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给你一个当公主的机会……
被曾忆昔折腾到大半夜, 她早上起不来,掐掉闹钟又睡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时,手机响了。
是江明来的电话, 问她是不是在镇上。
江月稠出远门都会跟他们一声,所以江明也知道她眼下在哪儿。
江明跟她大伯住院了, 就昨晚出的车祸。
江月稠了个机灵,赶忙起身。被子往下一滑, 露出她光洁的皮肤。
衣服全被剥了……
脸皮不禁一红。
其实来的时候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大伯, 但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和大伯闹了些不愉快, 还是因为钱的事情。
家长里短的事不清楚, 江明也是背着刘梅的电话, 让她有空去看看大伯。
江月稠好。
电话里,江明告诉她, 大伯是为了去网吧找孙子,孙子网瘾大, 在网吧通宵不回家。
大伯火急火燎地去招人,路上不心被车撞了。
去医院的路上, 江月稠把事情想的很严重, 所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情况比她想的要好点。
因为是被一辆摩托车撞的,大伯骨折了, 轻微老震荡, 不是她所想的那么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来病房的时候, 那位车主也都在。
大伯和大伯母在和他吵,骂的很难听。
江月稠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里面吵嚷的很激烈。其实都是大伯和大伯母在骂人, 骂着撞他的那个摩托车车主。了很多的污言秽语,听的人直蹙眉。
因为是江月稠的亲戚在里面吵,曾忆昔也不好什么。
江月稠捏着衣角,靠墙站着,低着眸,没有话。
垂下的一缕发也挡住她的侧脸,更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们家当年也是这么被人骂的。
时间让酒和回忆,都变得滋味厚重且复杂。
曾忆昔抬起手,捂住她耳朵,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江月稠唇微张,想谢谢,但最后还是卡在了嗓子里。
直到里面平静下来,江月稠拿着东西走了进去。
大伯和大伯母看到她都很意外。
大伯主动问了句:“你爸还好吧?”
江月稠点头:“挺好的。”
聊了几句,大伯母问:“你今年毕业了吧?”
江月稠点了点头:“马上就毕业了。”
“在哪儿工作?”
“就在江城。”
“那是做什么呢?”
“……”江月稠犹豫,知道他们孙子网瘾大,估摸着恨死了搞游戏的。“就是做美术设计。”她含糊其辞第道。
大伯母“哦”了一声,“那一个月工资多少?得好几万吧?你们研究生工资挺高的吧?”
“也没那么多。”
“怎么没呢?我看新闻上,像你们这种名校毕业生,毕业十年后,年收入平均都得十万,还有你们江城啊,那不是人均存款十来万?”大伯母将新闻上看到的,如数家珍地道了出来。
没想到现在中老年朋友们都挺爱上网,这些她都不是很了解。
“……但我应该是被平均、扯后腿的那个。”江月稠轻声。
“不能啊,你可是北理毕业的,还读了个研究生,工资怎么可能少?”
“……”
大伯倒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谈朋友了吗?”
想到门外的曾忆昔,她没开口否认,微微点头。
“那你男朋友家怎么样?”大伯母又问。
“……挺穷的。”江月稠咬了咬唇,胡诌道,“欠了一屁股债呢。”
“什么?欠了一屁股债?那还跟他干什么?赶紧分了!”大伯母忍不住数落,“你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
她强忍着,才没破罐子破摔地“你就当是吧”。
不想再继续自己的事情,她把话题往他们孙子上套,问那孩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伯母哀声叹气地了一堆,最后江月稠是独生子女,所以她儿子算是江月稠的亲哥,希望以后相互扶持什么的。
对于这些不着调的话,江月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个天聊的十分煎熬。
出了病房后,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时觉得外面的消毒水味都变得好闻起来。
不远处,曾忆昔站在那里等她。
他虚靠着墙,头微微上扬,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眉眼恣意淡然。
美好的,像个一触就会破的梦。
江月稠深吸一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其实大伯母的那些话只是微微有些坏心情,从长远看是影响不了她什么的,因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但不得不承认,大伯母的很人间真实。特别是听到那个欠了一屁股债,就让她赶紧分……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
曾忆昔量她神情,轻声问了句:“大伯还好吗?”
“嗯,还好。”怕他担心,江月稠解释,“只是摩托车撞的。”
“怎么被撞的?”
“他去找我侄子,那孩沉迷游戏在网吧通宵。”
“哪款游戏?”
“Halo。”
“……”
江月稠把听到的了遍:“他还从家里拿钱去买角色皮肤,就最新出来的那个系列,一套七个,一共一千四。”
曾忆昔:“…………”
沉寂过后,曾忆昔开口问:“你侄子多大?”
“十四岁。”
“你侄子都十四了?”有些难以置信。
“我堂哥高中毕业后就出去工了,然后家里安排了相亲,就结了婚,孩子也就这么来了。”江月稠。
其实她大伯结婚也早。
江明是二十八结婚的,江松二十就结了婚。
曾忆昔不解:“你堂哥为什么不上大学?”
听着有几分“何不食肉糜”的调调,不过,江月稠也明白他的成长环境里应该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种事,她耐心地解释:“因为心思不在学业上,学也学不进去,村里很多人都这样,过年回来是在外面挣了钱,一个带一个,就这么出去务工了。”
在一种环境里,父母怕孩子输在起跑线,各种培优班疯狂上着,大家卷成菜芯。而在另一种环境里,人生又是另一种模样。
“他怎么拿到一千四的?”对于这个,曾忆昔不解。
“他拿我大伯母手机,用微信支付的。”江月稠好气又好笑,“这子还给女主播赏,据还是哪个萝莉房间的老总?”
曾忆昔听着也有点乐。
但很快,他也觉得笑的不是个时机,他虚咳两声,将笑意收敛起来,“支付不是要密码的吗?他还知道密码?”
江月稠:“应该吧。”
要不然怎么弄的开呢。
回想到那子的成长环境,就是所谓的留守儿童。从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把他当个土皇帝一样供着。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她是见识过大伯母怎么惯孩子的。还有这智能手机,对老一辈来可能并不友好,有时候甚至还要倚仗着江飞的指导,所以密码被他知道也有可能。
出了住院部的门,他们也看到了江飞。
这子的个头都快撵上了江月稠。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空气,不过也不确定是不是还认识她。
他两手揣在口袋里,跟个县大老爷似的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的经过。
曾忆昔舔了下牙,他当年都没拽成这样。
这孩还又拽又挫的,头发油的像是好几天没洗了,可能也是好几天没洗。
江月稠也不是很想认识这子。
认识他是件什么光荣的事情吗?只不过是件没办法的事。
要是刘梅在,肯定会问一句,这孩子以后怎么办?
爷爷被车撞了,但江飞过来并不是为了看望,他甚至问都没问一句。
所来只为一件事,他要钱。
大伯母拗不过他,给他一百。
这回也被气狠了,骂了一句:“回头叫你爸妈把你接回去!你个讨债鬼!”
江飞不以为然,拿了钱后,撂下一句:“那你喊呗。”
完就走。
大伯母气的胸口疼:“游戏真的是害人!我好好的孩子就是玩游戏玩成这样……”
江飞出医院大门时,江月稠还没走。她喊住他:“飞飞。”
江飞停住脚步,斜着眼看她。
曾忆昔手心一阵痒痒,这子怎么看着这么欠揍呢。
江月稠语气温和地问:“你去哪儿?”
江飞不避讳她,他爷爷奶奶都管不了他,他爸妈也山高皇帝远。“去网吧。”一副给你知道又怎么样的德行。
“……”
不远处,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在催他。
江飞朝他们跑了过去。
江月稠也跟着他们,发现最后是到了一个很隐蔽的网吧。
看着还不如王睿斌去的那间。
没多久,突然来了一辆警车,几个民警走了进去。
然后,江月稠胆战心惊地看到,好几个孩,从网吧二楼的窗户往下跳……
曾忆昔其实也没见过这场景,看的有几分震撼。
……这也确实离谱了点。
把一切都推给游戏是不公的,但游戏不担一点责任也不过去。
从设计之初,游戏开发商就想法设法为了怎么吸引用户,游戏里的各种奖惩机制一调再调不就是为了保持玩家的粘性。但问题明显更为复杂。
江月稠收回视线,看了眼身旁沉默的曾忆昔:“你为什么会玩游戏?”
“别人带我玩的,当时也凑个热闹。”
现在已经记不清到是谁带的了。对于男生而言,这不止是个娱乐的活动,也是个社交的工具。
“然后上瘾了?”往回走的路上,江月稠边走边问,像个调查户口的女民警。
“那倒也没这么离谱。”曾忆昔哼了声。
起码在中学时代,占据他大部分时间的是足球篮球这些运动。
“那后来不是你要加入职业战队吗?”江月稠又问。
“因为当时,只有游戏能给我创造一种价值感。”曾忆昔低着眼睫,眼神在她身上轻点而过,然后飘向了别处。
那时候确实是挺废的,只有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时,才能稍微获得一种满足感。
每个人都想获得一点价值感,哪怕他真的是个loser,他其实内心也不想承认自己没有价值。有人喜欢吹牛逼,有人爱抬杠,无非就是想获得一点存在感,一点价值和意义,无非就是不想服输。
“游戏的价值,体现在哪些方面?”想了想,江月稠补充了句,“我是社会效益方面。”
她不是游戏爱好者,虽然现在从事的是游戏行业,但她所受的教育一直把它定义成“电子海I洛I因”什么的。
不是质问的语气,她真挺想知道的,是单纯的求知欲。
“就跟、电影、音乐这些文化工业产品一样,游戏也就是一个供我们释放平日压抑和禁锢的岛屿,我们在这里释放焦虑压力,然后再带着轻轻松松的躯壳和灵魂回到现实。”曾忆昔微扬着头,“现实的压力很多,我们能掌控的东西很少,需要一些虚幻的东西去慰藉。但最终目的,还是去过好现实生活。问题在于,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出不来,或者不想出来。”
“……”
很少见曾忆昔一本正经的话。
江月稠忍不住去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白T,长腿上裹的是条布料轻薄的休闲运动裤,看着很显年轻。
模样也清俊,带着三分懒意,就这么看他,还以为是什么哪个高中的校草。虽然刚刚的话的倒是挺正经,但他神情也没那么严肃。
也是,印象里,曾忆昔念检讨也没个正经的样,字里行间都是“我错了”,但语气一听,分明就是“老子没错”,有点气老师。
他惯常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神态总是恣意潇洒,甚至有点恃才傲物。
这么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并不多见。
一抬眼,彩云还在,人间明媚。
再低眸,她看着地上成双的倒影,不自觉底想到曾忆昔这几日的表现,还有刚刚在医院的举动……
曾忆昔其实很有分寸感,没问一句让她不适的话。
他也,真的很善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习惯,还是在忍着过日子。这里的一切对他来都是那么破旧寒酸,可他自始至终都没过一句不好,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愉。
她觉得真的很难得。
想到之前参加调研,当时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去的地方比这里还好点,但有同学受不了那种环境,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
崩溃到想哭。
她现在,其实能理解那个女生的心情。那是个家境很好的姑娘,从被呵护的很好,皮肤嫩的能掐出水,而山里蚊虫又多,每天胳膊都是一堆疹子。
所以这几天,她真觉得觉得曾忆昔这几天挺了不起的。他一句话都没抱怨过。
江月稠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笑道:“你还想坐坐拖拉机嘛?”
就这么又回到了村口。
曾忆昔找到一家店买水。
冰柜里全是甜不拉几的饮料,他蹙眉,“老板,这里没矿泉水吗?”
“刚刚来个伙子,全买走了,这回还没放进去呢。”
曾忆昔拿了瓶可乐,给江月稠拿了瓶常温的饮料。
?
江月稠接过水,习惯性地道了声谢。
一抬眼看到曾忆昔左手罩在易拉罐上方,食指抠住拉环,微微一动,就这么把易拉罐开了。
动作很帅。
江月稠眨了下眼。
曾忆昔微扬着头,喉结滑动,透着几分性感……
喝了两口冰可乐,曾忆昔放下手,眸一低,看到江月稠在看他。
回过神,江月稠去拧盖,拧了两下没拧开。
曾忆昔手一招,示意她把东西给他。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拧开了。
微风荡过,他额前碎发微微颤着:“你不是要带我开拖拉机吗?”
“……”
没等她话,曾忆昔就快步走到前面,拦着那个开车拖拉机的大爷。
两人不知道了什么,曾忆昔又折回了商店。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张红钞。
因为开拖拉机的老大爷没有微信,只要现金。
他抽了口旱烟,伸手跟曾忆昔比划:“我只要二十。”
曾忆昔不懂,一百不要,要二十?“不要您找钱。”他好笑道。
大爷就是不要,因为怕收到假I钱。他也不大认得钱。
曾爷拗不过开拖拉机的这位大爷,只得去扫个二十的出来。
拖拉机大爷还看了很久,确认是真钱后,才把车给江月稠,也跟她了怎么开。
江月稠用家乡方言,跟他一板一眼地对话,曾忆昔在一旁,一句都听不懂,不禁轻笑出声。
这方言还挺复杂,整的跟达芬奇密码一样。
大爷也不怕他们把车开跑不回来,因为前面是条死路,到底是要折回来的。
把一切都算的明明白白,大爷就抽着烟,眯着眼睛,看两个不知柴米贵的鬼在那边乐呵。
路有点颠簸,拖拉机自带音响,曾忆昔一连了两句,江月稠也没听清。
“你怎么拖拉机都会开?”他扯着嗓子问。
“因为我们家里没路虎,只有拖拉机,要不然我也会开。”
“……”
“你以前放假都会回来?”
“嗯。”江月稠专注开车,觉得他吵的让人有些分心,有些不客气地道:“我记得你问过一遍。”
“你回来也去干农活?”
“那不然呢?”
“……”
前面有坑,还不止一个。而且,曾忆昔今日的话格外的多,像个话痨一样。江月稠没好气地道:“你少点行不行,要不然我注意力不集中,你不怕掉沟里去的。”
曾忆昔身子朝后微微仰着,风撩他的发和眉眼:“掉就掉呗,我垫在你身下,疼不到你。“
江月稠瞥他,见他坐姿懒散的很,可表情却真挚,像是真的要给她坐垫背的。想到翻车的画面,她心有余悸,却也软榻了三分:“……可别胡八道。”
车开的很慢。
就曾忆昔这两条长腿,下来走,都估计比这快。
江月稠掉头的时候,让曾忆昔下来,他不下,她这样栽沟里就没人给她挡着了。
两侧风景慢慢倒退。
田间几个中老年人弓着腰身,从庄稼地里抬起头,拿着颈上的汗巾去揩额上的汗,眯着眼睛,就着徐徐的风,来看他们。
把他们当成了有趣的风景。
可在江月稠眼里,他们不是风景,而是人生。种地是件很辛苦的事,他们还是在烈日炎炎里站到现在,一天也不会有很多钱。
世界就是一个世界,不同的人能看出千万种滋味。而所看到的滋味里,都有自己曾经尝过的那一味。
坐在这辆车上,曾忆昔东看看西望望,对一切都有着好奇感。
江月稠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懂这份贫苦。但他会尊重别人的人生。这就足够了。
溜了一圈回来,江月稠松开把手时,已经是一掌心的汗。
上一回还是上一回,这多少年没碰过了。
下车时,她腿脚发软,差点没站稳。
曾忆昔一把捞住她胳膊:“你还挺能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江月稠侧过身,看了眼还在农田里忙活的那些人,都是到了退休拿养老金的年纪了,“我倒希望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可不是没那个命嘛。”
她是以一种特别轻松的口吻,在调侃命运。
话完,视线还没挪开,看到田间的那些人,她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她一点不想感谢贫穷,每每听到一些人,感谢贫穷的成长经历,让他受到了怎样的磨砺……除非是演讲或写作文可以另当别论,要不然她只想抬个杠——“有劳把我的这份也领了”。
穷是件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咬牙忍受,把自尊心被折辱成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谁不希望家里有矿呢。
就着夕阳的余晖,曾忆昔低眸看着她。
当年前后桌的女同学每每买什么衣服去哪儿玩,江月稠都不话,她总是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卷子,闷声不吭地写着题,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他那时真的以为,江月稠只是太爱学习,跟个书呆子似的。再遇到江月稠的时候,她似乎更少表露情绪,比以前好像更淡定从容。她的喜怒哀乐,得拿放大镜去看,得特别认真的去看,才能觉察到点什么蛛丝马迹。
也许不富裕的生活养成了她坚韧向上的性格,但曾忆昔还是希望,她能在自己面前,可以释放一下自己的那颗心。
披着那一身铠甲,未免也有些沉重。
这么想着,他倏地搂过江月稠的腰,轻声念她名字。
“怎么了?”
“现在给你一个当公主的机会。”
“嗯?”
“嫁给我。”
“……”
夕阳还在燃烧,可能再过一会儿,就烧了干净。
群山在他身后,垂着黑黢黢的脸,缄默不语。
他站在光明里,白T黑裤,干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