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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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屿风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风照常绕着清泽花与木栏簌簌而来,月光在窗口流连不散,这种光景他在数年前的星门之中曾也见过。

    这种寂静到好像要消融在夜色里的光景。

    怀令仙师的声音与滚滚翻涌而去的江水,种种一切都如同一场虚无飘渺的梦一般,可数年来这却仿佛是最后一点希望一般,是最后一簇尚在跳跃的火种。

    梦行之后,他顶着一个天君的身份,日夜闲人一个,想了那么些年,也没想通得道成仙的意义。

    长生?受人香火?这些他都不大感兴趣,若要他在意的……他自己都还不清楚那些是否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若是真实,如果宋必回真的还……

    他又不敢多想了。

    这个像萦绕不去的梦魇一般的名字,却偏偏叫江屿风甘之如饴,好像是要彻底刻入灵魂之中一般。

    可惜天劫却催得紧,容不得他多加考虑。

    这势头就跟这天非要把他这祸害收了去似的,闲来无事便在折岁殿周遭降下雷来,叫他不得不将这一片地界都封了,免得误伤到一些泽山的门生。

    倒是有种画地为牢的感觉。

    江屿风每次思及此处,只觉颇为无奈。

    这天道可真是给他下了一盘好棋,叫他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此后却又要他清醒着脱身而出。

    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活得就像个麻木的大铁疙瘩似的,没有过度的情绪,可也没有真正叫他释怀之物。

    只是在天劫的前夜,他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行后他便鲜少做梦了,偏偏这回的梦却真实又深刻。

    彼时他的鬓发好像被汗水浸湿了,雪白的衣衫微微凌乱地垂落下地,不知何来的紧张叫他不觉紧绷了身体。

    心跳加快之间,心神好似在云层浮荡。

    他微睁着双眼,模糊不清之中的窗影与白纱飘渺摇晃着,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影坐到了他的身侧。

    江屿风有些恍惚的侧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愿来人见到他此番有些狼狈的模样。

    可那人却轻轻笑了一声,轻得仿佛幻觉。

    低沉的声音直钻进他的心底,让他不由地又收紧了一分脖颈与脊背。

    漂亮流畅的腰际弧度掩在白衣之下。

    窗外的风声撩拨着迷蒙的细雨,使得屋中也透着一种湿意。

    片刻,他感觉到那人微凉的指尖将他额前的发拢到了耳后。

    江屿风不知为何自己会伸手轻轻握住那人的手腕,好像一切都有着水到渠成般的自然,他能感觉那手腕蕴含的生命与力量,微微凸起的筋脉与蓬勃跳动的脉搏,那人的体温与他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脑中满是那个名字,可却在即将唤出声时,窗外的风骤然急了。

    斜切而下的白雨跳跃在屋檐,溅上了窗棂,愈来愈迫切的势头之中,雷鸣骤响。

    江屿风闻声一惊,梦便在这惶惶然之间倏忽破碎了。

    他睁眼,猛然之间发觉这眼前之景竟是与他梦中之景一无二致,薄纱在他身侧轻轻晃动着,风穿过了屏风,来到了床榻。

    屋外是阵阵雷鸣电闪。

    “屿风……”

    忽然之间,他听见乔河的声响从泽山的传声玉牌之中轻轻温和地响了起来。

    这倒是与梦中不同的一点,叫他恍惚间从那个有些难以启齿的梦中抽离了出来。

    也让他竟有些做贼心虚般地呼吸一滞。

    “师兄。”他匆忙应了一声,却很快调整好了心绪,淡声问,“还没睡吗?”

    “我听见雷响,可是天劫到了?”乔河是知晓江屿风临近飞升一事的,因此并无太大的惊讶,有的只是语气中透着的欣慰与不舍。

    这雷劫寻常人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雷雨天,可修为高深之人却清楚是什么情况。

    “嗯。”江屿风望了望屋外之景,波澜不惊道,“应当是……”

    “若是有事,立刻唤我。”乔河的声音稳稳的,总让人觉得很安心。

    江屿风微微笑了一下,心想他似乎先前多虑了,有乔河在,不论是泽山还是修仙界,抑或是人间出什么问题,似乎都无须过于担心了。

    “师兄。”江屿风忽然开了口。

    乔河闻声愣了一下,却听玉牌中又传来清淡声音,“别舍不得我,我要先去向仙师谢罪去了。”

    堂堂折岁仙君在外是如月如雾不可企及之人,可这会儿话语气里却竟是透出了些莫名的委屈,叫乔河不禁笑了起来,先前那些情绪瞬时被冲散开去。

    “而且,这劫应当不会多为难我。”毕竟这只是天君归位前的一场试炼罢了。

    乔河知晓江屿风的意思,一时也宽慰了许多。

    只是他正想再叮嘱几句之时,还未等到开口,那传声玉牌却是忽地发出一声细碎的响。

    乔河一愣,低头却见竟是一条裂痕从中心直穿整个玉牌。

    叫先前散着光芒的玉牌顿时暗了下去。

    这让乔河的笑容瞬时落了。

    天劫已至,竟是将外界一切联系都断了。

    另一边的江屿风同样垂眼望着裂作两半的玉牌,愣怔了些许,接着缓缓叹了口气。

    时辰终究还是到了。

    他起身下榻,床榻边的香炉还升腾着安神的栀子檀香。

    只是那烟雾被细风吹得来回摇摆,险些湮灭于呼吸之间。

    当年怀令仙师在历雷劫之时难道也是如此吗?江屿风拢了衣袍,利落地推开门去。

    门启的瞬间,风骤然之间掠过他的身侧,翻卷起他的袖口与发梢,江屿风一时微闭了些许眼。

    夜雨迷蒙与雷鸣隐隐之中,他看见云层之上似乎有龙影忽现。

    金色的光芒嵌在漆黑的夜里,一种震人心魄的庄严肃穆直铺而去。

    殿前愈来愈明亮了,江屿风不由地踏前一步,正准备坦然受了这九重雷劫。

    可还未等入院,却听见头顶一阵泠泠的银铃声响。

    紧随而来的是一声洪壮渺远的龙啸。

    江屿风一怔,眼见那原先翻涌于云层的金龙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正直直朝自己而来。

    天龙的力道极大,他被迅速卷起的风吹得狠狠闭了眼,短暂的黑暗之中,却忽地听见一个恭敬雄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玉铎天君。”

    江屿风恍然间抬眼,却是发现那金龙竟是已威然盘旋于大殿之上,与自己堪堪几丈距离。

    折岁殿极大,可在这么一条巨龙面前却是显得实在拘束。

    “许久未见了,天君。”那金龙再次开了口,琥珀琉璃似的眼中似乎划过一丝怀念,“吾名,金鳞。”

    “你……”江屿风上前一步,却在一时间,好似失了语。

    他看见龙脊之上一人缓缓撑起了伞,侧身,自上而下垂眼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