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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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玉轩回来的那天匆匆忙忙, 刚好撞上了朱棣谒孝陵后登基, 人直接就去了登基大典。

    这忙活一阵, 直到他从孝陵回来后,方才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何玉轩的身份是有点尴尬。

    论谋士,何玉轩其实不是完全的谋士;论官职,他又不列入北平的任何一个职务,在大家都各有各的去处时,何玉轩带着马晗柳贯莺哥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报备了一声后就带着他们回家了。

    何府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何玉轩在的时候,也是在太医院轮值的时间比较多,等他待在北平后, 更是没有人能扫,故而何玉轩以为等他回来后,可能阖府都是需要重新整理。

    可奇怪的是, 何玉轩带着身后三人开了何府大门时,讶异地发现整个府内都很是干净整洁, 就好似每天都有人扫一般。

    何玉轩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整个京师上下, 能一直这般惦记他的人,唯有他的师傅啊……

    戴思恭写信写得骂骂咧咧, 实际上还是个宠溺的性格,这背地里每日让家里的人过来扫,便是为了何玉轩回来的时候没有顾忌。

    他向来心疼何玉轩没了父母, 对他是当做自己的孙子来疼爱的。

    何玉轩眼角微红, 顾不得落脚, 先让莺哥等人自便,然后就匆匆往戴思恭府上赶去。

    戴府离何府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何玉轩身后跟着柳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瞧着来来往往的人各有不同的神情。朱棣入京后,那些官兵在他的约束下,到底没敢乱来,军令很是严苛。

    ……

    戴府。

    戴夫人高兴地让人把何玉轩给迎了进来,她身着天蓝色的裙裳,笑起来很是温婉亲切,一根简单的木簪横插在发髻上,为人很是宽厚,与戴思恭略显火爆的性格十分互补。

    “他还在宫中,尚未出来。”戴夫人安慰着道,免得何玉轩以为戴思恭故意不见他。

    何玉轩面露担忧,如今紫禁城如何他尚不清楚,朱棣算如何处置这些前朝的老人也还没把握,何玉轩当然不愿意戴思恭出事。

    戴夫人倒是比何玉轩宽心,含笑道:“不必如此,当天他便见到新皇了,万岁对他很是谦和。”何玉轩收敛心神,应是后方才反应过来,如今戴夫人嘴里的万岁已经不是建文帝,而是朱棣了。

    何玉轩有点恍惚,眨眼之间,朱棣便已然称帝了。

    戴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那老头子天天念叨着你的情况,若是被人戳穿了又很是不满,当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臭脾气……”

    “咳咳咳咳——”话未完,门口突地响起来咳嗽声,何玉轩当即就站起身来。

    一个老头负手从门口进来,绷着脸色道:“你谁臭脾气呢?”

    何玉轩面露喜意,冲着戴思恭深深鞠躬,声音里夹杂着些许难忍的泣意,“师傅!”

    戴思恭原本是不算理他。

    可他看着自家徒弟那瘦削单薄的模样,忍不住还是扶起了何玉轩,臭着脸色道:“这般红着眼睛是算哭给谁看?哭哭啼啼像个姑娘可不!。”

    戴夫人眯眯眼笑看他,“你谁像姑娘家的?”

    戴思恭是最听戴夫人话的,听到夫人这般意有所指的话,低低咳嗽了两声一笔带过,“那什么,你在万岁身边如何了?”

    何玉轩尽力收敛了激动的情绪,微红着眼道:“倒也一如既往。”

    戴思恭一巴掌拍在何玉轩的后背,喝道:“你个臭子,我便是让你去一如既往的?还是这般贪懒成性!这还不如给我滚出师门呢!”

    何玉轩感受着师傅熟悉的咆哮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师傅当真舍得赶我出去?”

    戴思恭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到正位坐下,老神在在地瞥了他一眼,“外面那守着的人是怎么回事?”戴思恭目光毒辣,一下子便认出来柳贯那身手不同寻常。

    何子虚哪儿来的这样好身手的人?

    何玉轩哼哼唧唧磨蹭了好一会儿,看他师傅的视线依旧紧紧盯在他的身上,叹气道:“是王……是万岁派来看护我的安全的。”

    虽然何玉轩已然仔细斟酌了词句,可能让朱棣都派人来保护,这得是闹出了多大的问题?

    戴思恭可不是能让人随意糊弄的,何玉轩在师傅的逼迫下,还是把北平的遭遇吐露了大半。

    何玉轩在外是个疲懒低调的人,可在戴思恭戴夫人面前,就好似他们的孙孙一般,家里人宠爱都来不及。

    听得何玉轩这些遭遇,哪怕是他一笔带过,戴夫人都忍不住落泪,急得何玉轩手忙脚乱,无措地递过去手帕,战战兢兢地看着戴夫人。

    “师娘,我真的没事了。”何玉轩蹲在戴夫人面前,双手安分地搭在戴夫人的膝盖上,乖巧地道:“你瞧瞧摸摸,我真的皮肉无损。”

    戴思恭在边上冷哼,“怕是不知担心受怕了许久。”

    何玉轩汗颜,看来他师傅对他也很是不满。

    好在戴思恭到底是不舍得看夫人如此难过,帮着何玉轩哄了几句,总算是把戴夫人给哄笑了。

    戴夫人回后院理下自身,前头便只余下戴思恭和何玉轩,老头把何玉轩看了几眼,冷不丁地道:“你这子总是不爱实话,莫万岁这般人物如何,他会派人看着你,难不成还是一时善心不成?”

    何玉轩起身回到座位上,安静地道:“只是分内之事。”

    既然当初他选择了投靠朱棣,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当做的还是要做的。

    戴思恭摇了摇头,他身处京师,对外头的消息很是灵通。如今的新皇是如何势如破竹,在最后的几月里直入京师,自然是有些清楚,这其中他的好徒弟到底有没有发挥什么作用,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深知他这个徒弟的秉性,既然投奔了朱棣,便不可能无所作为。

    何玉轩斟酌了片刻,是自家的师傅当然不必瞒着,便声把自己做过的大概都了一遍,当戴思恭得知他一手救人,又一手造出了新式兵器时,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要些什么。

    戴思恭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虽他对兵器械具确实不喜,然战争并非是个完全无用的东西,因而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丢开道:“既然如此,我怎的从来不曾听过你的消息?”

    成药的消息他也曾听过,毕竟是老本行,与之有关的物什是最容易让太医院的人激动的。然那个时候身处战时,大家都战战兢兢,且这些成药都是燕军的成品,虽然也有俘虏的士兵得到,可短时间内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了,这怎么可能流传出来?”戴思恭思及此处,又改口点头,怨不得万岁会派人护着何玉轩。

    这些都是与吃紧战役息息相关的东西,成品能暴露出来,这制造之人可万万不能被人所知。

    是得护着,不然按着何玉轩这般性子,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端。

    何玉轩可不知道他师傅正在嘀咕着什么,而是默默地和门外的柳贯比了个手势,柳贯点点头,然不肯挪窝。

    戴思恭有点好奇:“你在作甚?”

    何玉轩回头看着戴思恭,有点无奈地道:“我是让他回去告诉家里的那两个人,我今夜在师傅这吃饭,让他们不必等我。”自从上次何玉轩回去后发现,若是他不提前告知一声,他们便会一直等到他回来后,何玉轩便不会再这般了。

    刚戴夫人留着何玉轩吃饭时,何玉轩便想到这点了,“只柳贯都过于担心了,这时候也不肯回去。”宁愿家里马晗莺哥挨饿,柳贯也不会在看护的时候离开半步的。

    戴思恭老头摇了摇头,“我让下人去便是了。”

    何玉轩这才回过神来,如今已不是在北平了,他含笑点头,看着戴思恭吩咐了人后,便又继续陷入谈话。

    直至傍晚,何玉轩发现戴思恭是把马晗莺哥带来,这面容微动,似是有所感觉地看向戴思恭。

    老头淡淡地道:“你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过‘家里’这个词了。”

    时日渐久,在北平这段时日,落在何玉轩的心中,倒也是成为了温馨的日子。

    马晗总是比柳贯活泼了些,虽各自分成两桌吃饭,然时不时和老头子搭句话,场面也显得很是活跃。临到何玉轩夜深要离开的时候,戴思恭忍不住叹息:“你这性子要是能学得马晗三分,我都不会这么担心。”

    马晗在背后听到挠了挠头,他可影响不了何大人,何大人影响他差不多。

    看着何玉轩讪笑的模样,戴思恭就气不一处来,摆摆手让何玉轩赶紧走,“明日给我滚回太医院,要是没看到你,你的皮给我紧着!”他粗声粗气地完,便把何玉轩给赶走了。

    出了戴府,莺哥声感叹,“戴大人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何玉轩轻笑道:“师傅的性子一贯如此。”

    虽看起来火爆,然仔细倾听,便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你好,只不过掩盖在那些看似暴跳如雷的话语中了。

    后来何玉轩学着同戴思恭撒娇,老头便有点盖不住脸,咳嗽着转移了话题,如此再三后,何玉轩也便知道他这位师傅的弱点了。

    一路安静走回何府,包裹器具这些已经被莺哥拆开放好,缺失的东西也都买齐补足了,何玉轩让他们几个随意在这三进院子里选择落脚处,众人各自洗漱歇息,这一夜也便过去了。

    次日,何玉轩着哈欠起身,在秋日的凉意中站在庭院里洗漱。

    秋高气爽,清的飒飒风声刮过了庭院里的树梢,何玉轩低头吐出了漱口的水,而后用巾子擦了擦脸。

    “大人怎起得这般早?”莺哥从庭院外窜进来,手里还带着早点,“厨房的厨具许久未用了,的便去外头买了些回来。”

    何玉轩听出了莺哥的几分忐忑,浑不在意地道:“钱给你收着,便是该用的时候去用,莫要动用你自个儿的钱。”

    自出了北平,何玉轩嫌懒,便把所有的俸禄等都交给了莺哥理,自己只余下些碎银散票。

    这一大笔钱把莺哥砸得战战兢兢,有点不知所措。

    话,何玉轩突地想起来,问了一句,“你和马晗柳贯他们的俸禄走的是我这里,还是王府?”

    何玉轩之前都未曾考虑到这个问题。

    莺哥道:“的俸禄是走前院的,柳贯马晗的俸禄……的并不知道。”

    马晗扬着声音,从墙角飘过来,“是走的亲卫,至今未变。”

    何玉轩把几个人的俸禄大致了解了一下,掂量着若是他们不愿离去,日后得负担多少。算完后,何玉轩哀叹一声,居然沦落到需要努力挣钱的地步。

    何玉轩虽有些家底,却也不能坐吃山空。

    他回屋换衣服吃早点,然后要趁着这波清入宫当值了。

    没错,身为医士,如今也应当是医士的何玉轩此前最常做的,便是要在紫禁城内轮值。这轮值也是有定数的,每日有一需要轮值的御医吏目,并有数个医生医士。

    虽医生医士数目较多,然他们所需要候命的人数也远多于上一级的人数,因而时常有大半月的时间需要轮值。

    要是身为资历老一点的人尚可,何玉轩这等刚进去没一年的人,自然得是老老实实熬着。

    若是要让戴思恭徇私枉法,倒也没这般累,可不论是戴思恭还是何玉轩,都不是这样的人。

    何玉轩在爱懒,在这等事上是不会不愿偷懒的,且何玉轩认为,这经验还是要从实践中多加积累,要是只等着休息那可不成。

    便是何玉轩再如何懒惰,在医途上,他是万不敢如此乱来的。

    这日,何玉轩步行到了紫禁城外,刚掏出腰牌他便摇了摇头,如今已然更换新朝,这旧朝的腰牌如何能用,他一时之间尴尬在城门外,守军的视线已然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几眼。

    “何大人。”王景弘笑眯眯的声音从城门内飘出来,人也随着声音走来。

    王景弘本便是个瘦长的模样,换了一身宫里的内侍服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并无太大的改变,依然是个笑面虎的模样。

    朱棣身边这几个内侍,不论才智谋略都远超过后世那些所谓掌权太监,一个个都是能文善武的好材料。

    “王公公怎么在这?”

    何玉轩蹙眉,瞧不出以如今王景弘的身份,他如何需要在这城门口等候。

    王景弘含笑道:“何大人这便明知故问了,奴当然是在这里候着您了。”

    何玉轩听着王景弘的自称,颇有些刺耳,眉头更是微蹙了几分,这一眨眼的功夫被王景弘给注意到了。

    王景弘并没有在这里些什么,而是和何玉轩后面守着的柳贯颔首示意后,便带着他们两人入宫,而后王景弘才慢慢地道:“不过是个称谓,万岁爷爷既然入了宫,该随的礼数自然也是要的。”

    在私底下,朱棣对这些并不看重,他们自可随意。然在外面,他们当然要做到份内的事。

    王景弘淡淡地道:“莺哥跟着何大人,算是跟对了。”他一边着一边冲着何玉轩眨了眨眼,何玉轩便无奈地摇头,“罢了,你在这里等我,不只是要带我入宫吧。”

    如果只是考虑到何玉轩今日会来,且没有合适的腰牌,排个普通的内侍过来便可,为何需要用到王景弘?

    王景弘虽然不显,可他与郑和那一拨一般,同样深受朱棣的信任。

    何玉轩抿唇,能猜到他回来后的这一连串行为,还笃定何玉轩次日会回紫禁城入值,……不是朱棣亲自下令,便是道衍从旁建议。

    王景弘笑眯眯地道:“自然是万岁爷爷想见何大人。”

    何玉轩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他怎么觉得背后有点阴风阵阵。

    这紫禁城内,何玉轩不熟,其实也挺熟悉的;熟悉,其实也挺不熟的。

    他在太医院里便是个普通的医士,按理来,这些皇宫贵人都是他不能接触的,他所能治病的向来都是这些普通的宫人内侍。

    何玉轩见多了这些宫人内侍的困苦,也比常人少了几分偏见,这也是他愿意宠着莺哥的缘故,不过是个十数岁的孩子便需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日后连年也便落下病根了。

    然再怎么熟悉或不熟悉,这条路何玉轩还是认得的。

    这是去谨身殿的路。

    何玉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景弘着话,听着王景弘絮叨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听起来也颇有趣。何玉轩忍不住笑道:“你与郑公公他们也是辛苦了。”

    全是第一次沾手的东西,却要确保务必不能出错,尤其是登基大典与第一次开朝。

    这些都是一错便要惹来天下耻笑的大事,负责的人自然是背负着极大的压力。

    王景弘眼眸微动,听着何玉轩的话淡淡笑道:“您还是第一个这般的人……不过事情最多的,还是要数郑和吧……”他轻描淡写地就把老搭档给卖掉了。

    何玉轩失笑摇头,眨眼间他们已经出现在谨身殿前。

    门口站着两排守卫,柳贯漫不经心般地看过去,都是老熟人,其中一个还冲着柳贯眨了眨眼。

    何玉轩被王景弘引进去,而柳贯则是在门口站定,按着老规矩守着。

    那个冲着他眨眼间的亲卫声道:“柳哥,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柳贯隐晦地摇了摇头,莫是回来,他有种预感,往后这般的日子怕还是不少。

    谨身殿内。

    谨身殿内的摆设很是质朴,何玉轩并未看到如何精致奢华的物什,殿内燃着淡淡的香料,何玉轩分辨不出是何物,然不再是当初何玉轩曾过的那种提神的香料了,想来这些已经被换掉了。

    何玉轩心下稍安,那些香料可不能长久使用。

    王景弘低声道:“万岁爷爷正在前朝,请您稍等片刻。”

    何玉轩敛眉,看着殿外的景致,谢过了王景弘后便把药箱随手搁置,而后安然地坐着,久而久之闭目养神了起来。

    何玉轩处之泰然,已经到了这里,再多虑也无用。

    秋风飒飒,刮过谨身殿外的树叶,哗啦啦声响却反而让周遭显得很是静谧。谨身殿内外的宫人来往举止都很是悄然,有王景弘守着,也无不长眼的人敢来骚扰何玉轩。

    何玉轩闭目养神久了,竟有点困意。

    许是这一年多甚少有这种早起了后还要出门的经历,何玉轩的身子已然娇贵了许多。

    他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给训斥了一顿,决议回去后还是要好生锻炼,免得自个儿真的是成了个弱不禁风的模样。

    “哒——”

    殿外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何玉轩便看着朱棣身后带着一长串人走了进来。

    前面那些人他都很是熟悉,燕世子、朱高煦、道衍、金忠、张丘、张玉、朱能、徐玮辰等人,皆是何玉轩在北平的老相识了,后面跟着些便不太眼熟。

    看来这早朝的事还是扯白不清啊,这下了朝还乌泱泱地一片人跟过来。

    何玉轩随着起身,还未行礼便被走在最前面的朱棣扶了起来,他语气轻柔,“子虚勿要多礼。”

    这起来,还是朱棣登基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何玉轩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低声道:“万岁。”

    朱棣的眼眸愈发幽深,视线落在何玉轩身上片刻,这才道:“子虚且随我来。”

    何玉轩微愣,不过这个跟随,其实也是让何玉轩参与进来的意思,等他回过神来,这些刚从早朝回来的各路官员又开始争辩起来。

    这争辩的内容从年号到政策,从政策再到关押的旧朝官员,更甚者还有那些各路藩王以及某些还存在着反抗的地区……

    诸如此类的问题繁杂多变,深刻让何玉轩体悟到朱棣登基并不是个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一直在安静听着各人的看法,直到张丘就着一个问题不放,厉声道,“废帝所颁布的政令皆需要废除,如此才能确保新皇的威严!”

    徐玮辰摇头,“废帝的政令虽然稍显温和,可一些有利民生的政策还是可以稍加考虑。”

    孟善沉声道:“如今奠定万岁的威严才是最为要紧,可勿要让天下百姓还记着废帝。”

    一时之间众人各有纷争,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无论好坏,皆要废除废帝的所有政令,便是道衍等人并不话,然端看那模样,也确实是深有所感。

    何玉轩敛眉,终还是开口道:“臣认为万岁恩威并济,赏罚分明,天下自会知晓您是位怎样的明君。身为天子,自然是要为民生考虑,故而臣以为,这些政令与先帝相悖者自是需要废除,可若是于生民有利者,还需要斟酌一番,如此当能体现万岁圣明。”

    朱棣麾下这一些将帅里头,认识何玉轩不过二三人;便是那堆幕僚,真的认识何玉轩的,也只有十之二三,面对着何玉轩这般发言,不熟者只余下嗤笑。

    这个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青年敢在此指手画脚……他们这些跟着万岁出生入死的人还没发话呢!

    何玉轩的话,让内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道衍破了寂静,“子虚所言,也有些道理。”

    道衍深得朱棣的信重,他的开口让许多人都讶异了些,更何况他言语中对何玉轩的亲近,让几多人都泛起了疑虑。

    这个子虚究竟是何人?

    各路人马讨论的时候,朱棣都是安静听着,并没有什么。此刻他的视线落在何玉轩身上,几息后颔首,淡淡地道:“便按子虚所的来。”

    此话一出,便直接奠定了整件事的基础。

    朱棣如此手下留情,让大多数人都有些诧异。

    万岁非是一个手软之人,虽然爱民,然这种乃是大爱,便是可以为了更好的结果而短暂牺牲掉一部分人……这在棋盘上也是常有之事。

    若是这法子有用,朱棣是决计不会浪费心神去再推算一个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

    莫这世界上两全其美是一件多么难得事情,便是要彻底贯彻落实一个政令都需要花费心神,自然是省些力气好。

    此后的争辩何玉轩便都再也没开口过,只是安静地听着,眨眼间就快到了午时。

    这些事务再怎么着急,也不会真的压榨着人不给歇息,午时便有内侍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官员送来了饭食。

    何玉轩正沉默着,身后道衍便忍不住笑道:“子虚在想些什么?”远处徐玮辰原本是要靠近,看着道衍大师过去后,便停住了脚步。

    何玉轩与道衍徐玮辰等人都不同。

    道衍是一贯跟着朱棣的,声名早就在辅佐朱棣时了出来;徐玮辰跟随朱棣也有些年头了,更是负责着一干财务的事情,虽然低调却也是个重要的位置;再比如讨厌何玉轩的张丘,再不济人家也在朱棣身边刷脸存在了许久……可唯有何玉轩,当真像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还不如投降归于朱棣没几月的陈旭有存在感。

    徐玮辰知道何玉轩非是不知道,可是他不在意。

    这作为友人的,自然不想要何玉轩在这般场合被人冷落,便想着要过去陪何玉轩,然没想到被道衍大师先抢占了。

    徐玮辰一晒,心里却是开心。

    这当然是件大好事。

    ……

    何玉轩闻声回头,随着道衍走到了安静的地盘,主动道:“您昨夜可休息好了?”

    道衍年幼家里也是从医的,虽然十几岁便投了佛教,可这保养的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他闻言笑道:“你这是在嘲笑我一夜未睡?”

    何玉轩失笑,“岂敢,这不是看您还是这般很有精神吗?”

    道衍摇头,半是埋怨半是好笑地道:“都知道你原是这京师的人,然昨夜万岁遍寻你不得,差点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何玉轩抿唇,还没话,又听得道衍无奈地道:“虽然你是给世子报备过了,好歹给我等也一声。”

    道衍流传在外的自然是他的运筹帷幄,然此刻在何玉轩面前絮叨的模样,又似个亲近的寻常人,让何玉轩轻笑道:“是我的疏漏,日后必不会了。”

    何玉轩要回住所,自然不会一个人都不告知便偷偷溜走。只他与朱棣之间向来的接触都少有,当日何玉轩粗粗一想,这才发现每一次都是朱棣主动接触他,何玉轩若是想找到个和朱棣沟通的渠道都很是艰难。

    那一瞬何玉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默默寻了朱高炽。

    提及此事后,燕世子痛快地给何玉轩批了假条。

    岂料似乎是有点坑了世子殿下。

    何玉轩颇为苦恼,他偏头想了想,“这几日可有要事?”

    道衍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倒也是有。方孝孺不愿起草万岁的登基文书,万岁气急,把方孝孺下狱,欲车裂于市,连坐者几近八百余人。”

    “欲”一字,便意味着还未成行,可如此便足以让何玉轩动容。

    道衍脸色沉重,“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何玉轩蹙眉,“方孝孺乃天下闻名之大儒,若是万岁如此,只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朱棣虽被道衍劝住过,然方孝孺是个极为刚正不阿之人,面对朱棣的百般忍让皆是边哭边骂,惹得朱棣终是暴怒,气急直接下令。

    何玉轩紧蹙眉头,正思忖着这事,身后便是个熟悉的温和声音,“何大人。”

    原是郑和。

    郑和换了身衣裳后,内敛的气息不变,依旧神情宽和,“万岁有请。”

    道衍乐呵呵地摆摆手,“子虚且先去吧。”

    何玉轩欠身,而后便随着郑和往内室走去。

    朱棣换了常服,袖手站在桌边,似是在斟酌着何事,而在不远处摆着一桌膳食,正热腾腾的模样,并无人动过。

    何玉轩随着郑和入内,郑和微一鞠躬,便悄然退下。

    余下他二人独处于室。

    何玉轩掀开下摆,正欲行礼,便被朱棣喝止。

    “日后子虚见我,当不需如此。”

    何玉轩蹙眉,“臣惶恐,这不合礼数。”

    朱棣几步走来,稳稳地握住何玉轩的手腕:“什么时候子虚也在乎过礼数了?”

    何玉轩感受着手腕的热度,呼吸微微一窒,被朱棣拉着在桌边坐下。

    好在落座后,朱棣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不至于太过尴尬。

    朱棣话语平静地道:“昨日庆功宴,本想着给众人介绍下子虚的功绩,不料子虚提前早退,倒也作罢了。”

    何玉轩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弱弱地道:“臣以为事态已了,便早些退了。”

    朱棣拧眉,环绕周身的冷然气息稍稍淡去,“子虚不是觉得功成身退,深感无容纳之处便好。”

    何玉轩背后发冷,有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感。

    朱棣所的话虽不是全部,然也确实是有点道理……何玉轩在北平混得风生水起,然也是在一撮人的心中有影响,比如朱高炽朱高煦道衍金忠张玉之流,然这些都是朱棣麾下最精良也是最高端的一批人。

    往下何玉轩便几乎不曾接触过。

    他从不考虑自己在朱棣麾下的地位,因为何玉轩便从来都不认为他能待长久。或许等他回了京师后,朱棣会因为他的功勋有所褒扬,然也仅限于此。

    毕竟何玉轩这位置确实不上不下,难以寻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这是何玉轩最初留在北平时的算与想法。

    然千算万算,何玉轩万万没料到他此后的路线一路奔腾往基建发展,而朱棣突然就那什么了!

    这就好比何玉轩突然看到一根笔直勺子啪叽软化了一般,这让人难以置信并深感不安。

    何玉轩这一通思绪自然是不能让朱棣知晓的,他敛眉轻声道:“万岁过虑了,臣只是有些思家,并担忧师傅的身体,故而才急忙回去。此中失礼,全是臣之过错。”

    朱棣慢悠悠地看着何玉轩,安静地道:“今夜设宴,子虚可欲往?”

    何玉轩掂量着朱棣这语气,也不似能拒绝的模样,他眉目浸染着淡淡的无奈,“万岁这般问话,可真是狡猾。”

    朱棣面容冷峻,可眉宇流露出笑意,“只待结果是好的,那其他的自然无碍。”

    何玉轩摇头,忍下其他的思绪,只笑着道:“自然是去的。”

    午时这空余的时间极短,只是给朝臣们吃个饭的时间。就算是朱棣把何玉轩带过来了,两人也是面对面简单吃了个饭,然后又速速投入了朝会中。

    有着朱棣戳破了何玉轩的心思,何玉轩在接下来的朝会中没有划水,遇到些争议也偶有发言。

    其发言中肯切合,道来皆是有理有据,让一些人很是刮目相看。

    待到申时中,这朝会才堪堪开完,何玉轩踱着步子出了门,一时之间看着外头的宫墙有点发懵。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何玉轩拎着药箱茫然四顾,耳边还回荡着昨日师傅的话语。

    何玉轩心累。

    半晌后,戴思恭面前站着个如鹌鹑一般的何玉轩。

    这鹌鹑还试图据理力争:“师傅,我也是不想的。”

    何玉轩:师傅,您听我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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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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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我看你就是想跑。

    子虚:我不是我没有你胡!

    鹌鹑:师傅傅我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