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 秦凌川早早知晓，情到深处自然浓，两人还在苏州私自拜堂成亲, 胆大包天。

    他摆摆手：“罢了，此事阿爹早已知道, 不怪你, 起来吧。”

    那子太过狡诈。

    听见阿爹不怪自己, 秦心翼翼抬起头来，觑见他面色和蔼，未有责怪之意, 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将憋在心头已久的话问了出来。

    “阿爹，女儿想问一件事。”

    秦凌川递去一块手帕给她，道：“何事？”

    秦接过手帕，揉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声问道：“阿爹为何将秦离父亲的尸体冰封在三清殿的冰室中？”

    秦凌川微微讶异，看了她一眼，旋即卷起宽袖，端起玉龙盏轻呷一口，反问道：“你如何知晓？”

    秦揪揪手间披帛, 弱弱道：“以前罚跪的时候，我无意间找到了暗室的机关, 然后就发现了，秦离和那人长得太像了, 反倒和阿爹一点都不像。”

    秦凌川笑笑, “你呀，就是好奇心太重。”他放下玉龙盏，与她解释, “那并非是为父所为，为父之所以一直留着，日后自有用处，总之，是为了你好，此事不可告诉秦离，知道吗？”

    见他脸色忽然严肃，目光紧逼，秦僵着身子，被迫乖乖点头。

    秦凌川知晓女儿的性子，只怕她后脚出门便将事告知秦离，语气加上了威胁：“若秦离知晓，阿爹也保不住他。”

    闻言，秦不由捏紧披帛，又点点头，弱弱道：“女儿答应阿爹。”

    知道女儿心中不好受，他摆摆手，温声嘱咐她：“去看看你阿娘，这些时日她日日念叨你。”

    秦沉着脸，规规矩矩行礼后，转身出殿。

    陈皇后知晓秦凌川的谋划后，再看看懵懂无知的女儿，满心忧愁。

    她握住女儿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么看都不是个当天下之主的料。

    太软了，坐上那个位置哪里镇得住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

    只会叫人欺负去。

    见阿娘眉头不展，秦抱住她手臂，靠在她纤柔的肩膀上，两月不见阿娘都瘦了许多。

    “阿娘，你别担心，我好着呢！”

    陈皇后拍拍她手，温柔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跑两月，我才不担心你。”

    秦双眸一弯，笑着蹭蹭她肩臂，“阿娘，我以后都不出去了，我给你带来好多吃的。”

    陈皇后无奈，轻轻戳戳她脑袋，嗔道：“你是好吃鬼，阿娘可不是，日后给阿娘好好呆在宫里。”

    秦笑了笑，乖巧点头：“阿娘，我会一直呆在宫里的，好好陪在阿娘身边。”

    难得见她这般懂事，陈皇后拍拍她的手背，很是欣慰。

    宫外太多危险，儿只有留在她身边，她才安心。

    阿娘不出声，秦想起今日有些陌生的阿爹，坐起身，满是认真看向温柔的阿娘：“阿娘，你和阿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皇后微愣，随即笑着摇头。

    秦蹙蹙眉，不对，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看见女儿苦恼的模样，陈皇后拉起她的手，斟酌片刻，轻声试探：“儿，你想过……当皇太女吗？”

    秦瞪瞪眼睛，好半天回过神，直蹙眉头，很是惊愕，“我？——皇太女？”

    陈皇后郑重颔首，目光紧紧定在她脸上。

    秦蹙紧眉头，觉着不可思议，她不由自主抽回自己的手，面上不敢置信，“阿娘，是在与我开玩笑？”

    陈皇后见她心有抵触，不好再言，只笑着替她将鬓前碎发捋至耳后。

    ……

    回到梧秋阁，秦心神难宁，左思右想，翻来覆去，翌日清早便去含元殿等秦离。

    秦离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帮她捋明白。

    她来得早。

    天蒙蒙亮，正值胧月将隐，金乌欲出。

    许多上朝的朝官陆续进宫，在翔鸾阁钟楼下候着，眼尖的便瞥见殿下立在含元殿，也不知要做什么。

    殿下的任性也不是一回两回。

    见怪不怪。

    秦越握住笏板，望着含元殿前的姑娘，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在等秦离。

    这两人感情好的，如胶似漆，寸步不离。

    若五皇妹知晓秦离的真实身份，恐怕悔之莫及。

    他收回目光，便听见身边有两个老头相互念叨。

    “听消息，楼少监已经在苏州兴办女学，日后少不得女子参政，把老祖宗千百年留下的三纲五常全丢了，今日只能舍命相谏。”

    另一位太常寺少卿道：“老夫也正有此决意，牝鸡司，败坏纲常，陛下此举只会遭千古之骂名。”

    两人忧心忡忡，秦越鬼使神差般想到立在含元殿门前的秦。

    忽然鼓声敲响，众人噤言，持正笏板，敛容正色，鱼贯而出。

    秦看见秦离在最前面，躲在楹柱后，探出个脑袋，笑眯眯的看向他。

    秦离神色温和，与她微一颔首，踏进殿中。

    户部尚书出列，启奏苏州前刺史与山匪勾结一事，查抄的家产数目与账目对不上，其中大笔款项不翼而飞。

    秦在外面听他们争议了会，摆弄下胸前的飘带，蹦蹦跳跳走到廊腰下坐着。

    殿中不少朝官就‘女学’争吵不休。

    有几个更是以死相谏。

    秦越扫了眼御案后的皇帝，丢了个眼风给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出列启奏，再一次提及立储之事。

    皆被秦凌川驳回。

    殿外，初升的朝阳涂过巍峨雄浑的殿宇，秦眯着眼望向光华夺目的含元殿正门。

    朝官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大多数人的神色都写着失意。

    看见秦离，秦立时与他招招手，让他赶紧过来。

    秦离莞尔，大步流星走过去。

    “五皇妹。”

    秦过去抱住他手臂，挽着他往廊腰外走，嫌弃地道：“原来你们上朝都这么吵，听着我头都快大了。”

    秦离将笏板收进袖中，淡笑道：“五皇妹既不喜欢，日后朝上定不会如此吵闹。”

    秦眨巴眨巴眼，“我喜不喜欢，都不要紧，我又不上……”莫名的，那个“朝”字梗在了她的喉咙。

    她咽咽口水，而后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抬眸看向他，豁然问道，“秦离……你是不是知道？”

    秦离微怔，旋即颔首。

    秦止住脚步，抽回挽住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下意识远离他。

    秦离抬步，秦抬手挡住他，“你不要过来。”

    她不由颤抖起来，眼中升起一抹畏怯，“你离我远些，我、我有话问你。”

    秦离止住步伐，怕刺激到她，后退一步。

    秦咬咬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颤着嗓子，问他：“这是阿爹告诉你的？”

    秦离怔了下，摇头。

    秦不禁点点头，恍然大悟：“也对，上一世你就知道了，根本用不着阿爹告诉你。”

    上一世他日日压着她看书，手把手教她批阅奏折，分析朝堂政事，活像个托孤的。

    她只是个公主，阿爹却请严太傅给她上课，中书令看似次次都在为难她，又是罚她背书让她抄书，实则是苦心督导她，不然一个中书令哪有这样的闲工夫，天天坐在崇文馆，就为了抓她错，折磨她？

    连楼薰都与她言过似是而非的话，如今想来，她必定是知晓。

    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垂下眼帘，眼波颤动，神色不安。

    秦离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摸摸她脑袋，柔声哄道：“五皇妹，无论发生何事，我永远与你在一起，陛下也正值壮年，还远着，不必忧心。”

    她真的长大了。

    若放在以前，指不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秦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入夜，荣王府中。

    秦越收到宫里传出的消息，吃了一惊。

    他捏紧纸条，忽然记起今日上朝是所听之言。

    牝鸡司。

    陛下迟迟不立储，甚至为女子开恩科。

    既有女人入朝堂，那女子……当皇帝……

    他的目光下意识移向纸条上“五公主”三字。

    陛下一向疼爱五皇妹，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五皇妹为皇太女，有何不可？

    百年前便有女子为帝的先例，况且五皇妹是嫡公主。

    他回过神，将纸条烧了。

    五皇妹天真可爱，养在身边，不失为一种乐趣。

    若花刺手，也只能剪了。

    *

    这些天，陈皇后看着女儿心神不定，在清辉阁设宴，给她散心。

    时入初夏，太液池水碧接天，几只仙鹤自湖中蓬莱岛飞过，发出几声悠扬的清唳。

    秦吃着樱桃酪，身边围绕着贵女们娇娇柔柔的谈笑声。

    “殿下，谨王平素喜欢什么，他有喜欢的女子吗？”

    秦手下顿了顿，抬眸看向她们，讪讪道：“他……我皇兄似乎有心上人了。”

    贵女们一阵惋惜，并不气馁，笑问道：“殿下可知那女子是何模样？家世如何？”

    秦眨眨眼，颇有些为难：“我也不知。”

    未几，清辉阁前出现了一道颀长身影，从容不迫，举手投足清逸文雅。

    直直朝湖旁画舫而去。

    看着那清俊贵气的男子，众人又是一阵叹息。

    失望过后，又聊起了其他事。

    画舫中不少郎君咏赋斗诗，顺道问起了同样的问题。

    秦离一概摇头，只言：五皇妹年纪尚，玩心重，情窦未开。

    一旁秦桓闻言，投去了鄙夷的目光，秦离撩眸轻轻瞥他一眼。

    秦桓赶紧坐正，若无其事的翻看着身边世子所作的词赋。

    诗会散去，秦吃饱喝足，沿着湖岸，慢悠悠的走着。

    秦离轻声唤住她，几步行至她身边。

    “五皇妹，在会上做了几首诗？”

    秦瞅他一眼，嘟囔道：“我哪里会作诗，背诗还差不多。”

    秦离笑笑，“五皇妹，但不必如此看轻自己。”

    秦哼哼一声，捏捏臂间披帛，极有自知之明，道：“秦离，我实在比不上那些贵女，她们都好厉害，你会不会后悔呀？”

    秦离无奈，搂着她肩头，低头凑近她耳边，轻笑着趣：“没办法，你这棵歪脖子树，已经把我吊得紧紧的，我挣不开。”

    听他自己是歪脖子树，秦歪头瞪了他一眼，一把拍开他的手，气鼓鼓的要走。

    秦离拉住她的手，温声哄道：“五皇妹，方才只是玩笑，五皇妹其实是一个天底下最可爱温柔的女子。”

    “我对五皇妹倾心已久。”

    秦止住脚步，反问道：“我哪里温柔？”

    秦离笑。

    秦知道她在逗自己，一把捉住他手袖，“你又在骗我！”

    秦离反手捏住她软乎乎的手，“五皇妹心里最温柔。”

    秦愣了下，红着脸瞥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偏过头去，声嘟囔：“花言巧语，不理你了。”

    罢，便自顾自走了。

    秦离无奈摇头，见她突然停了下来，他挑挑眉，眼中那抹灵动身影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