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负责厨房的林姨, 少爷的猫要到盘子山去拍戏了。

    ……也许之后都不会再来了。

    云叔一心二用，边剪灌木边东想西想。

    昨天，他依旧试图修复和猫破碎的友情, 在邈邈带来的太阳花旁边，放了一只新的草兔子。厨房的林花看到了, 叫住他：“诶云叔, 你干嘛呢？”

    “给邈邈的？”

    “是啊。”

    “可他不在，和少爷一起走的, 你不知道？”林花讶然。

    天水园一众妖怪心里，云叔和邈邈的关系可是再好不过的了。

    ……

    ——猫走之前都不愿意见他。

    想到这里，云叔不可避免浮现一阵难过，思绪纷飞时，手底下又诞生了一个崭新的猫猫头灌木。

    “不要猫猫。”

    嗯？

    云叔怀疑自己伤心过度, 耳朵出现了幻觉。

    “云叔。”

    没错，是猫的声音。他难以置信转过头，看见了手背在身后的邈邈。

    “邈邈？”这么多天以来, 还是邈邈头一次主动和他搭话，云叔结结巴巴：“你, 你不是去拍戏了吗？”

    “嗯, 我今天就走了。”邈邈完，将手里的画框递给云叔：“这个送给你。”

    云叔脱下手套, 心翼翼接过。画框里装裱的是邈邈的水彩画，一只草兔子。和邈邈回到天水园那天, 他编出来的一模一样。

    在隐村，邈邈发现, 商今薇在别人眼里很差劲，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还在试图保护家人。而文质彬彬的林生峨，才是真正做坏事的人。

    似乎评价一个人，只用“好”和“坏”来区分，是不够的。

    邈邈把这点的发现告诉铲屎官。

    商觉时赞许式亲了亲聪明的猫猫，进一步告诉他，可以画一个人，用不同颜色替换人的很多面——善良、邪恶、胆、温和……

    把颜色涂上去，那就是邈邈心中对那个人的评价。

    邈邈试着给他心目中的商今薇涂颜色，涂出来一个薄荷绿远远多于黑紫色的简笔人。

    原来他觉得商今薇大体上是个内心温柔、酷酷有个性的人。

    商觉时看猫涂完薄荷绿的商今薇，又涂了个辛红发黑的林生峨，再然后涂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全新人。

    理所当然认为自己会是猫第一个涂的人，商觉时挑眉：“我？”

    邈邈叛逆把纸团起来：“不告诉你。”

    那么多颜色涂上去，谁知道变成了黑色。

    在他心里，商觉时是彩虹色的。

    就像……猫热爱的这个世界。

    邈邈不可避免想到云叔，其实他早就不生云叔的气了。等涂完代表云叔的人，邈邈发现，云叔在他心里是明亮的橙色和绿色。

    是他喜欢的、很温暖的人。

    云叔偷偷传递有关他和铲屎官的情报，这当然是错误的。

    可是除此之外，云叔大部分时间都对他非常照顾。

    想到这里，邈邈懊悔到垂下尾巴，为他之前那么多次故意不理云叔。

    而且他很快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拍戏了。

    走之前，他想和云叔清楚。不然他连拍戏的心情都没有。

    邈邈请求铲屎官重新编了一个云叔手法的草猫猫，对照着画好了这幅新的水彩画。

    “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草猫猫，所以……我们和好，可以吗？”邈邈不眨眼看着云叔，琥珀似的瞳孔中满是柔软的示好。

    他有意在“猫猫”二字上加了重音。

    因为商觉时给猫编这只草猫猫的时候，非要纠正他是兔子。

    才不是兔子。

    明明是猫猫！

    邈邈内心辩驳。

    果不其然，云叔相当宝贝，将画框收进怀里，激动出泪花。

    “好好，和好。”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也好喜欢你画的猫猫。”

    看吧，除了商觉时，大家都觉得是猫猫。

    又一次败了铲屎官，邈邈忍不住内心翘尾巴。他丝毫没有发现，云叔纯粹是顺着他的话往下。

    “还有，不许再出现猫猫！”邈邈看着眼前招摇的猫猫头女贞树，不由严肃重申。

    花园里偶尔出现猫猫造型是惊喜。次数多了，就让猫怪难为情的。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整个花园都是云叔的样子，他肯定也会感觉怪怪的吧。

    云叔满口答应：“好好，不弄了不弄了！”

    既然和好了，邈邈试探：“那可不可以封印？”

    “还不是商家！”云叔沉浸在猫主动和好的快乐当中，一时忘乎所以，心口登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他内心滴泪，企图用真诚无比的目光服猫：“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险。

    要不是有禁咒，他差点就被邈邈忽悠过去了！

    直到出发去机场，邈邈都没从云叔嘴里翘到一丝信息。

    他不免有些失望。

    但这点失望很快被和剧组同事会合的快乐冲淡了。

    邈邈之前都是坐自己家的私人飞机，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乘坐专机呢。

    粉丝从剧组其他演员那里知道了他们的行程，特意过来送机。抱着一线希望，想遇见邈邈的山竹也来了不少。

    所以一到机场，邈邈就看见很多写着自己名字闪闪亮的牌子。

    “啊啊啊！活的邈邈！”

    “呜猫！！”

    山竹瞬间激动起来，推搡着往前面涌，想要离猫更近一点。有些敏感细腻的妹妹，已经开始哽咽啜泣。保安训练有素，第一时间用身体隔开牢不可破的防线。

    人群骚乱中，穿着碎花裙子的女生被人踩了裙摆，踉跄着往岩石地面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没事吧？”独属于少年的动听泠然声线，阳光般温暖甜意的气息随之浅浅传了过来。女生一阵眩晕——是喵喵！是邈邈啊！

    天哪她好幸福！

    “没事没事没事，谢谢喵喵！”

    直到女生站稳了，邈邈才放开她。

    猫一直都很怕人多的地方，若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离得远远的，或者躲在商觉时怀里才安心。但这一刻，眼看有人要摔倒了，邈邈下意识往人群方向靠近了几步。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人海的簇拥环绕。

    不仅是妖力强大了一些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猫拥有那么那么那么多来自世界的温柔爱意，让他放下警惕，尝试着接触温柔的世界。

    很难明星和粉丝之间存在怎样一种感情共鸣和羁绊。总之在邈邈心里，山竹就是最可爱的弥足珍贵的存在。

    无论是评论区的彩虹屁、开玩笑调侃，或是祈福祝愿、气加油。

    珍贵到邈邈一点点都不愿意让山竹们失望。

    他的山竹这时候眼睛亮闪闪看着他：“喵喵，想要签名。”

    这之前，邈邈没接触过粉丝接机送机，求救性向被人海隔在外边的米姐姐投去眼神：“可以吗？”

    米奋力挣扎想要挤进来，无暇回答。

    山竹集体高呼：“可以的——”

    拜托了！他们家喵喵很少搞代言或是出席活动，所以山竹拥有的签名也少得可怜。谁不想拥有喵喵画的可爱猫爪呢QAQ

    深知粉丝的话不可尽信，邈邈左看右看，和他一起来要么像江厦哥，正被自家粉丝围着，要么像导演，提前躲近了候机室。

    “那好吧。”

    恰巧遇上航线出现浓雾延误，邈邈有求必应，给每个山竹，都签了一只猫爪。

    *

    盘子山的地貌与邈邈之前到过的都不相同。

    这里靠近沙漠，黄沙漫卷，烈日炙烤下，气温将近四十多度。

    风景再好看，也架不住这拦路虎般的天气。除了在西北长大，习惯在热气腾腾沙漠生活的宁意如，剧组成员都不愿意出门。

    一到剧组提前定好的酒店，邈邈就换了短衣短裤，仍然热到想要吐舌头。

    为了方便今后拍戏调度，剧组主要演职人员聚在导演的大套房开会，附带跟随邈邈来的商觉时。

    空调开了速冷模式，“呼呼”运转着。

    这位大佬怎么来了？

    几个演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想问，但不敢问。

    江厦咳了一声，充满自豪骄傲开口：“这位我相信就不用介绍了吧。商觉时商老师，在我的邀请下，会负责电影后半段出现的编舞。”

    ——先是一眼相中完美契合角色的萧邈，现在又请到商觉时给电影添彩。江厦觉得自己真是太厉害了。

    然而吃瓜群众丝毫没在意江厦，集体“哇”了一声后，纷纷爆发彩虹屁。

    “没想到商老师会参与《金错刀》。”

    “太荣幸了吧！”

    “商老师我超喜欢你的风格啊！”

    ……

    从导演到编剧到武指到配乐，再到如今这位大佬……这电影的配置也太豪华了吧！

    没记错的话，电影屈指可数的舞蹈片段都是围绕萧邈饰演角色展开的。

    现在申请在邈邈旁边伴舞还来得及吗？又或者暗示宁编加点斗舞？

    可他们不知道，商觉时会参与进来，纯粹是因为邈邈。

    飞盘子山的路上，江厦坐在邈邈和商觉时前面。

    听见邈邈吹牛：“这可是我们剧组的专机，如果不是我，你可没有位置坐。”

    商觉时闷笑：“谢谢猫猫。”

    “那你欠我一个谢礼，就要冰淇淋……嗯，不对，不要冰淇淋。要……”

    江厦听到这，福至心灵，转头提出，“商老师感兴趣的话，可以赏脸为邈邈这部电影编一段舞吗？”

    还不等江厦发挥擅长的嘴炮，邈邈就撒娇：“没错，我要这个！”

    这一点事，商觉时又怎会不满足：“可以。”

    由于白天温度过高，剧组一致决定，晚些时候再去看拍摄地点。

    天光一点点暗沉下来，因为盘子山白天和晚上温差较大，每个人都带了外套应对气温骤降。

    临出门前，邈邈又换了身长衣长裤。

    没想到在盘子山拍戏，最麻烦的事情竟然是换衣服。

    盘子山未经开发，和其他开发成景区的山岭相比，显得更为荒芜潦草。山脚下已是人迹罕至，越往上走，越发岑寂冷幽。

    邈邈一开始没太多感觉，走着走着，步子越来越慢。他脑袋发沉，整个人都晕乎乎。

    商觉时不得不放慢脚步。

    他也不舒服，手腕血管突突的疼，有什么奔涌挣扎，叫嚣着撕碎沉沦。

    细心的场务察觉有异：“邈邈怎么了？”

    其他人跟着回头：“对啊，是中暑了吗？”

    邈邈摇了摇头，并不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有莫名的悲伤、痛苦，和其他难以道明的负面情绪，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爬满他的四肢百骸。

    商觉时挡住其他人落在猫身上的目光：“你们先去吧。”

    邈邈几乎失去了所有气力，手心沁出了冷汗，浑身都在颤抖。

    “邈邈。”商觉时强压下血液里那股戾气，将猫搂进怀里安抚。：“我在。”

    鬼使神差地，又加上一句“不要怕”。

    盘子山的山腰处，有一处不知何年马月被烧毁的木制房屋，如今只剩下烧焦的轮廓。野草在盛夏生命力极为旺盛，带刺的藤蔓纠缠长在一处，让人难行寸步。

    这样的地方，居然也有兔尾草。零星几棵混在半人高的其他野草中，孱弱在风中轻摇。

    剧组到的时候是黄昏，眼前荒草野蔓，焦黑木头，石头也有焦面，衬着残阳如血，好像若干年前的一幕挽歌。

    杭侧舟很满意，认为这地方有种江湖死生杀伐的残酷，拍电影结尾再合适不过。

    邈邈呆住，梦境里断断续续的画面与眼前所见在脑海不断交错，回环。

    他思绪乱成一团，只知道自己很害怕这个地方。于是不顾他人反应，躲到了商觉时怀里。柔软蜷缩的一团，和他紧紧相偎，喃喃：“哥哥。”

    商觉时脑袋疼痛不已，血液灼热又缠绕着寒气，听到邈邈喊哥哥，更是由内而外散发着不悦。

    “没有哥哥。”他冷笑，一字一顿得深情缱绻又残忍：“是我在。”

    邈邈恨不得变回猫，整只猫塞进铲屎官怀里。猫天不怕地不怕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几乎灭顶的恐惧笼罩着，似乎连灵魂都在害怕，哪里还听得到商觉时了什么。

    在商觉时怀里，邈邈心翼翼，发出一声破碎的哀鸣。

    泪水沿着衣物簌簌滑落，洇开商觉时胸口滚烫强烈的恨意。

    血液翻涌爆裂到几近燃烧，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商老师，商老师？”

    “真的没关系吗？”

    “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找医生看看吧。”

    ……

    剧组其他人留意到邈邈毫无血色苍白的脸，七嘴八舌围上来关心。

    “别过来。”像是怕惊扰猫，商觉时声音很轻，落在其他人耳里，无端带着冰冷的杀机。

    这地方果然适合拍江湖刀光剑影啊，商老师这眼神，倒真让他生出几分要结果在此地的错觉。

    演员内心着玩笑话，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拒绝了任何人的跟随，商觉时背着猫下山。

    山路冷寂难行，邈邈脚踝的铃铛自己响起来，振振又颤颤，仿佛久远前岁月的悲声。

    残阳很快变成星子，邈邈惊魂未定，心脏剧烈在胸腔跳动着，但他还是要下来牵着铲屎官走。

    天黑了，只有猫看得见，他要保护商觉时。

    商觉时却不松手，只让邈邈个手电筒。

    这是剧组统一配发的强光手电筒，将前路照得很明亮。路两旁的树叶在灯光下显得翠绿透亮，经脉分明。矮丛点缀着倦倦合起的花朵，还有不知道身在何处，呱呱不停的青蛙。

    趋光性的虫子，锲而不舍往电筒玻璃片上撞，发出响亮清脆的声响。

    邈邈稍稍转移了注意力。商觉时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连同安全感一起，源源不断传递给他。

    他虽然总是忘掉梦，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梦中的那些画面。哥哥牵着他，在黑夜的密林里行走。

    但这个时候，邈邈没空想哥哥，轻轻喊：“商觉时。”

    商觉时没有应声，只是捏了捏猫的手指。

    邈邈再喊。

    “商觉时。”

    再喊。

    “商觉时。”

    固执地喊很多声。

    “商觉时——”

    “商觉时……”

    ……

    比那声哥哥多很多很多遍。

    他知道商觉时生气了。如果商觉时在他面前喊别的猫名字，那邈邈就再也不会理他了。猫猫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脱口而出的会是哥哥。

    “商觉时，可不可以不生气？”邈邈长而密的睫毛扫在商觉时颈侧，像猫难得的软绵绵讨好。

    商觉时思绪从戒指该定什么尺寸，盘算到婚宴什么日子要请什么人。娱乐圈那摊子人要请吗？还有那一堆妖怪？还是交给笨蛋猫自己来？

    ……

    一切都想好了，他才回应猫：“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邈邈的“哥哥”存在了多久，商觉时郁火就蓄了多久。尤其此时此刻此地，商觉时有种把猫锁在谁也找不到的海岛地下室的冲动。

    稀奇，他这样独占欲强的人，竟然当初愿意答应猫上节目。

    愚蠢的决定。

    这么大的曝光量，如果不速之客找到他的邈邈……

    商觉时放柔了声音：“你所谓的哥哥和我，只能选一个。”

    他在赌，赌猫单凭那些梦境，还没有对那个人产生很深的感情。

    “你。”邈邈不假思索。

    商觉时血液翻涌带来的不快稍稍驱散。起码，他赌对了。

    可邈邈接下来却：“你是我的配偶，我不会抛弃你的。”

    在七夕点头的那一刻，他就接受了这样的誓约。

    配偶之间，彼此拥有、彼此爱护，直到永远。

    商觉时呼吸一顿，牵了牵嘴角，却什么都没出来。

    邈邈在很多事情上开窍慢，商觉时习惯了不动声色，哄着教着懵懵懂懂的猫，一步步踏上他预想好的路线。但似乎有些时候，邈邈比谁都明白。

    来自猫猫的感情柔软纯粹，不染杂念，轻而易举击溃商觉时所有心机和谋篇布局。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好久好久。

    走出山脚树林的那一刻，来自酒店温暖明亮的光倾洒而下。商觉时丢弃了一路走来，那十几种构想过的哄骗邈邈结婚的方案。

    而是直接问：“猫，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玻璃，在黑夜中摇曳，愈发显得宁静温馨。像霜降那天商觉时做给他的南瓜灯；又像是雪夜他想玩却不敢碰、只得让商觉时冷着脸握住的仙女棒。

    零星飞虫在灯下曼妙飞屋。

    商觉时侧头看他，幽黑的瞳孔映衬出暖色的光。

    邈邈环住商觉时脖子：“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