们好好的。”交代遗言后,她挪挪身子,捂紧肚子,闭上眼,俨然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秦离哭笑不得,顺顺她鬓间柔顺的青丝,温声哄道:“五皇妹,别乱想,毒已经解了,若真死了,我立马去阴曹地府把你抢回来。”
秦睁睁眼,揪揪他衣袖,细声嘟囔:“人不能跟鬼作对,会遭报应……”
“……”
见她脸惨白,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秦离扶额,无可奈何轻叹一声。
秦凌川与陈皇后赶到时,看着女儿病恹恹的躺在北北床上,心中俱是一紧。
秦等了许久,脑袋虽然有些晕乎,但意识很清醒。
阎王爷又把魂给放了回去。
她睁开眼,看着哭红眼的阿娘,声音软软细细唤了声“阿娘”。
陈皇后坐上床边,忍住眼泪握住她双手。
秦眯眼笑,轻声安慰她:“阿娘我没事啦。”
瞧见她嬉皮笑脸的,陈皇后生气的戳戳她脑袋,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秦凌川看着女主无碍,走出殿外,唤来园询问事情缘由。
园也不知道殿下突然就中毒了,茶点全由长乐殿置办,应当不会被人下毒。
秦凌川让她再细细想,今日殿下有什么不同。
园依言,想了片刻,神色一震,道:“今日殿下在清辉阁中吃了樱桃酪,那是梧秋阁特意送过去的。”
如此,那毒应当是冲着他儿去的?
秦凌川目光一沉,神色冷峻。
回首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女儿,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看来还是操之过急。
少刻,梧秋阁上上下下的宫人皆跪于阶下,芙兰立在殿门旁,看着纪清一边清点名册,一边将名册上的宫人划去。
许多宫人贪着殿下脾气好,天真易哄,犯了错,芙兰要赶要罚,便对殿下求求便躲过一劫,消极怠慢。
她纪清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不过半日,梧秋阁上上下下撤换了一遍。
秦离告假,在宫中照顾她。
顺便将凶凶拎来给她玩。
这只胖猫机灵的很,鼻子也极灵。
修养了半月,看着她无碍,脸色白里透红,秦离这才出宫。
逢越看着主子回来,立即与他禀报,近日长安城中,关于他身世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
“主子,仍需再等吗?”
秦离敛了敛眸,片刻,道:“等。”
等时机。
这日,秦越特意起早,瞧见秦离缓步而来,他拱手唤道:“大皇兄。”
秦离微微颔首,越过他向前走。
秦越随在他身后,轻轻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大皇兄,你欠我的该还回来了。”
秦离侧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弯弯唇角,语气冷蔑:“希望如此。”
秦越见他还敢狂妄,甩甩袖回到自己位置。
五皇妹命大,他的命又如何?
愈演愈烈的流言,便是没有证据,积毁销骨,死期已近。
朝上,吏部尚书出列,托起笏板,道:“陛下,今日微臣听闻一些传言,道武安侯居心叵测,混淆皇室血脉,篡谋我大燕江山,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见御案后的皇帝无动于衷,魏仆射出列,郑重其事道:“陛下,此事有损天家颜面,还望陛下彻查,以免流言甚嚣尘上。”
一旁的武安侯气得胡须直竖,拱手道:“老臣一身磊落,不容宵污蔑,此言荒唐至极,其心可诛,请陛下彻查,还老臣一个清白。”
两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一时间朝中噤若寒蝉。
静了半响,秦凌川似是回过神,道:“各位爱卿所言,朕已知晓,长安城中议论纷纷,再不彻查,不怕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朕已下定决心,也当是给诸位爱卿定定心。”
闻言,吏部尚书与魏仆射互视一眼,眼中皆有得意之色。
武安侯手上笏板不禁微颤起来。
秦越瞥了眼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真想看看他此刻的神色。
秦凌川将册书递与身旁的中贵人,与他摆摆袖,示意他去宣旨。
每次上朝,朝上党派相争,吵吵闹闹,真叫人厌烦。
中贵人受意,手托册书,踱至百官前。
众人手托笏板,颔首低眉。
响亮高亢的嗓音自殿中缓缓响起:“朕之长子离,宽仁敦厚,贤良正直,抚爱百姓,深得朕心,兹立为太子,燕之储君,入东宫。”
*
秦躺在软塌上吃粥,见园又匆匆忙忙跑进殿内。
“殿下、殿下,今日朝上人都,要彻查大皇子,陛下、陛下……”
闻言,秦立马直起身,要下榻。
园长吸一口气,朝她摆摆手,继续道:“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以肃谣言。”
秦惊了半响才回过神,不敢置信的反问:“阿爹立了秦离为太子?”
园点点头,擦擦额间的细汗,感觉这天气越发热了。
秦捻捻手腕上的蜜合色披帛,总觉着心头难安。
阿爹明明知晓秦离非亲生子嗣,仍立秦离为太子,还有那些宫外的流言,岂不是将秦离往火坑上推。
她下榻,趿拉着绣花鞋,往殿外去。
她要去找阿爹问问清楚。
正出宫门,正好撞见秦离,一身绛紫圆领袍,神清骨秀立在门前,手里提着银平脱漆盒,有年恭敬的跟着他身后低头行礼。
“五皇妹。”他眼眸含笑,语气温和。
秦愣了片刻,鼻子嗅到了胡饼的清香。
她下意识看向他手中食樏,不由咽咽口水。
她的嘴在苏州给养刁了,着实不想再吃些没味道的东西。
偏生这两日吃的都是。
她有些怀恋胡饼上的辣子。
看她眼巴巴瞅着自己,秦离浅浅而笑,俯身拭去她唇角的白粥残滓,“五皇妹,真巧,我们一同用早膳可好?”
秦“诶”一声,便被他牵起手,转身回到殿内。
*
秦坐在榻上,拿起秦离带来的胡饼,却发现食樏中并无辣子,她不高兴的撅起嘴。
秦离笑着解释:“五皇妹,太医嘱咐你清淡饮食,不宜吃辛辣之物。”
秦想想昨日的场景,只好妥协,不摸辣子的胡饼也好吃。
比白粥好吃多了。
秦离看着她吃的两腮鼓鼓,忍俊不禁,挼挼她柔软的脑袋。
真想将她永远养在身边。
见他温柔的盯着自己,秦不自在,莫名觉着有些毛骨悚然。
她了寒颤,咽下口中食物,道:“秦离,你别这样看着我呀,你吃呀。”
秦离微微一笑,旋即收回目光,挽起袖子,轻舀白粥,动作极为斯文。
殿中一时间诡异得安静下来。
秦不适应,清清嗓子道:“秦离,听阿爹今日立你为太子啦。”
秦离轻轻颔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温声道:“陛下知晓分寸,既立我为太子,必定有了万全的准备,五皇妹且放宽心。”
秦抿抿唇,左思右想,仍忍不住担心:“现在朝外都在传你不是皇族血脉,他们都想害你,如今你被阿爹立为太子,岂不成了活的箭靶子。”
秦离放下玉勺,从容自若笑道:“正因他们不知内情,陛下才需稳定臣心,将我立为太子,是最好的澄清,也是保护我的最好方式。”
秦将信将疑,总觉着哪里怪怪的,“真的?”
秦离坦然笑道:“我从不骗五皇妹。”
“……”花言巧语。
秦虽面上嫌弃,心里到底安定许多。
片刻,芙兰从殿外进来,瞥见秦离,微愣了愣,极快反应过来,恭敬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秦离起身回礼,一如既往。
芙兰虽不知为何陛下对大皇子与殿下听之任之,但也不敢去置喙。
大皇子若真如宫外流言那般,非皇族血脉,她本心是极为喜欢他的。
无论怎样,一个谦和有礼的君子,谁能不喜爱。
况且殿下活泼任性,正需要如此有耐心的男子,循循教导,相亲相爱。
她步至秦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与她,“殿下,沅芷娘子的信。”
秦眉眼一亮,接过信拆开来看,顿然眉开眼笑。
“沅芷表姐还有一个月就回来了!”
秦离莞尔。
凉州战事已经平息,漠北边上只剩几个羸弱的部落,不足为惧。
“还有一个月……”秦数数日子,自言自语念叨,“那就是入夏了。”
一到夏日,阿娘身子不耐热,便会带她去行宫避暑。
她蹙起眉,沅芷表姐回来的具体时间,信上没写,若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见她又蹙眉,秦离抬手抚平她的眉心,“五皇妹,为何事烦心?”
秦收起信,担心的看着他:“入夏阿娘要带我去终南山避暑,我怕和沅芷表姐错过。”
“无碍。”他瞥了眼她手中的信,笑道,“届时,我告知五皇妹。”
如此正正好。
*
荣王府书房中一地狼藉。
秦越挥倒长几上的青玉高足灯,仍是不解气,大骂几声:“荒唐!荒唐!”
门客见他正在气头上,不便相劝。
陛下这一招,走得出乎意料,得众人措手不及。
秦越冷静片刻,挽起袖子,执笔写信。
门客上前,拱手问道:“王爷要给魏留守去信?”
“陛下糊涂昏庸,不查证秦离身份,竟立他为太子,现如今只怕天下人都在看笑话,看他们是如何篡谋我大燕江山,我身为长子,理应担起诛奸佞,清君侧。”
见他落笔坚决,已然是定主意造反。
门客劝道:“长安中有十三万禁军,王爷三思,莫禁军,各路府兵,拢总也有好几万,贸然行事,只怕得不偿失。”
秦越抬起头,拈起纸,道:“洛阳囤居二十二万兵马,就是要他个猝不及防。”
谋反,乃此下下计。
门客闭口不言。
纸上墨迹渐干,秦越边折密信,边道:“再过一月,皇后回去终南山避暑,依照先前惯例,陛下也会同去,到时大批禁军调离长安,天时地利,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一月后。
初夏炎炎,林间隐有蝉鸣。
园看着头顶的大太阳,心中纳了闷。
这还没到三伏,天就已经开始热了。
她擦擦汗,坐上马车,看着殿下与大皇子道别。
“秦离,沅芷表姐回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秦离无奈,微微颔首。
秦放了心,又依依不舍的与他挥挥手,“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过来。”
秦离浅浅一笑,道:“好。”
马车缓缓前行,穿过丹凤门,渐行渐远,消失在丹凤门街。
秦离眼中笑意随之淡去。
逢越骑马自丹凤门外远远奔来,近到跟前,下马行礼道:“主子,款项已明,皆流于东都。”
秦离理理袖口,淡淡问道:“长安布局如何?”
“都已到位,只等一声号令,即可杀入长安。”
秦离微敛了敛眸,转身望向长阶之上,那座高高在上的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