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相见
此后大抵三年。
除了每几日江屿风会独自一人前往阳峒去寻一下故人,其余时间便都是待在屋中,对着一面空落落的雕花木门修炼。
每到阴雨连绵之时,那块印记所在之处,也总刺痛难忍。
似乎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他,要牢牢记得三年前那场劫难,还有找寻不到的那人。
此事仿佛深深扎入心中的刺一般,这段记忆也根本没能随着时间风化半分,反而愈来愈深刻。
雪飘摇而过那扇窗棂,又被初春的和风带走了,乍暖还寒之际,遥夜还会不时偷偷跑来趴在他的窗口偷看他,但总会被乔河笑着拎走。
此去经年……
怀令仙师飞升之后,乔河继任掌门之位,他与钟遥夜也被世人尊称为仙君,遥夜生性率直,但心思细腻,善良仗义,总也会下山帮助村中百姓去除邪祟。
或带着一群门生们四处历练。
也有传言道她平日里扮随意,但面容姣好,唇红齿白,静时宛如亘古的寂寂长夜,动时潇洒飘逸,仿佛远岸洛川之上的洛神。
不过当江屿风听到民间传出此话时,他对在自己矮几之下一边光着双脚躺得四仰八叉,一边面无表情剥着长生果的钟遥夜也感到异常地无语。
民间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流言的力量也是真的可怕。
“师兄。”钟遥夜摆弄着桌上散着幽香的香炉,懒懒开了口,“你想收个徒儿玩玩吗?”
江屿风当即愣住了,许久,才淡淡开了口,“为何这么?”
“因为感觉你一个人也很孤单啊,你总往阳峒跑,是因为一直找不到的人是你在那儿的相好吗?”钟遥夜微微扬起了眉毛,笑着看他。
江屿风当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无奈地望着面前之人笑得很是放肆,险些将他的花梨木的矮几踹翻了。
“也对,你性子那么冷,肯定也没什么喜欢的。若是哪天真有道侣了,那一定不是为了双修提升修行,就是那人绝对是个狠人。”钟遥夜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这人怎么还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只是他在之后也还没道侣,这种言论还无法证实。
江屿风有些心虚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我昨日悄悄混进他们钟灵阁,发现他们入选的门生已经住进去了,我正巧瞧见了一个丫头。”
钟遥夜思考着,“那丫头看着挺安分的,也有仙缘,不过年龄,但我想收着养。”
江屿风笑了,“又不是养宠物。”
那丫头应当便是槐序了,没想到原来是在这时候将她收入门内的吗?
果然也是有缘。
他垂着眼笑了笑,心中却好似压着一块灰色巨石,沉甸甸的。
不知为何,他现在很想那个人。
星门的回溯点还未开启,看来从瘟疫起,至他在泽山倏忽醒来的这一场漫漫时光,便是被他所遗忘的,导致这一切都出现偏差的记忆了。
并且经历这寂寂三年,他恍然之间发现,自己原先以为是占了他人的躯壳,可如今看来,事实却截然相反。
兴许他便是他本身而已,否则也不会事事都有巧合,现今所为即既往所为,彼时即此刻。
可他又无法证明这一场极其荒谬的故事发展。
这就是天命吗?
他叹了口气,可钟遥夜却忽然开了口,“别叹气呀师兄,好运气都被你叹走了。”
“这又是从哪个村里听来的?”
“哪有。”钟遥夜慵懒地躺了下去,她衣冠不整的,整个人都自由得不行,如今怀令仙师也不在了,两位师兄也拿她无法,便任其放肆了,“吾道有云,少思虑,养心气。得神者昌,失神者亡,气乃体之根本,动摇着精、气、神。师兄明明当年学得比我们都好,却又不知知行合一。”
“那若我心有郁结,不知如何疏解怎,请钟医师为我断一断。”江屿风笑着顺着她道。
可钟遥夜却忽然严肃了起来,她凝望着江屿风,轻轻地开了口,“师兄,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明白的。”
江屿风抬眼望着雕花木门之外,见风卷着花叶落入廊中。
他亦飘零久。
“两位仙君。”一个侍女忽然敲了敲门。
“何事?”江屿风发丝垂落在肩头,此刻他只用玉簪簪了发,一袭雪白兰纹长袍,宛如清冷寡言的一盏神仙灯。
“泽山大典已经开始了,掌门问二位是否愿意前往一赏。”
“我去!”钟遥夜立刻跳了起来,着急忙慌地用手梳了梳头发,“那个丫头没被抢走吧!师兄,要不一起去啊。”
“不必……”
“对了,你是从大典来的,有见到什么很出众的人吗?”钟遥夜没听到江屿风的回答,忽然好奇地笑着问那侍女。
那侍女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当下突然红了脸,“有位……有位公子很……”
“春心萌动啊!”钟遥夜当下笑了起来,“你可知他是何名?我到时候给你留下来?”
侍女扭捏了许久,才羞涩开了口,“我,我听别人喊他「必回」……”
“啊!?”江屿风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砸出去。
“必回这名字好啊……”钟遥夜点了点头,正又要什么,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如风般翩然从她身边擦了过去,当下叫她整个人愣住了。
“师兄,你去哪!你鞋还没穿!师兄!”
可江屿风已然玉足轻点,当即宛如白鹤一般腾身而起,倏忽间去了几里。
“折岁仙君?!”门外一群侍女也被这动静惊动了,缓过神来,当即抱着鞋便追了出去。
钟遥夜直接傻在了原地。
先前这人不是对这大典兴致缺缺吗?为何突然又如此了?天又要塌了?
发生了啥?
大典之上,花团锦簇,琴瑟笙箫隐隐,钟鸣鼓应。
门生们列队场上,清一色白衣红莲衣裳,看起来泱泱一片,仿若翻涌的白浪,他们簇拥在一起,此时却有些喧闹。
此刻高台之上,与乔河面对面站着的正是一个挺拔俊秀的青年身影,那男人的腿修长笔直,脊背挺拔,整个人仿若浸入冰雪之中的玉石一般,孤冷淡漠。
但他望向乔河的眼神却没有那么锐利,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如今江屿风衣袂翩跹地踏叶而落,望向那个熟悉的背影时。
只觉恍若隔世。
大典之上几乎在江屿风到临之时瞬间寂静下来,众门生都被此人惊住了,原先凑在一块喧闹的,也都纷纷噤了声。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宛如谪仙临世的男子应当是这泽山的仙君江屿风。
可折岁仙君常年闭关修行,鲜少有人见到他,却未料今日竟忽然出现在了大典之上。
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盛景,实在叫人惊讶至极。
“折岁?”乔河当下有些惊喜的唤了他一声。
面前的男子闻声也回了首,那双宛如水墨精心点染而出的深邃双眼轻轻落在了江屿风身上。
宛如当时他站在石阶之上遥遥地看他一般。
一眼万年……
“怎么鞋都不穿。”乔河当下担忧起来,“现在春天天还凉着呢,冻着怎么办?侍从们呢?”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群侍女气喘吁吁到了阶下,但正值盛典,他们不敢上这高台来。
“我无事。”江屿风还愣神地望着面前的宋必回。
“怎么无事了,先前便手臂疼。”乔河招手,允了那些侍女上阶替江屿风将鞋拿了上来,可江屿风挥退了还要给他换上的侍女们,自己无声地穿好了鞋。
远处的钟遥夜终于赶了过来,当下不满道,“师兄干嘛呢,刚刚扔下我就跑来了……”
可忽然她便望见了此时还有旁人在场,有些惊奇地问道,“此人是谁?”
“介绍一下,此人便是夺了大典魁首的弟子,姓宋名唤必回。”乔河笑着道,眼中满是对宋必回的赞赏,“他是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寻来泽山的,突然是当年见过我,答应了要来寻我,可我似乎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着,他有些抱歉地朝宋必回温和地笑了笑。
宋必回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失落,但只淡淡回了一声,“无事……”
江屿风当下只觉自己心绪整个乱了,他开口想要当即反驳,只想立刻告诉他,自己才是他要寻之人。
可突然之间,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都不出那句话来。
手臂之上仿佛灼烧起来一般,疼痛直刺入骨髓。
“这位是折岁仙君,这位是遥夜仙君。你也是幸运,屿风平日从也不出来,你刚来泽山,却叫你见到了。”乔河心情很是喜悦,同宋必回着,上前拍了拍江屿风的肩膀。
可回头,却忽见他面色苍白。
“师弟……”乔河当下心间一跳,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可有身体不适。”
为何不出来?只要出来了,这一切便都结束了。
江屿风感觉自己的声音被掐断了一般,一丝一毫也不出三年前的事。
诅咒……原来这就是拂冥的好戏吗……
他咬紧了牙,感觉心跳都要停滞了,此刻却只能淡淡开了口,“师兄,您要收他为徒吗?”
“当掌门平日里事务多,先前我也未曾想要收徒。可必回资质过人惊才艳艳,愿意归于我门下,我自然不能拂了他的心意。”乔河温声道。
“师兄。对不起……”可江屿风垂了眼,迟疑了片刻,忽然对面前之人道,“能否将此人让给师弟?”
全场几乎死寂,宋必回当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朝他望了过来,凌厉的眼光仿佛要刺穿江屿风一般。
钟遥夜感觉全世界都疯了,她微张着嘴,没想到江屿风竟会为了一个门生,在大典之上跟掌门师兄要人。
乔河一时愣怔住了,他缓声开口询问道,“屿风,这是为何?”
可江屿风只是痛苦地闭了闭眼,虚弱地轻轻开了口,“此人与我命数相合,正巧能为我改运。”
原来这都是天命。
他以为能改变,却发现从始至终,自己从没能挣脱开这个窠臼。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落下,染红了他白色的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