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九本书
何果至暂时在何府住下了。
何玉轩很少与他接触, 每日都是匆匆起早贪黑去工部, 盛寅唯有他需要看病的时候才会过来, 这日常下来,与何果至接触最多的人竟然是莺哥与马晗。
莺哥对这个佛郎机人没太大的感觉, 只是觉得与他交流的确是一件麻烦事。
何果至话的时候, 或许是对官话还是不太理解, 这主语总是颠倒错乱, 理解起来很费劲, 不多时马晗就在何玉轩的默许下开始教他话。
盛寅很不能理解, “师叔, 您为何对这人如此关注?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撒谎的话, 为何不直接把他丢出去便是, 留在府中未免留下后患。”
何玉轩慢悠悠地道:“他若是有目的,那我留下他同样不算错。彼此互相算计罢了……”
盛寅蹙眉, 对偶尔神叨叨的何玉轩很是无奈。
他在何府住的这些天察觉到了何玉轩的变化, 那是经久后的岁月沉淀, 可对他这个看过他这位师叔的青葱岁月的人来, 总有种脱离的感觉。
何果至面上是真的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他的身体在渐渐恢复。脱离了病情的何果至很开朗, 在跟随着马晗学习话的时候, 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嫂子——”
“是勺子!”
何果至捋捋自己的舌头, 胸前的十字佩饰微微摇曳, 继续跟着马晗学, “你拿着一个嫂子——”
“你丫儿才拿着个嫂子!”马晗翻了个白眼, 忍不住跳脚,“就你这学习的能耐,你花了半年的功夫有所成,我怎么就不信了呢?”
他这两日简直要被何果至给折腾得半死。
何果至的面相很是深邃俊朗,白皙的皮肤比莺哥还要再白嫩些,若不是他高大的身材,还真的要让人错乱一下这性别几何。马晗拽着自己的头发在何果至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看着何果至的头发忍不住道:“你的头发怎么是金色的?”
马晗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对何果至那顶金灿灿的头发不太感冒。
若不是柳贯暗地里让他克制,马晗倒是想要割掉何果至这顶头发,这颜色瞧着分外膈应人。
何果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偏头道:“天生,的,有,你们的,一样,颜色不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马晗有点理不清何果至的意思。
盛寅漫步而来,听着他们对话,忍住笑意道:“他的意思应该是他们那里也有和我们一样发色的人。”
何果至亮着眼睛点头,伸手点了点他们两人的头发,又扯了扯自己散落的金发,“有一样,有不一样。”
马晗感觉他的脑袋要炸掉了,这种教人学习的事情果然不适合他,怪不得前几日柳贯那么谦让把这个事情丢给了他。
马晗后知后觉感到头疼。
盛寅坐下来给何果至把脉,除开伤寒外,何果至的四肢都有些冻伤,盛寅取了药膏让他日日涂抹,这些天下来后总算是恢复了大半。而他的旧疾同样在盛寅的把控中,只要按时服药,那周身的刺痛不会再继续往复了。
“今日身体还会刺痛吗?”为了照顾何果至的听力,盛寅故意得很慢。
何果至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痛,但,少了。”
盛寅颔首,这就明药还是起效的。
何果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盛寅的手指,不住比划着,“厉害,很,厉害,太,厉害了……”他似乎只记得这么个词是夸耀的意思,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词来夸奖,让马晗忍不住吐槽,“你就不能换换词语,好歹换个感激的词语,如多谢什么的……”
何果至深以为然,“多杰。”
马晗:……
盛寅在旁边看着何果至与马晗的日常对话,若不是涵养还在,那笑意当真是忍不住。
他要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往窗边一扫,留意到这府内另外一个护卫正抱臂看着这里,那沉稳严肃的模样就好似在盯梢一般。
柳贯的眼神让盛寅下意识想起了何师叔过的话。身后这正在跟着马晗鹦鹉学舌的传教士会是藏有祸心吗?
盛寅有些迟疑,随即摇摇头,不再深思。
若何果至真的有问题,如今他身在何府,何师叔定然不会放着他出去作乱。
他还是好生看他的医书吧。
……
这冬日里头好容易停雪,那暖洋洋的日出消融着皑皑白雪,何玉轩却不高兴。
他厚厚地裹在大裘里面,手里抱着暖炉的模样很是可怜。
何玉轩是真的怕冷。
他眯着眼躲在工部里头,往常还会出去走走,现在除非是把要务送到眼前来,不然何玉轩压根不会出门。
这还不如落雪的时候,如今这天气可真的是愁人。
何玉轩懒洋洋地了个哈欠,抽出手来把改好的文书丢到一边去,闲暇的时候喝着暖茶来暖身体。这都快接近除夕,再过些天就能休息了,何玉轩也感觉到了工部有些人心浮躁,只要不出意外,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朱棣治下的官员还是比明太.祖要好一点的,至少薪资与休假还是有些的,当然比不上前朝。
这春节期间能休息个三五日已经是万幸。
何玉轩慢悠悠地在手头的文书上写了个大大的不字,然后随手丢到一边去。他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喃喃自语地道:“这种看着就是来浑水摸鱼的文书能不能不要递上来?”
他深以为前段时日帝王在朝廷中训斥官员递来的折子皆是花团锦簇却并无半点实在这事,做得太妙了!
朱棣把那些只会做华丽文章的折子都回去重写,着实是了不少人的脸。
若不是何玉轩疲懒,他着实也想这么做。
“叩叩——”吏进来通报,“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求见。”
何玉轩慢慢点头。
王侍郎与刘侍郎一齐进来,看着他俩的脸色还算是着急,何玉轩勉强提起了精神。
这两人本来就不对付,要是能一齐过来还真的是个奇迹。
刘侍看着王侍郎沉吟的模样,嗤笑了声,摇头对何玉轩道:“尚书大人,原本华盖殿的修缮已经结束。为了预防大雪对新修复的地方造成伤害,前两日臣已经递折子给您要复查一次。”
何玉轩颔首,刘世的这事他有印象。
华盖殿的修缮其实从帝王登基到现在就一直在持续,在何玉轩成为工部尚书那前后就已经竣工收尾,余下的只有简单的两次复查。
这次就是第二次。
何玉轩摩挲着下颚,他看着刘世话时眉梢那得意的模样,又看了看王侍郎那稍显瑟缩的站姿,“所以这次查验出问题了?”
王侍郎抢着道:“修缮完备的各处并未查出问题。”
刘侍郎点头,只不过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可惜的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何玉轩挑眉,听着刘世的意思是原本修好的部分并未留下祸患,可是原本完善的地方却出了错漏?
刘世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在刘侍郎呛住的时候继续往下:“修缮的各处确实很是干净利落,检查的过程中并未出现问题。可是工匠在复查的时候发现堆积的新土与残破木石料并未清除干净。”
何玉轩隐约记得那个时间段刚好是工部内部撕逼……不是,政斗得最为激烈的时候,这交接的事务有错漏很正常,可是王侍郎并未变动过才是。
王侍郎就是当初与金忠一齐作为工部左右侍郎的那位右侍郎,虽然清查的时候有点牵连,但是不算严重,后来因着修缮华盖殿等的功绩还算是升了官职,从右侍郎提到左侍郎。
刘世所的问题若是真的,王侍郎确实要后怕。
当初这事是他负责的。
何玉轩捂着暖手炉道:“你们发现的淤泥杂物都堆积在何处?”
到底是怎样一种藏匿才能把一大批废料都给遮掩起来,甚至乎连检查的时候都没发现。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建筑修复替换下来的废料可是极多的。
刘世略显恶意地看了眼王侍郎,“在华盖殿后面的那口井。”
何玉轩:?
华盖殿后面什么时候多了一口井?
何玉轩当初看过规划图,华盖殿的后面压根就没预留出来给井的位置。
王侍郎苦涩地道:“当初在修缮的时候,施工的工匠头目是在庭院发现了暗流,禀报上来试图作口井,臣核查后禀报了原本的王尚书,王尚书觉得可行。后续因为修筑的过程中遇到麻烦,最终舍弃了整个方案,不过还是做出了个造型来,成为一座灯台的特殊造型。殊不知……”
“殊不知,那成为了工匠偷工减料的好法子。”刘世补充完毕。
何玉轩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这事大不大不,要是发现这件事端的人是王侍郎自己,何玉轩笃定他肯定会做好一切方案再来寻他,解释完毕后交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而如今发现的人是刘世,且是在这种王侍郎猝不及防的前提下……两人本来就有仇,他如何能堵得住刘世想要落井下石的心态?
何玉轩不紧不慢地道:“刘世这事做得不错。”
刘世似乎不曾想到何玉轩会褒扬他,脸色登时流露了些惊喜的神色。
何玉轩抬眸看着王侍郎,话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至于你,是当真一点都不知情,还是在后头知道后把这事给压下来的?”
王侍郎一愣,顿时想些什么,却被何玉轩抬手按下,“你知道我的脾性,我无需知道辩解的缘由,你只需告知我处理的方法,回去交份文书给我。”
王侍郎察觉到何玉轩的意思,立刻点头道:“是!”
若是王侍郎能自己圆了这件事,何玉轩还不至于因为这事就舍弃掉他,可敲一二也是必要的。王侍郎不比刘世容易糊弄,这事何玉轩不认为他一点都不知情。
要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的话,这次就不会是两人一同前来了。
王侍郎被何玉轩给发走了,留下刘世一人有些不满地道:“大人难道不惩戒一二?”
何玉轩悠悠地道:“这件事若是要处理就必定得经过万岁同意,届时自有分。”王侍郎要是能圆上,何玉轩自然会保他,要是做不到……他垂眸看着那本看了一半的文书,示意刘世走近两步,“是你邀他一同过来的?”
刘世摇头,“臣回到的时候就被王侍郎缠上了。”
何玉轩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他想得不错。他靠在椅背上,揣着个暖手炉看着刘世,突然问道:“你和张丘是怎么回事?”
刘世被何玉轩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点不知所以然,试探着道:“他是我的同门师弟。”
何玉轩:?
他的兴致反倒是被刘世这句话给勾起来了,原本何玉轩是想诈一诈刘世的话,这么一反倒是有点好奇了。他摆摆手让刘世坐下,饶有趣味地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你们的师傅又是何人?”
从刘世的口中,何玉轩倒是知道了另外一套法。
张丘与之前伏诛的张昺有着七绕八弯的亲戚关系,好在除了这件事外并没有其他的联系,只除了张丘曾在张昺死前见过一次外……不然那次燕王府血洗的名单上就合该有张丘的名字了。
他的出身普通,与刘世算是同一条街道上的邻里,后来都曾经师从某一个木匠做活计,学了两年后张丘就离家出走,再不曾回过家乡。而刘世在学了几年后与木匠情同父子,老年无所出的木匠把刘世丢去学堂里面读书,读了好些年后总算磕磕绊绊走上了科举的道路。
“……后来合该是祖坟冒青烟,臣侥幸入朝为官,中举那年师傅去世了,我本是想着要丁忧回家,却因着没前例被发了,至今还未曾归家祭拜一次……”刘世面无表情,道后面眼圈有点发红。
何玉轩失笑,这少有人用“祖坟冒青烟”来形容自己,这是得多么不自信?可到了后面听着刘世的话,何玉轩又有点感同身受,有个可亲的师傅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刘世也是个老实的,请求回家给师傅祭拜,吏部自然会拒绝。
这还不如是归家探望亲人。
“张丘回京后你才重新和他接触?”何玉轩问道。
张丘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他在吏部我是一点都不知道,是两月前在街道上遇到,他同我招呼,这才重新联系上的。”
刘世话诚恳,虽然心眼不算大,可心思也不算多,何玉轩几乎能一眼就望尽他的想法。
因而他的话,何玉轩不认为是假的。
何玉轩慢慢地道:“虽然你们有旧交,可你知道近来这些事情比较避讳,走得近些也无妨,可就莫要在你们各自的家中了,还不如在酒楼等处光明正大些。”
刘世感激地点头,“臣知道。”
何玉轩颔首,准备让刘世出去,临走前又看似无意地补了一句,“这件事就莫要出去了,吏部与工部到底分属不同,该的不该的你在私底下得分辨清楚。”
刘世点头应是,这才出去了。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通过和刘世交流的这半个时辰,何玉轩深以为这是一个语早死且不会交际的人,这话的逻辑偶尔还不如家里那个何果至。
刘世之前与何玉轩的接触都仅限于公事,话也很简短,如今看来他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短处,虽然不能决断常常来寻何玉轩,倒是在来之前就几乎把所有的话都好了腹稿。
何玉轩淡笑着拂去了这些残留的印象,半心半意地把刚刚还未看完的文书看完,随后活似没骨头一般地软了下来,那暖手炉的温度渐渐淡去,何玉轩把它搁置在桌面上,眉眼弯弯的模样就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出戏可真是精彩……”
……
纪纲脚步匆匆地经过宫闱,大步流星的姿态穿过数道宫墙,经过的内侍宫女看到他无不避让。哪怕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纪纲,可都认得出那身衣服。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服饰。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名头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哪怕是宫墙里面的宫人都深以为然,不敢抵触这位狠戾的指挥使。哪怕都知道纪纲定然不敢在宫内出鞘,可事后他如毒蛇般盯上的话,那就当真是无法了。
纪纲的模样其实算不得难看,相反摒除掉他那身阴郁的气质,其实他还算得上俊俏。可那双眼睛就宛如是噙满了毒,被他盯上的那瞬间就好似毒蛇咬住了猎物。
恐怕这样的人也只有朱棣能驾驭得住。
“还请通报一二。”纪纲在乾清宫外停住,他温和地对门口候着的内侍道。
那内侍欠身,而后就入殿去通报了。
纪纲有意无意地扫过这门口候着的亲卫,这还是明面上摆着的人,暗地里帝王还留有多少后手,那还真是未可知。这乾清宫被造得如精钢铁桶一般。
他安静地候着,身后忽而不紧不慢地传来三道脚步声。
纪纲敏锐地觉察到那其中一人微妙的步伐,那拖长又慵懒的姿态就宛如是散步一般。
纪纲侧身看了一眼,一眼望到中间那人身披着的绯袍常服。
二品,锦鸡。
纪纲微微眯眼。
工部尚书何玉轩。
何玉轩似是没料到在门口会看到纪纲,他那看似倦怠微合的眼眸稍一睁,看着纪纲笑道:“原来纪指挥使也在这。”
纪纲往后退了半步,抱拳行礼。
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是正三品,相比较何玉轩那正二品的尚书还是犹有不足,可能让纪纲这么服帖的人可不算多。哪怕是那堆二品官员里,真的受过纪纲礼数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何玉轩有些讶异,点头致意后,殿内那内侍也绕出来了。
他看着这门口的会晤确实有点惊讶,对纪纲道:“指挥使大人,万岁让您进去。”纪纲解下刀具交给门口的亲卫,迈步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刚才那内侍同何玉轩着什么。
“大人,万岁怕是要再等等才能陪您进膳,您且……”
后面的话纪纲就听不清了,他仍然往前走去,可这心里的震撼并未减弱。
纪纲不是没听过这宫闱里的传闻,更甚者那锦衣卫也是搜集过相关的情况。可这耳闻不如眼见,亲眼看到的事实给予的震撼感是多少文字跃然纸上都不能给予的。
万岁对何玉轩的亲厚未免有些过了。
今日的政务怕是繁忙,朱棣并未换掉早朝的龙袍,而他那眉头紧蹙的模样昭示着心情怕是不太爽利。哪怕是纪纲都得掂量一二,理了理最近的事情,不知万岁到底是为何召集他过来。
帝王停笔,冷眉把一本折子丢到刚进来的纪纲身上,语气极为冰冷,“这是怎么回事?”
纪纲单膝跪下接住这丢来的奏折,开看了两眼,那喉咙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两下,而后抬头看着朱棣,“万岁,卑职认罚。”
帝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一个认罚!你倒是给朕,怎一个认罚法?”
朱棣向来极少自称“朕”,从老朱家的朱元璋开始就是如此了,这皇家其实没民间所以为的至高无上冰冷无情,可一旦朱棣自称“朕”,那便得皮紧了。
纪纲低头道:“这次选秀中混杂有少部分的人别有心思,卑职不能让这些人进入后宫谋害晚归,便消除了她们的存在。因只是些平头百姓的身份,卑职并未禀报万岁。此举不合规矩,臣有罪!”
这份奏折举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在选秀期间截留入宫的秀女留为己用云云。
纪纲这番话看似没有解释,实则正话反话都被他得干净,让人纵然想解决都好似冤枉了他。
帝王的眼眸幽深,好似一团光火都能被吞噬得干净,看着纪纲的模样不知到底信了几分,就任由着纪纲跪着,直到他看着门外好似想起了什么,这才摆了摆手把这件事揭过去。
他让纪纲来,就好似是刻意为了敲他一般。
纪纲直到出门的时候,背后都是大片冷汗。
这事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纪纲眼神阴毒,若是那人在他眼前,他怕是要生吃其肉活吞其血。
可怜家中那些美娇娘,竟是一个都不能留下来。
纪纲为了处理掉首尾的问题,那一个个都定然没了性命。
哪怕朱棣对纪纲信任有加,可这件事到底是在虎口拔须,且纪纲的话不算是正面的回应,只能是把事情给圆过去了,按着他对帝王的认知,他刚才怕是得再跪些时辰才能把这件事彻底揭过去,刚才只短短的片刻就结束了,反而让纪纲有些后怕。
纪纲丝毫不会因为朱棣对他的宽恕而感到轻松,他深知单凭这件事不会失宠,那流失的信任只能日后再补……可若是他对帝王的了解出了差错,那才是要命的。
纪纲百思不得其解,出了殿门从亲卫那里取回自己的佩刀,走了几步才突然僵住,动作停住了半晌,而后才恢复正常大步往外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纪纲的全副心神早就丢开了那些美娇娘,而转移到了何玉轩身上。
他本就聪明,刚才帝王的行为再结合纪纲入门前听到的简短对话,怎么能不清楚帝王改变主意的原因?
何玉轩……
纪纲大步流星,径直往宫门而去。
……
何玉轩哈湫了一声,看着门外刚进来的朱棣有点羞窘。
朱棣挑眉看着他,漫步走来,端详了片刻何玉轩的脸色,“莫不是你伤风了?”
何玉轩慢吞吞地摇头,怕是有人在背后画圈圈诅咒他,这事何玉轩不能算熟悉,但早已经习惯了。
因着冬日到了,这宫中的膳食为了保证温度,御膳房可以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且季节不同,这做的食物也就不大一样。
今日何玉轩看着那道鱼纠结了片刻,夹了块鱼片尝试,果然是那味道。
番椒。
何玉轩陪着朱棣吃了这么多次,还是头一次看到番椒真的运用入菜肴里头。那熟悉又辛辣的味道在舌尖滚落,虽然确实刺激,何玉轩却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何玉轩在菜肴上并未有偏好,常常是能吃饱便是了,朱棣难得看到何玉轩有所偏爱,便也尝试了两口,“这味道……是你当初的番椒?”朱棣的记性很好。
何玉轩点头,低笑着道:“看来刘生的培育已经得到官家的认可了。”不然这番椒是入不得皇宫的。
朱棣对这番椒适应良好,看起来有些喜欢,不过何玉轩生怕他多食,便把这番椒的好处与坏处都了一遍。这些都是当初在何玉轩亲自尝试过的,谁能比他清楚?
朱棣含笑着接纳了何玉轩的劝,看他的模样还颇为享受。
何玉轩的脾性难得会主动做些什么,活生生疲懒到极致,退一步动一步的便是何玉轩了。
他偏头笑着,正算些什么,就听到外头突然响起了惊慌失措的脚步声,郑和匆匆赶来,那清秀的脸上带着些许惊慌。那神色一闪过后,郑和语气果断地道:“万岁,大人,华盖殿失火,虽然目前火势不算大,还请万岁暂时移驾后宫。”
那里更安全些。
郑和的请求让朱棣与何玉轩微蹙眉头,两人的神色各不相同,但都问出了同一句话,“怎么失火的?”
郑和脸色有点难看,“暂时还不知道,但火势集中在后殿,以防万一还请万岁并大人退让。”
他接连两次都在请求帝王避让,实则是因为华盖殿与乾清宫的距离算不得太远,虽然火势蔓延过来的可能性极,但再远离些更为安全。
朱棣沉吟了片刻,在确定了不会造成太大的危险后,他并没有离开的算,而是转头看着何玉轩。
何玉轩懒懒地道:“既然并不会祸及乾清宫,万岁难道不知道我是最贪懒的吗?”
原本朱棣是算让郑和派人送何玉轩往更安全的地方,听完何玉轩这话只能笑着摇头,而后转头脸色骤沉,“先灭火,再彻查!”
郑和无法,只能领命而去。
何玉轩盘算着这修缮的费用,突然有些心疼。当初朱允炆在华盖殿“自焚而死”,因着抢救及时,伤到的乃是主殿的大部分建筑,可并未彻底焚毁,修缮修补也能重头再来,这也是为什么华盖殿的修缮只维持了一年的缘故,若是当真大面积损毁,一年的时间哪里能够?
十年还差不多。
哪怕是这样,这花出去的钱可不算数。
宫里修缮所用的木料皆是楠木,金丝楠本来就极为名贵,且产出的数量极少,再加上其他名贵的材料,光是何玉轩事后查看那修缮的过往,都心疼那钱财。
这还要再来一次?
而且这时间未免太巧了。
何玉轩往后靠在椅背上,听着外头有些喧闹的声音,那冷然的空气中夹杂着烧焦的味道。
难闻。
何玉轩垂下眼眸,低低道:“若不是这时间巧得几乎不能够做事,臣当真要以为王侍郎对华盖殿下了手……”
华盖殿的事,何玉轩早就在他们吃食的过程中过了,朱棣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平静点头就算过去了。这华盖殿在修缮后还未投入使用,或许是因为朱允炆“死”在那里的传闻,让朱棣对华盖殿并没有好感。
“要是再晚两日还有可能。”朱棣淡淡地道:“且子虚知道了,便意味着我知道了,再动手也无济于事。”
何玉轩讪笑,不欲去深究朱棣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这宫宇内很是安静,除开何玉轩外,就只有朱棣一人平静的呼吸声,他们两人进膳的时候,身边向来是不跟着人的。如今殿宇外面守着的人可不算少,一旦华盖殿的火势止不住或者蔓延过来,他们便会第一时间扑入殿内让帝王离开。
如今华盖殿着火,两人被断了进食的欲.望,何玉轩也并无继续吃的算,而是看着正沉思的帝王,瞧着他眉宇间淡淡的戾气,低声问道:“万岁在想些什么?”
朱棣平静地道:“在想着究竟是天命还是人为?”
何玉轩怔然,听着朱棣继续下去,“这华盖殿接连两次着火,若是天命……”他的话还未完,何玉轩便了然朱棣的意思。
这世人大抵是信命的,朱棣谋夺了朱允炆的皇位,在大部分人眼中便是违逆了天命,这炎炎火灾若是一个象征呢?
何玉轩默然,若是日后朱棣知晓还有雷劈宫殿的事情,岂不是要更为沉默?
他对同人里描述的日后北京紫禁城好奇得紧,那可是连绵数百年不断的火灾,更有雷劈造就的灾难……这让何玉轩深深认为那同人所描述的避雷针值得一用外,还有种超然脱俗的奇异感。
不可否认,何玉轩本该也有这种后怕。
这是以前的何玉轩能感同身受的感觉,天命难违,那所谓的人定胜天难道不是一句欺诈世人的谎话吗?
可若何玉轩真的这么认为,当初就不会同姚广孝出那段对话了。
这同人日复一日的洗礼,倒是让何玉轩彻底对那天命毫无所觉。
“万岁,不管是偶然还是人为,这火灾不都是因为人的因素才导致的吗?这与天命又有何干系?”何玉轩默默地道:“且大明本就以火德立国,与这火倒也真是有缘分了。”
朱棣敛眉淡笑,幽幽地道:“什么时候私底下子虚也能这么会话就好了。”
何玉轩:?
“……这不便是在私底下吗?”何玉轩软软嘀咕了声。
朱棣那一闪而过的戾气似是错觉,而今笑眯眯看着何玉轩的模样更像是一只狐狸……不对,何玉轩微眯起双眼,朱棣从来都不是狡诈的狐狸,而是宛如尽在掌握的雄狮。
这灭火的主力便是这宫内的侍卫并内侍,在两次回报后,这华盖殿的火势总算堪堪熄灭了。
至少明火是看不到了。
灾后的清点还未开始,不过暂时来看华盖殿的建筑框架还在,并未因为火势彻底垮了。不过准确的情况要等确保不会复燃后才能派人进去。
何玉轩心中有数,这次火灾应当不会比上一次严重。
最近一直下雪,直到昨夜才堪堪停住,宫墙屋檐都浸满了湿意,要造成大面积的牵连不太可能。
这也是朱棣不欲离开的原因。
若当真是无意的火灾,压根不会牵连过多。
何玉轩反倒是好奇,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得有多倒霉才会着火?
就在灭火后的半个时辰内,天际又飘飘洒洒落了雪。
白雪皑皑,把原本消融的残雪重新覆盖,就好似掩映了所有的痕迹,消去了一切的暗色。后殿的枯枝点缀这白色的花,就好似重新恢复了活力。
岑参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当真是妙啊。
何玉轩仰头看着那苍白的雪,忽而慵懒地道:“这何又不是天命呢?”
彼时他正欲离宫去往工部,却在即将出门的那瞬间看着飘落的白花,轻之又轻地落在这句话后,这才在身后内侍的撑伞下步入这场白雪中。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何玉轩瘦削的身影掩盖在白色中,在朱棣的目送下渐渐消失。
帝王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暖意悄然消失,他昂首看着窗台那凌然落下的雪花,透过那片雪雨宛如看到阴测测的天空。
那就让他睁眼看看,到底是他命硬,还是这天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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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二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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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够一万……那明天也日九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