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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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觉时捡到的猫像一条合格的尾巴, 每时每刻黏在他身边。

    “哥哥,起床啦——”

    “哥哥!看我捉住的大蝴蝶!”

    “哥哥,你有没有觉得, 下雨像树叶唱歌?”

    ……

    哥哥哥哥哥哥。

    和两三岁大的幼崽相比,他才不呢。

    商觉时点住猫额头, 不给靠过来:“猫。”

    他故意把“”字咬得格外重。

    孰料猫睁着玻璃珠似的明澈眼瞳, 欢快应声:“嗳。”

    商觉时一点点憋闷烟消云散。

    真是的,自己和一只笨蛋猫计较什么。

    他知道, 猫在人类社会格格不入,与其是自己逃到树林,不如是受进出口灵气的指引过来的。只是猫也不是纯粹的妖怪,不会引起离界阵法的注意,同样也没有资格去离界。因为正统的妖怪都很排外。

    这样一半人类一半妖怪的混血商觉时见过几十个, 都在离界出入口徘徊。时偲不驱逐,也不会庇护。

    但是猫太了,在外面难以生存。商觉时算先送猫猫去离界, 再回商家。

    在商家生活的时间未满,他还不能进离界。但把猫送到入口, 写封信交代还是可以的。

    如果离界和商家那群马屁精在, 定要变着法子夸少爷字迹怎么丰神俊秀、疏朗风骨。

    而现在商觉时对面的是猫,连字都不认识, 却撑着脑袋看得聚精会神。

    商觉时写到一半,笔锋稍顿, 抬头看向猫:“你叫什么名字?”

    猫耳朵立刻耷拉下来,憋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开口:“……没有名字。”

    在福利院, 好像他有过一个名字。但其他孩子只会喊他“学人精”、“怪物”之类的绰号,所以猫也不记得在那个地方的名。

    “那你自己起个名字吧。”

    “啊?”猫才这么点大, 连名字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哪里会给自己取名。他眼神可怜巴巴:“哥哥。我可不可以用你的名字?”

    “不可以。”

    “那哥哥帮我取名好不好?”

    方才拒绝过猫一次,商觉时第二次再也不出拒绝的话。庾洒他想起猫在林间枝叶跳跃的灵动身影。曾经读过的诗句,“点缀才经,林峦邈绵”,不期然出现在脑海。

    他看着猫:“叫你邈邈。”

    “邈”,有辽远广阔之意。

    从此天高自由,无拘无束一生。

    猫猫愣不拉叽重复:“喵喵。”

    他不会写字,不知道“邈”字,读着读着就变成了纯正的猫口音。

    “是‘邈’。”商觉时为了纠正猫,写给他看。

    一笔,两笔,三笔……

    数不清多少笔画。

    猫本在认真记,看着看着彻底晕了套。而会写这样复杂字的哥哥,俨然在猫眼中镀上一层光晕。

    “哥哥,超级厉害!”

    “这算什么?”

    笨猫就会题大做。

    ——但架不住,让商觉时心里沁出一点甜。

    他压下嘴角,表现成酷酷的哥哥:“到了那里,可以先和我父亲学习。”

    “哥哥有很多家人吗?”

    商觉时从离界各种妖怪想到商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表面亲戚,无可无不可点头:“算吧。”

    猫猫眼里满是羡慕,“家人是什么样的?”

    商觉时也不知道怎么,毕竟他没觉得这群人有什么特殊的。

    “我知道的。”猫自顾自接下话茬:“家人之间会关心、爱护彼此,无论优点还是缺点,都会相互包容。家是避风的港湾……”他听福利院其他孩子被领走时候,负责人这么的。“哥哥,你,如果有家人,我会不会喝到最上面一层粥啊?”

    他们福利院的三餐常常喝粥。两个餐桶最顶上,都有稠稠的一层粥油。香味浓郁口感顺滑,孩子都抢着要喝。福利院给他们编了号,按顺序来吃。猫眼巴巴盼了很久,结果直到离开也没有轮上吃到。

    商觉时一开始不懂他的是什么。等到听完猫爪子胡乱比划的形容,少爷拧起双眉,嫌弃无比:“谁会吃那个?”

    “还不如我养你,起码喂得是什么海鲜肉类最好吃的一口吧。”

    什么三文鱼、金枪鱼、鱿鱼、龙虾……

    全是猫听都没听过、更无从想象味道的食材,偏偏让猫尾巴忘了摇,眼神都听到放空了。

    以前在福利院,就是让猫感到无比满足、仿佛天堂。可是,和哥哥一个多礼拜的相处,猫发现,这简直是天堂中的天堂。

    哥哥看上去凶巴巴的,却比任何人都对他好。他会牵着他慢慢走,分享好吃的食物,一起玩和话。

    再没有比这更好更快乐的日子了。

    有名不够,还要有姓。

    阿黄也是有姓的,姓陈,叫陈阿黄。是跟着她一百年前主人的姓改的。

    “你……”商觉时迟疑片刻:“记不记得父母亲人?”

    猫茫然摇了摇头。

    “那父母之外,我算是你最重要的人吧。”时家少主理所当然觉得。

    “哥哥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猫不假思索地回答,十足真心,最是触及心底的温柔一击。

    怎么呢?

    幼崽这样天真眼巴巴信任着他,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柔软起来。

    商觉时把以后在时家的名私自给了猫——萧。“以后,你的名字就是萧邈。”

    听上去像喵,猫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萧邈”。他竖起耳朵,眼睛亮闪闪的,对自己的名字再满意喜欢不过。

    猫迫不及待看商觉时在信里写下自己的新名字。

    看完又好奇哥哥名字的样子:“那你的呢?”

    “这里。”商觉时的名字在落款处。

    “哦——”

    明明看不懂,却“哦”得煞有介事。

    “商觉时,我的名字。”

    “商觉时。”猫猫不太熟练跟着念了一遍,又喊一声哥哥。

    “乖。”对已经划入离界范围的妖怪,时家少主保护欲爆棚,上手摸了摸猫脑袋。手感很不错。

    “哥哥,为什么你的名字比我长?”

    “因为我比你大。”

    “那我长大了,名字就可以和你一样长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比你大。”手伸到猫猫面前,他们要快点赶路:“短腿。”

    邈邈生闷气,被欺负牵着还要努力走得很快,几乎跑起来的程度。

    “好啦好啦,长大后你的名字可以和我一样长。”

    “叫什么?”

    “萧邈。”

    *

    既决定要把猫送到离界手中,商觉时开始带着他原路折返。密林树木密集、枝杈交错,别他们两个孩子,就是成年人来,很容易陷在其中,辨不清方向。

    不过商觉时金尊玉贵的身份,高科技和法宝样样不少。他有张时偲亲手交予的活地图,上面时刻能显示出离界所有出入口的位置。

    凭借地图的指引,他带着猫挑近路走,只用两天,就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快要走出密林,他们看到道路尽头停着一辆银白色面包车。林外阳光没有遮挡,远比树林中的灿烂,却无端让人内心发冷。

    车旁有个叼烟青年,倚着车若有若无往他们方向量。

    商家的人天生心思多窍,猫更是在世上流浪过,对未知的危险格外敏感警惕。两个一言不发,手碰到一处,换反向躲去。

    可是不知何时他们背后也站了人。十几个黑衣人,从树林各处冒了出来,将商觉时和猫包围在内,逐步靠近。

    猫抓紧了商觉时的手:“哥哥。”

    以猫的灵巧和爆发力,在十几个人中逃走,不算太难。他还想带着哥哥一起跑。

    商觉时直觉不对。余光瞟见车旁的那几个腰间有黑沉沉的家伙,疑似是枪。

    他张开手臂,将猫拨到自己身后。

    为首的是个疤眼男子,约莫三十来岁。掐了烟冲他们笑笑:“商家少爷,得罪了。”

    他是做惯了黑手的,眼光藏不住的凶狠阴恻,做这种亲善的表情,显得不伦不类。

    猫藏在风衣里面的尾巴炸了毛,威胁性地呜咽。

    幼崽鼓起勇气,认真防御抵抗坏人。只是在绝对力量和体型差异下,几下子更像卖萌。

    “哟嗬。”疤眼身后一黄毛,啐了口痰,往前两步。

    确认金主只要商觉时一个孩。

    疤眼使了个眼色,示意对猫动手:“阿武。”

    “你们敢!”商觉时从开始的对话判断他们为了财,拦在猫面前恫吓:“他和我一起,自然也是商家的孩子。”

    “如果碰他一根手指,我们家里不会放过你们的。”

    黑衣人哄笑一团。

    黄毛上手要抓猫:“啧啧啧,有钱人家的孩谎都不脸红么?”

    “谁不知道你们商家两个,一个商英,一个少爷你。你是,这个比你矮的屁孩是你哥哥?”

    猫动作滑溜,没给黄毛碰到分毫。反而冲他呲了呲牙。

    “他是我弟弟,同父同母。”商觉时冷笑:“你以为,你们这种人配知道我们家多少事?”

    明明只是个六七岁的臭鬼,傲慢刻薄得和他见过的商家人如出一辙。黄毛恨得咬牙切齿,奈何碍于这子身份,无法动手。

    “杨哥,怎么?”

    疤眼忖度片刻,半信半疑:“行啊,那就给我们少爷个面子。先带着呗。”

    黄毛双手分别在他们两个后背粗暴一搡,推进面包车:“老实点!”

    面包车在嶙峋石子路上颠簸,车内空间封闭,充斥着难闻的塑胶味和汽油味。商觉时哪受过这等罪,脸色恹恹,斜斜滑落到猫身上。

    “哥哥,你没事吧。”猫扶住他,有些担心。

    幼猫带着太阳晒暖的味道,商觉时立刻觉得恶心感减轻了些,放软身体,脸埋进猫肩窝。

    猫猫天性上很习惯这种互相依偎的姿势,略微动了几下,调整成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

    在这一过程中,黄毛回头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两个鬼缩在后排,没有任何异常。

    面包车在漫长的沉默中前进。沿途遇上镇结婚的车队,车队音响放着喜乐,锣鼓喧天,人海如潮。

    “猫。”

    猫藏在兜帽的耳朵动了动。

    商觉时突然开口话,猫知道不出声引起绑匪的注意,而是静静做出“他在听”的表示。

    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个人形成了无言的默契。

    “地图在我外衣口袋,右边那个。等下车门会开,你走吧。”

    “我不走。”猫一愣,声回答。

    他怎么可以留哥哥一个人在坏人群中呢?

    猫知道坏人有多可怕。单是他遇到过的一个坏人,就会让猫不停在可怕的、反复的噩梦里想起。

    何况这次有这么多坏人。

    他才不愿意让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遇到这样的危险呢。

    “这群人是冲我来的,这里人多,你走了,他们追不上。放心,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不是的……”猫嘴笨,不过哥哥,只能执拗地重复:“我不走。”

    结婚的车队终于接到了新娘,一个接一个在马路口拐向右侧。

    车流疏通,载着他们的面包车重新上了发动机,缓缓启动。

    商觉时声线紧绷:“萧邈,你走不走。”

    “不……不要!”猫不怕哥哥对他凶,但很怕哥哥对他生气,也许就不喜欢他了,不由话带上了哭腔。

    司机堵了半天,借着猫意外没捂严实的声音发泄闷火,痛骂:“嚎丧啊!”

    *

    入夜,绑匪宿在荒僻的荒站旅馆,将他们两个反锁在车内。

    猫翻个身,握住商觉时衣角,“哥哥,你是不是怕黑。”

    “我不怕。”商觉时背对着猫,不想理他。

    时姓血脉天生心眼,就算双眼紧闭也能视物,何况区区黑暗。

    “你,你怕的,我保护你。”猫猫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比窗外风吹树叶的动静还要。

    “我不怕。”

    商觉时硬邦邦回他一句,想到猫声音,加上贴着身体的颤抖,沉默半晌改口:“好吧,我怕。”

    他摸索着握住猫的手。

    “那我握紧一点。”猫悄悄。

    商觉时露开毛毯一角:“到我这里来。”

    猫一声不吭挤进毯子。属于他的轻细呼吸,心翼翼扫在哥哥手臂上。

    身躯靠在一处带来的温暖,驱散了入夜的寒冷。

    商觉时转过身,换了只牵猫猫。

    他和猫面对面。

    猫睁着眼睛,正在偷看他背影,商觉时陡然转身,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好像反应过来人类在黑暗中看不见,才再次睁开眼,怯生生看过来。

    这个笨蛋。

    这时,道旁驶过一辆车。大灯扫进车窗,猫的眼睛在微弱光线下发光。

    他立刻脸埋进爪子。

    “对不起。”

    “嗯?”

    “因为……我是怪物。”猫声音闷闷的,他一定吓到哥哥了。

    猫记忆里最多的就是福利院,朋友不喜欢他。有时候他的眼睛眼睛晚上会发光,其他带头欺负他,叫他“怪物”。猫猫反抗,指甲长出来,划破了好几个人的脸和脖子。后来不怀好意的领养人把他带走,也是被他尖牙利爪的样子,吓得晕过去了。

    “你不是。”商觉时揪住猫的软毛,尚未用力,转而变为摸摸头:“你这样的猫,生下来就是要被人喜欢的。”

    “真的吗?”猫睁着澄澈的眼。像宝石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明明就很漂亮。

    “真的。”他浅浅碰了碰猫眼角:“还是,你不相信我的话?”

    “相信的!”

    猫是那么相信哥哥,以至在危机重重下,生平第一次起猫呼噜。

    *

    商觉时在内心默默数着日子,黄毛和所谓的李哥轮换,面包车开了三天两夜,沿着山路一直往上,最终停在一处藤草树木纠缠茂盛的地方。

    这里山形略显陡峭险阻,杂树杂草又多,车子开不进去。只能靠走。

    “快点!”绑匪显然对这里很是熟悉,催促着他们赶紧下车,喝骂着赶路。

    猫不心绊跤。

    黄毛立刻不耐烦:“找死?”

    猫猫一声不吭,借哥哥搭过来的力量爬起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

    绑匪手中拿着枪,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赶进山腰不起眼的一个破房子。

    出于天性和教养,猫和商觉时都在第一时间观察四周。

    这处木屋坐落在山腰凹处,四周环绕树林,远离人烟,是天然的隐蔽场所。看样子是绑匪这群人极为信任的老巢。

    原先戒备森严,面包车里坐了三个人看守他们两个不,还有另外两辆不惹眼的车紧紧跟着。

    而现在看管他们的人一下松懈。

    或许也有人质一路好控制的假象加分,绑匪只留了一个人看在门口。

    这处房子破烂不堪,不止窗户破风,连屋顶都有几处破洞。月色斜斜从窗户照射进来,如银波流动。

    趁着夜色昏沉,门口那人看不住,猫偷偷溜了出去。而商觉时呢,则留在原地掩护。

    “哥哥,你看!”猫从窗户口钻进来,手中握住一束兔尾巴草。花穗上的绒白纤毛颤呀颤,像极猫猫快活摆动起来的尾巴。

    “拿来。”

    商觉时伸手。这东西,在离界也有,有个大家都喊云叔的妖怪,很喜欢用它编玩具逗妖怪。云叔逗过商觉时一次,东西刚递出去就被拆了破解了方法。从此他大受击,看到少主就绕道走。

    “噢。”猫把全部兔尾草都交出来,坐到哥哥身边。看商觉时三两下编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草兔子。

    猫歪着脑袋,灿金色瞳孔发亮:“这是什么?”

    不过是只草兔子。

    至于这样屏住呼吸,心翼翼握在手中?

    商觉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话到嘴边,鬼迷心窍告诉一无所知的猫,“这是猫。”

    他的心脏剧烈怦怦跳动。

    或许是因为了谎话。

    “喵呜~”猫甜甜软软一声嗲叫,眼睛愈发亮了:“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单纯的猫猫没有丝毫怀疑,信以为真,连睡觉都握着他的“草猫猫”不撒手。月光淡淡,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照在猫睡颜,嘴角一翘一翘的,做梦都在喊哥哥。

    剩下的兔尾草散在不远处的地上。

    商觉时又抽出几根兔尾草,用编兔子的方法起了个头。兔子和猫并不相同,四肢修长,有着尖耳朵和长尾巴。

    如果,这一步多绕一圈,而不弯折,是不是前爪就会长一点?

    如果……

    结果形态扭曲了。

    再试一次……

    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后,商觉时似乎快要摸索到怎样编成猫猫,只差一条足够长和毛茸茸的尾巴。

    ……

    月亮从窗户升到屋顶的漏洞,商觉时将最后一根兔尾巴草插进猫脑袋的位置,编成了耳朵。

    成了。

    第二天,商觉时睡到十点多才醒。

    “你醒啦!”猫一直守着他,发现他眼睫动了,立刻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嚷开来:“哥哥。”

    “哥哥哥哥。”

    “别吵。”或许是钻了兔尾草丛的缘故,猫身上带着青草香。

    猫乖乖安静了几秒钟,又在商觉时怀里翻身。“哥哥,这个是你做对不对?”

    他睡醒,居然看到了一只新的草猫猫!

    “对,原来那个可以扔掉了。”

    “不要。”猫看着那两只排排坐的猫猫,摇头:“这个我也喜欢。”

    他想谢谢哥哥。

    于是凑近,在哥哥的脸上认真舔了舔。

    商觉时脸登时发烫,睡意荡然无存:“你干什么!”

    “舔毛。”猫在捕捉别人情绪方面总是敏锐的,问得心翼翼:“不可以吗?”

    猫猫都是这样舔毛的呀。

    “不是不可以……”商觉时别扭移开目光:“会很奇怪啊。”

    “哦。”猫虚心:“那人类会怎么做。”

    像这样融入人类社会的技巧,以后要去离界的猫有必要知道吗?

    虽然这样想,商觉时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猫:“抚摸拥抱。”

    猫有样学样,摸摸哥哥的发丝。

    “还有亲吻之类的吧。”

    “亲亲?”

    猫有一点困惑,鼻尖在商觉时脸上蹭过。

    “是这样吗?我会啦!”

    这、这个笨猫!

    哥哥脸红到耳朵根,拉开黏在自己身上的猫:“不许再对我用这招。”

    刚被绑架那会,绑匪搜过他们两个人的身,把那一堆能联络外界的东西统统收走了,只留了衣物生活用品这些。他们自以为搜得全备,却不知遗漏了能够向外发射讯号的腕带。

    一连在破屋住了半个多月,商觉时原以为会早早到来的商家人却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他们倒是可以趁着看守疏漏逃走,但这么短的时间,还没有摸不清这群人的底细,如果他们逃走再被抓就麻烦了。

    而时偲每次都在他去商家前强调,不可轻易在人间动用术法,尤其是对普通人类造成伤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觉时始终隐忍不发。拿树枝当笔,在地上教猫写笔画。

    猫临摹着哥哥示范写下的相当标准的一捺。

    “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去你的地方?”就像现在这样跟着哥哥学习就好啦。

    这怎么能行呢?

    妖怪只有在灵气充裕的地方才能生存下去吧。

    “想和哥哥在一起,像家人一样。”

    商觉时没有再话。

    又古井无波过了一周,猫不仅上房揭瓦,还偷偷溜出去看过山中地形。他似乎把每次溜出去当成冒险,还会带很远很远的果子回来。

    已经进入深秋,草木开始凋蔽,如果逃跑,掩身之所比之前难寻。

    终于到了那一天,不等太阳落山,疤眼男子就和他的一帮手下出现在破屋门口。

    “商少爷,走吧?”

    商觉时遮住猫猫,不予理会。

    疤眼刚收到钱,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你家来人了。”

    “是吗?邈邈,我们走。”

    猫急急忙忙,只来得及抓起草猫猫。

    “慢着。”疤眼伸脚挡住猫:“你舅舅只想你一个人去。哥几个在道上混,都是讲信誉的。只要钱到了位,一个人,就绝不会出现第二个人。”

    “哥哥,你去吧。”

    只要哥哥安全就好了,他可以自己跑掉的。

    商觉时看了又看他:“你等我一会,很快就回来。”

    “好的。”猫像是没想到哥哥还要回来,眼睛蓦然睁得更圆更大,绽出漂亮可爱的笑。

    他个子矮,垫起脚乖乖趴在窗棂上,看他的哥哥在余晖下越走越远,远到渐渐看不清的点。“要快一点哦。”

    兔尾草在风里微微晃动,像猫依依不舍的招手。

    商觉时惦记猫,一口气跑到当初从面包车下来的地方。

    而此刻,这里正停着一辆截然不同的银蓝越野车。

    商今参探出车窗,看商觉时全胳膊全腿,示意上车。

    “和我来的,还有一个人。”商觉时站在原地不动,神色冷静不见丝毫破绽:“他在那群人手中,我要带他一起走。”

    他这个所谓的舅舅和他不亲,不咸不淡:“随便你。”

    蒙混过去了,商觉时略微松一口气。

    如此一来,猫就可以光明正大和他离开了。

    商觉时往山上走,已经是黄昏了。

    才和猫分开十几分钟,他的心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商觉时想,要不先把猫留在身边,等时间够了他们一起回离界吧。

    突然,他听到“砰”地一声,黑扑扑的鸟雀从密林飞出来,短暂遮了半太阳。

    视线陷入昏暗,商觉时忽然有种不舒服的预感。他不由自主跑了起来。

    葎草、荆棘上的倒钩刺,在他腿上划出道道血印。

    等他推开门,正看到邈邈无力往下摔去。

    野荻秋草掩映中,那样的、无助的身影。

    耳畔似乎有那群渣滓的议论声,遥远又近听不真切。

    “喂,他怎么跑回来了?你们怎么搞的!”

    “给……确认过了,那孩根本不是商家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野种。死了就死了。”

    ……

    “猫!”商觉时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是凭本能奔了过去。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能一起回家了啊。

    为什么……

    为什么!

    邈邈手里一直攥着草编的猫猫,但现在,他没力气攥不动了,兔尾草散开,在地上、身上,草籽浸透了血。被开枪的地方因血液流失暖融融,手脚一阵一阵发冷。

    在视线模糊时,看到哥哥。

    有一点想哭。

    因为,他好痛啊。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眼泪。

    猫生下来就没有哭过。如果没有亲近爱护的人,泪水只会是对世界示弱、无能的表现。

    商觉时落下痛彻心扉的泪水,滚动在猫脸上,滚烫汹涌。

    不要哭。

    猫倦倦合上眼睛。他很累了。

    “猫,猫!”绝望与不甘搅成一团,弥散成冰冷冷的痛苦:“不许闭眼!”

    “不许闭眼!不许!不许啊!”

    “不许闭眼!”

    没有用的,猫的生命体征逐渐在他怀里消散。

    除非……

    商觉时拿起刀,银光起落间,毫无停顿划开左手手腕。

    为了能在这一刻收住猫灵魂,商觉不惜以心头血为引,动用了禁术。时偲交代过的种种禁忌规则,恨意冲破一切束缚。

    凭什么?他恨啊。

    猫懵懵懂懂来到世界上,流浪上几年或几个月,还未见到多少温暖。稀里糊涂受这一遭苦,就要消失不见了。

    凭什么?

    商觉时蘸取血液刻进猫心脏。泪水如雨,落在猫满是血污的脸上,湿洗出一片浅色,又很快被新涌出的血液覆盖。

    他头一次祈求:“邈邈,做我的猫吧。”

    猫的意识已经变成了透明色,却还是在心里悄悄回答。

    好啊。他最喜欢哥哥了。

    灵魂天性向往自由,开始向外逸散。

    “咳咳……”心口血腥气直往上涌,挑剔完美主义的离界少主头一次如此狼狈。浑身都沾着血,他的、猫的,糊里糊涂、荒诞可悲混在一处。

    他一边吐血,一边和邈邈,“以后你就是我的猫。”

    “给你所有宠爱好不好,无忧无虑……”

    “我们会是家人,永远。”

    猫湿漉漉忍着痛苦的眼睛看了哥哥一眼,逆着死亡的规则选择交付灵魂。轻盈的猫咪,在阳光照耀下快消散的那刻,带着破碎的虚幻感,跳进了他的掌心。

    商觉时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水,珍视而虔诚以亲吻封住手腕处连接的,与猫息息共存的契约。

    再抬眼,已是山雨欲来。

    “你们……”

    商觉时眼神寂寂的黑,隐隐透露着毁灭的疯狂。那一刻,已近黄昏,残阳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