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殷殷,我娶你……
沈还钳住她下颌,迫她抬头,仔细量着她的眉眼,极轻地笑了下:“殷殷,你到底怎么想的?”
殷殷没出声,但眼底的雾气还是刺痛了他。
“你从来都不肯同我实话,今日也仍不肯么?”拇指指腹轻轻划过她的下巴,极轻地硌在了正中。
他微一用力,她便只能被迫仰起头,直视着他。
“您想听什么呢?”她浅淡一笑,“我想的只有这一句,您成亲后,咱们能不能就此结束?我若能自个儿做主,自然不会这样反复问您,惹您生厌,但我必须求一句您的同意,所以只能触怒您了。”
怒倒是没怒,却也着实有点恼,她到底在同他保留些什么呢?到底有什么不能同他的?
“那你这算不高兴了?”
他想,她若承认她就是为这事不高兴了,那就算心里还有他,他就同她清自己的算。
殷殷抬手握住他的右手,用力往下拉,他迟疑了下,由着她将自个儿的手拽落。
“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就是不高兴了。”她笑了一下,声音轻到仿佛在同他耳语,“您成亲,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只是不想,在您成亲后仍然这样。”
这样一辈子不明不白,他也绝不会允许她有子嗣,等到色衰之日,孤苦无依困于深院孤庭,了此残生。
这样半分尊严与盼头都没有的一生,她真的不知要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母亲。
“殷殷。”
他凑过来,极轻地在她眼角触了一下,温声:“我娶你吧。”
殷殷怀疑自己幻听,半日没有动作,最后才看向他,笑着:“大人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我开不开心没那么重要的,开不开心不都要紧着您来么?您不必这样宽慰我,您若真不肯答应我的请求,往后您来,我也没办法将您拒之门外。”
沈还不清楚自个儿是恼羞成怒还是怎样,总之被她这态度噎得半个字也不出来。
殷殷看他沉默,嘴角那丝笑意也愈发冷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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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等到地方,沈还吩咐车夫先将她送回去。
车马入城开始,没了他在身侧守着,殷殷这回放肆不少,悄悄将帷幔掀起一角,试图辨辨方位。
五年过去,京师这条官道仍没有太大变化,同当日出城时相差不大,只是更热闹了些,摊贩也变多了些,愈发琳琅满目。
车辆将要拐入沁安巷时,丁字形路口另一侧急奔过来一辆马车,车夫连连避让,也只是侥幸未曾迎面碰上,两辆马车厢壁几乎贴在一起,车辆吁停,车夫下车理论。
对面车帘在此时掀起一角,纸团跃入殷殷怀间,殷殷再抬眼去看,对面之人并未露面,连方才因帷幔卷起而露出的那丝缝隙都已消失。
外头赔礼道歉的声音消停,马车驶入巷,殷殷将纸团藏入袖间,等马车停下,下车回到自个儿房间,才让苔盯梢,自个儿坐至窗下,开了纸团。
很简单的一句话,只三日后能否请她看在当日渊源的份上帮个忙,在朱雀大道一处绸缎庄约见丁层云,并让她不要提前告知姨母,落款不是印鉴,而是一只六点的骰子。
殷殷握着那张烫手的纸,左右为难。
沈还今日既肯带她出门,纵然后来似动了怒,但她主动服软的话,他应该也会同意让她出去逛逛。姨母喜热闹,向来待不住,若要出去采买置办,恐怕都能高兴到失仪,但不能提前告知,却着实让她有些为难。
可那人拿出当日相助之情为筹码,她却当真不好拒绝,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反倒是苔在旁宽慰她:“姑娘倒也不必这么为难,您带丁娘子过去,到时见与不见,不还是由丁娘子了算吗?沈大人必会派人跟着护卫,若丁娘子不肯见,六爷也没法强来不是?”
到底还是有点不尊重姨母,殷殷没有立即应声。
晚上沈还没有过来,殷殷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昧着良心带丁层云过去,毕竟天大的恩情压在头上,如今人家只是提了这样一个的要求,她也不肯答应的话,与白眼狼也没什么区别了。
至于亏欠姨母的,姨母尚算好哄,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恐怕也就消气了。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起来,殷殷便亲自去了厨上,灶上的厨娘受宠若惊,问她是不是需要换菜单,殷殷只让她们都下去歇着。
沈还下朝回来,正巧遇上厮拎着食盒过来,是待霜园送来的,料想他这个时辰会到家,特地遣人按着时间送来。
沈还倒也不讶异于她这精确计算时间的本事,毕竟昨日带她出府,就凭她那一箩筐的心思,自然早将待霜园的方位摸排清楚了,再稍一听,自然也知道她那儿离他的府邸其实并不算远,按着时辰起锅送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惊讶的是,昨日她情绪那样,今日竟肯这样来讨他欢心。
再略一思索,昨日车夫禀明的撞车事件便很难不令人怀疑了。
他提前遣人送她回来,自然也不是真和她生气,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她为何是那种态度,二来他带她出去的原因本来也就是为了追查真相,怎会舍本逐末,想着兴许是因为他跟在一侧,那人不好现身,故才让她先回。
如今想来,这决定恐怕没做错。
他心情颇为愉悦,她只做了四碟菜,自然比不上厨上丰富,但他仍然很给面子地多吃了半刻才停了筷,尔后便处理起了公事。等入夜,院中掌灯之时,他吩咐备轿去待霜园。
殷殷自然是眼巴巴地等着他过来的,一听见门上的动静,便立时迎了过来,将他伺候得服服帖帖。
知道她有求于他,他享受得坦然,等到沐浴完上榻,他才将她拥在怀里,再次问她:“昨日到底为什么生气?”
殷殷自然不敢再像昨日一般使性子,只能老实道:“想着要这样一辈子,只觉得暗无天日,自然心下凄惶。但归了,大人却恐怕理解不了我这答案。”
毕竟她眼下过的这日子,若换个人,恐怕已经会感恩戴德,只恨不得能将他伺候得再好一些。
沈还也的确不太能理解,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很懂她的这些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亲事一定,她的这些烦忧不都荡然无存了么?
这些所谓的困扰,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大事。
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把她身后那人揪出来教训一顿,以绝后患。
他拆了她的发髻,留了一绺青丝在指间绕着玩,同她:“快入冬了,明日我正巧有空,带你出去置办?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新缎,拿回来让绣娘给你裁几身衣裳。之前备的那些,总不如你亲自去挑选来得好。”
殷殷正发愁要怎样和他这话,才能不露馅儿,眼下他自己把话递过来,她自然接着,她面露为难之色,迟疑道:“但我日子还没过完呢,昨日出去颠了三个时辰,回来又不大舒服。”
沈还没忍住一笑:“那你算什么时候去?”
“再养两天吧?”殷殷特地问他,“您两日后有空么?再隔两日,我身上大抵就爽利了。”
无需出京办差的时候,他自然大部分时日都有空闲时间,但他为难道:“宫里有事,没空陪你,我派人陪着?”
殷殷抿唇,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他微敞的胸膛上,:“那我同姨母去行吗?姨母素来爱热闹的,也让她挑挑。”
“行,都依你。”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将她拥进怀里,“累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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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殷殷午时去看张蕴和,如今大夫和太医们轮番精心调理,伺候的人也各个尽心,张蕴和的病症一日比一日减轻,如今面色和缓不少,倒有大半时间清醒着。
但这样精致的园子,和时不时蹦入耳中的太医院等词,也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是在那位四卫营统领的地盘上。
先前未醒时,殷殷还时常亲来侍奉汤药以表孝心,如今已不敢见她,只能等丁层云派人来给她递信儿,这头睡下了,她再悄悄过来看上一眼。
见张蕴和日日郁结于胸,丁层云无法,只能同她解释,殷殷也不是不听她的话,当日那般辛苦的日子殷殷都挺了半年不曾屈服,只是确实棋差一着,落入了旁人精心布置的网,才造成了如今这局面。
张蕴和听后,先前的愤怒与恨铁不成钢倒是转变为了心疼,但这怒火自然也就只能往沈还身上转移了。
于是沈还连着好几次规矩客气地递了拜帖,都被她拒了。
尽管在他的地盘上,仰人鼻息,但要她心平气和地见一个这样对待自己女儿的人,她着实还没有这样的气量。
今日沈还递了第三回 拜帖,彻底激怒了张蕴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甩掉这麻烦,亲自将那拜帖烧了个一干二净。
殷殷过来时,她才因激动过度晕厥了过去,丁层云问殷殷要不要守会儿再出门,殷殷惦记着正事,只不了,车马已备好,回来再过来照顾也好。
马车驶出大门不久,殷殷趴在车窗上看方位和道路,不多时便察觉出了异样。
她给丁层云递了个眼色,丁层云也观察了一阵,尔后两人对视一眼,确定了结论。
有人在跟车。
她吩咐车夫左拐右拐,在朱雀大道上绕了几个大圈,总算没有异样之后,才吩咐其将马车停在一处首饰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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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层云自然是在认真挑选首饰,殷殷却记挂着别的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丁层云挑了半晌,回头看她,纳闷儿道:“不是你要带我出来?来了你倒无精采的,这么扫兴还费这么大力出来干嘛?要哄他放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吧?”
“其实还好,他挺好话的。”殷殷笑得勉强,“不过是突然想起我娘,怕她哪天精力好些了,到前头来死我,到时候你帮不帮我?”
丁层云沉默片刻,出主意道:“赶紧讨好你娘去啊,还愣着干嘛?这些花花绿绿的你娘惯来不太喜欢,挑点儿素雅的格调高点的,再去替你娘选几匹绣工好的江绸,她素来喜这个。”
完也不管她怎么想,推着她就往玉器堆前走,边挑选边问道:“你同他算怎么办?就一直这样下去?”
殷殷看向那只兰花纹的羊脂玉镯子,神色淡淡:“他要成亲了。”
丁层云一愣:“他还没成家?”
殷殷不禁一笑:“你也没想到不是?”
“那加把劲儿做他夫人呗,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自古过不了美人关的男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有意思吗?”
丁层云见她这样,拿过那只玉镯看了半晌,交给掌柜装起来,:“实话啊,你要不是个心气高的,我会劝你就这样算了。在外头呢,虽然没名分,但也不用讲究府里那些个死规矩,你这丫头表面看着还人模人样的,实则也是个活泼的性子,真跟主母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的,我相信你能忍下来,可一辈子下来,日日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你这性子早晚被磨平得一分不剩,我怕你往后日子过得太苦。”
“在外头待着,他也是个十足大方的人,就算往后情分淡了,一拍两散之前多照拂你一下,也够你后半生穿金戴银了,你这辈子再能碰上几个这样的男人?”
“你倒是看得开。”
丁层云接过掌柜递来的匣子,喊她结账,接着道:“倒不是想不想得开,咱就这身份,能怎么办?我这也是实话。句难听的,你就是离了他另嫁,那些个男人也未必没有这些糟心事,不定待你还不及这个。”
殷殷接过找零,丁层云两下拽着她胳膊往外走,正欲出门时,门口进来一人,光线晃眼,惊鸿一瞥之下,殷殷并未一眼辨出来人身份,只稍微往外避开半步,好让开道供她通行。
甄约停在她身前半尺处,仪态大方,款款问道:“这位姑娘,既有缘再次相见,不知能否有幸借一步两句话?”
丁层云疑惑地量着她俩,殷殷礼貌回道:“不知姑娘是何身份,但私下相谈还是不必了吧,你我本是萍水相逢,素未相识,何必强攀缘分?”
甄约致歉,让开半步请她先行:“冒昧叨扰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无妨。”殷殷还礼,带着丁层云往外走。
甄约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想要追上去问问她和沈还到底是何关系,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便装护卫的环绕下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