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十五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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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修书了……”

    徐玮辰一脸呆滞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 何玉轩淡淡看了他一眼, 漫不经心地捻起一颗圆溜溜的糕点, 这似是莺哥建议过后厨的厨娘,因而这造型越发精美了起来。

    何玉轩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可美好的事物落在眼中确实让人更为享受。

    他懒懒地想到,该给厨娘涨工钱了。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友人——我?”徐玮辰哀怨地把何玉轩在吃的那盘糕点抢过来,愤愤地吞了两个甜滋滋的玫瑰糕,这神色才看起来好了些。

    何玉轩倦怠般地抬眼,轻叹了声,“你明日会不去吗?”

    “……不会。”

    “那不就是了?”何玉轩掀开下一页,继续往下看,“你又不会做些什么,还要我给你建议作甚?”

    也是在何玉轩这里, 徐玮辰才敢口头这么, 不然简直要命。

    “其实修书自然是个光荣的任务,只是确实枯燥了些,我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苦笑了两声, 趴在桌面上摆弄着何玉轩桌面上的不倒翁,“你这都买了多少个不倒翁了, 我就没看见过重样的。”

    那不倒翁看起来还蛮可爱,肥嘟嘟的肚子让人爱不释手,徐玮辰戳了好几下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何玉轩挑眉看了他一眼, “不满意你就甭碰, 再不回去难道你家兄弟不担心你?”

    徐玮辰嘿嘿笑道:“他去江南了, 得下月才回。”

    何玉轩:……怪不得这么浪。

    “文渊阁里头满是人,万岁允大家修缮时可借阅经典,这让那群读书人都疯了,能拖到最后一刻才被人拉出来。”徐玮辰含着糕点嘀嘀咕咕地道,“……少师与解大人都很是厉害,简直是博览群书,两人引经据典宛如心中自有书屋,我等真是比不过……”

    何玉轩含笑道:“不论是他们还是缮书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就莫要如此了。”

    徐玮辰耸肩,靠在背后的椅背上,趣味盎然地眨了眨眼,“这些暂且不论,我怎么听最近杨荣和你走得很近?”

    何玉轩敛眉,平静地合上书本,把手头看完的医书放到旁边去,“你这‘听’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风声。”

    杨荣近来是与他走得近,但是这与解缙的那种不太相同。

    何玉轩与解缙更似君子之交淡如水,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两人惺惺相惜;而杨荣……何玉轩能明显感觉到他宛如在看什么有趣的个体。或许杨荣不是什么坏人,可他也非是个善人,能在这朝堂争斗中脱颖而出,论谁都不可能是傻白甜。

    何玉轩对这些倒是不大在意,除了开头那次算计后,杨荣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行为举止都收敛了许多。

    朝政无绝对的盟友,君不见金忠也曾谋算过他。

    “哎,这可不是谁告诉我,而是明摆着的事实。”徐玮辰精致的脸上满是八卦的味道,不过何玉轩不他也不逼他,而是顺其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你可知汉王广纳护卫,如今数目越超额千人?“

    何玉轩冷静地看他,徐玮辰自然是知道他与汉王的恩怨,来这话不会是无的放矢。

    “那又如何?”何玉轩垂下眉眼,那安静的模样就好似他真的浑不在意一般。

    “我便是不知道为何万岁会一直任由着汉王殿下……”他含糊没清楚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何玉轩对他的意思很是清楚。

    何玉轩叹息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当初靖难中,汉王殿下的功绩不容觑,而他确实救过万岁。汉王殿下所愿,万岁自然清楚得很,可太子无错,废嫡长而立次子前所未有,从最初汉王殿下便该知道这是无可解的。”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怜悯。

    朱棣再冰冷无情,到底血脉还是残留着点温情。

    徐玮辰惊讶地看着何玉轩,嘴巴张张合合了两次后,犹犹豫豫地道:“你这么一也好像……挺有道理的。”

    就是感觉好像突然把冰冷的神像拉下神坛,一旦让徐玮辰意识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也有情感,他便有种不太适应的发毛感。

    毕竟如今这位帝王可当真是下手狠戾,登基伊始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徐玮辰是万万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何玉轩似是感觉到了友人的犹豫,幽幽地道:“就算是帝王,那也是人,你这模样就好像万岁是泥塑神像般,高高供着可不是容易冷到腿。”

    徐玮辰:“……和腿有什么关系?”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和何玉轩一起在讨论皇帝的腿!

    何玉轩一本正经地道:“高处不胜寒,岂不是容易老寒腿!”

    徐玮辰:?妙啊。

    何子虚这胡八道的能耐又增长了不少。

    ……

    翌日。

    早朝时分,何玉轩便听到有人在弹劾汉王这护卫超标的问题,可帝王搁置不理,确实有种放纵的感觉。

    何玉轩懒懒地站在文官这列,低垂的眉眼不经意间扫了一圈,看到了永春侯王宁。

    王宁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若不是他声音很是低沉,不然那阴柔的模样容易让人联想到皇帝身边的……他正在不紧不慢地驳回刚才那官员弹劾的话语。

    话语落后,王宁的视线与何玉轩撞上,他先是愕然,而后露出淡淡的笑意冲着何玉轩点点头。

    何玉轩颔首以应,两人视线错开,再无接触。

    下朝后,何玉轩从外面的侍卫手中接过药箱,背后是金忠淡笑的声音,“子虚还是这般念旧。”

    何玉轩出入习惯带着个箱子的习惯早就传遍了朝野,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所传闻,唯有相熟的才知道那只是何玉轩随身携带的药箱。

    不过就是亲近的人也只以为何玉轩是念旧。

    何玉轩低笑并未解释,视线扫过金忠背后那道有些愤恨的视线,哟,那位侍郎大人如今还是看不顺眼他?

    大家都是要回六部,这顺路定然是一块走儿了。其实从散朝后众人离开的痕迹,也能看出大部分的派系分别,正如同永春侯王宁、淇国公丘福等人压根就不可能与金忠他们走一道。

    金忠的声音里满是沧桑,“子虚这些天经常往龙江去,是否要出成果了?”

    何玉轩:“确实如此。”他无奈摇头,“然又有何用,这冬天河流都结冰了。不能下水看看情况,还是有些麻烦的。”

    金忠呵呵笑道:“还是再等等吧。”

    何玉轩回到工部后,回想着刚刚金忠的话,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孰能知晓方才金忠那话意指的究竟是这船只试航,亦或者是在指他呢?

    他低头看着桌面已经垒起来的文书,漫不经心地开第一本,瞧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微愣,而后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应当是张丘的字迹。

    何玉轩翻了翻署名,看到落款确实是张丘。

    而如今张丘的职位是吏部文选司郎中。

    吏部负责着朝廷内外文官的一应甄选,而其下几个司中,文选司恰好有册库要储存朝廷内外官员履历与题补各缺,近来这朝中各部唯有工部的变动最大,张丘这折子递到他这里也实属正常。

    何玉轩懒懒地看完其中的内容,随手丢到左侧,那是要递交给各个侍郎负责的内容。

    原来这张丘竟然去了吏部。

    乾清宫。

    “扑哧——”

    何玉轩刚进来就听到朱棣忍不住的笑声,那清朗的笑意让他还未行礼便看到帝王手执着折子的模样。朱棣眼见何玉轩过来,把那折子丢到一旁,剑眉微动,“怎么停在那里?”

    那不紧不慢的稳重模样,面对何玉轩也很如常,丝毫看不出朱棣刚刚在看的就是何府每日的汇报。

    何玉轩欠身,这才慢慢走到朱棣旁边。

    帝王在殿内早就褪去龙袍,穿着最贴身舒适的常服随意而走,让何玉轩坐下后,这才从慢悠悠地道:“子虚要是再晚些,我怕是要饿死了。”他哀哀地叹息,单手撑着脸颊的模样很是俊朗,那冷峻的寒意犹然残留在他的眉梢,可那嘴角的笑容又分外明显。

    何玉轩失笑,“万岁可不必等臣的。”

    若是事务繁忙,何玉轩往往会忘记中午这餐,直到腹部哀鸣后才会想起来。要是以往也就算了,后来乾清宫这位一直会派人来邀,哪怕何玉轩忘记了,前来的内侍也只会在外面安静地等候,这让何玉轩猛地想起来后更为尴尬。

    今日就是何玉轩忙到忘记了。

    朱棣挑眉,“要的就是你来,分别吃喝又有何意义?”

    何玉轩:……无解。

    郑和在两人吃食的时候匆匆进来,他的视线在何玉轩身上略一停顿,立刻就低头道:“万岁,陈朝的老臣裴伯耆入京,如今人就在宫门外,请求万岁面见。”

    陈朝是朝廷对安南政权的称谓,安南一贯由陈姓人当家,大明便直称为陈朝。年前安南派人前来,是陈朝后代无人,无可奈何由其外甥胡氏替代。

    朱棣对此有所怀疑,并且在安南屡次犯境的情况下派人去彻查,可一无所获,终加封胡氏为安南国王。

    何玉轩深知若不是重要的事务,郑和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报。

    朱棣的神色渐沉,“让他于谨身殿等候。”郑和领命而去,一时之间殿内很是安静。

    何玉轩舀汤喝了两口,慢慢地道:“万岁看起来很高兴。”

    朱棣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玉轩,“子虚如何能看得出来?”

    何玉轩微愣,刚刚那句话几乎是他脱口而出,若要问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沉默地握紧调羹,几息后无可奈何地道:“您应该生气不是吗?”

    若有人能清楚地分辨帝王的脾性,以朱棣如此多疑的性格,为何反倒显得很高兴?

    朱棣那笑意挥之不去,落在何玉轩的眼中更有些可恶,他饶有趣味地看着何玉轩的反应,“为何要生气?而子虚又为什么要担忧呢?”

    这就好似猎人举着箭矢满是兴味地绕着猎物徘徊,又反过头去问猎物为何要害怕。

    何玉轩没好气地喝完汤,默然道:“万岁需要去面见使者了。”

    朱棣冷笑了声,淡漠地道:“使者?”

    怕不是败家之犬。

    裴伯耆是安南陈朝的旧臣,他千辛万苦从安南而来,靠着不太靠谱的官话,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把安南发生的事情告知大明。

    朱棣的猜测没错,陈朝并非自然消亡,而是被胡氏谋朝篡位,继而害怕大明的铁骑而捏造了借口,仗着大明不懂安南政务而糊弄了当初去查看的使者。

    时值午朝,六部尚书并都督府的人都在,裴伯耆的话自然也落在了他们的耳中。

    何玉轩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看着如今这面色各异的官员,暗叹:万岁等待许久的理由已经到来了一半。

    帝王早有出兵安南的算,如今裴伯耆的话自然成为佐证,金忠沉稳地道:“万岁,裴伯耆所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不若招来那安南的使者一探究竟,如此便可知道究竟真相是何。”

    吏部尚书蹇义颔首道:“金大人所不错。如今真相不可单凭裴伯耆的一面之词,还得再探究竟才是。”

    帝王半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听着朝臣们的话,当众人都停下后,他慢慢睁开眼眸,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里尽是幽深冷意,“那便如金忠的法去做。命与安南左近的城镇一并做好防范。”

    “是!”

    裴伯耆来访这事揭过,待他退下后,这殿内的气氛才稍稍恢复了些。

    “……兀良哈部的使者即将抵达,礼部正在制定……出使建州女真的使者团正在回归的路上,女真之统治者阿哈出对我朝使者极为款待……”礼部尚书李至刚道,这些皆是大明对女真蒙古各部的招揽。

    朱棣从未放松过对北边各部的戒备,哪怕当初各部看起来与大明、与当时的燕王关系不错,实则一旦至冬季,草原寸草不生而无粮食时,不论是蒙古或是女真都有各部卷入到袭击大明边境的事情。

    帝王扬眉,平静地道:“可。”这便是应了礼部提出的接待规格。

    “万岁,当初以便于女真和兀良哈部交流而提出设立马市的设想,臣以为开平正是个合适的地方……”

    “……福建海军击溃了前来骚扰的倭寇……”

    “今年入冬,山东偶有贼寇流窜……”

    随着一件件事的解决,这朝会即将走向尾声,一直没话的何玉轩突然破了沉静。

    “万岁,刘家港的苏州府船场所造战船经过试航后,在海面如履平地,在抵御海浪这件事上比较之前有所突破,于武力配备上也比以往有长进。

    “如随行的轻便快船可配砍刀、弓.弩、飞镖等冷兵器,另外可佐以鸟铳火炮等物,能随时随地反击海贼……”

    何玉轩的话还未完,刑部尚书忍不住断道:“何尚书,你这些依据是从何而来?”

    何玉轩温温柔柔地道:“因为第一次试航的时候,船队偶然撞见倭寇,恰巧随行的快船上配备有火炮,因而击败了围攻的倭寇顺利返航。”

    一时之间满朝竟是无话可。

    虽工部负责有武器库,可是从何玉轩口中出“火炮”二字,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那苏州府船场最初造就的不是粮船吗?”户部尚书郁新对此很有印象,因为当初就是他与何玉轩扯皮了半日才批出去的经费。

    何玉轩颔首,“粮船为要,不过粮船最怕招致的便是倭寇海贼,因而这战船也是急需之物。”这话得滴水不漏,就算户部想要追责他把款项挪作他用也无法。

    更何况……有人悄悄地看了眼并未表示的帝王,若非朱棣允许,何子虚岂敢如此?

    经过两位尚书的断后,何玉轩总算得以安静地讲完这战船的问题,随后他偏头看着兵部尚书那侧,“若是经过检测这批战船性能稳定,或许可替换如今福建广东等的船队……看各处的船厂产量如何……”

    这落到最后,就得看兵部与户部这两边扯皮了。

    工部摆在明面上的是龙江宝船厂,可工部所负责的并非只有龙江,而是全国各省的情况,这是何玉轩在接手了都水清吏司后就试图在做的事情,经历了几个月,如今看来结果并非坏事。

    午朝罢了,何玉轩匆匆几步赶上太子,这让朱高炽有些高兴又有点好奇。

    何子虚是个内敛慵懒的人,若非有事他是不会主动做些什么的。

    “子虚今日可真是杀了不少威风。”朱高炽趣地道,他正与何玉轩一起往东宫而去。

    太子的身体经过了几番锤炼后,这微胖的体质是改不了了,可身体的素质比以往好了数倍。这让朱高炽在面对何玉轩的时候总是有些难以流露的感激。

    “那只是他们对工部一贯没什么好印象。”何玉轩慢吞吞地道,他抬眼看着朱高炽,认真地道:“万岁一直对海外很有兴趣,如果他们愿意留意的话,其实工部的动静都不算。”

    六部里头,各个部门都有着各自的职责,但确实只有工部显得最为底下。

    吏部管官,户部管钱,礼部清贵,兵部管武,刑部管法……这前头几个哪一个不比工部看起来高大上些?如此陋习何玉轩早便知晓。

    朱高炽笑着摇头,略显好奇地看着何玉轩道:“子虚还未特地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何玉轩轻描淡写地道:“臣如果告诉您是为了您的身体而来,您会不会有点失望?”

    太子:“……或许会有一点?”他迟疑地道。

    何玉轩抿唇而笑:“其实是为了汉王殿下的事情。”

    朱高炽登时就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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