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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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盖殿又一次着火这件事惹来朝野惊讶。

    因着有些蹊跷, 帝王把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彻查, 一时之间工部有些惶惶然。

    何玉轩老神在在, 对着因为有锦衣卫上门惊慌的官员安抚道:“再不济工部也只是擦边,最应当害怕的不应是内官监吗?”

    内官监的职责之一便是管理宫人, 那华盖殿里的人自当是内官监所负责。

    这也是郑和避嫌, 不然这事便是他与纪纲一同搜查了。

    王侍郎忍不住抹了把汗, 内官监再如何都是大伴郑和所负责的范畴, 哪怕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都不一定敢得罪他, 可工部在锦衣卫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玉轩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 把那些个战战兢兢的官员都发了, 唯独留下王侍郎, “此事与你又无干系, 何必如此紧张……还是其实你还藏着什么没有?”

    王侍郎了个哆嗦,狠命摇头道:“大人, 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宫里传来消息, 臣还被蒙在鼓里。”

    何玉轩的手指搭在暖手炉上, 语气悠悠地道:“这样岂不是更好?华盖殿被烧毁,后殿问题一并给处理了, 何以你比往常的时候还要紧张些?”

    王侍郎苦笑着道:“尚书大人, 那可是锦衣卫啊……难道您不害怕吗?”

    “行得正做得直, 半夜不怕鬼敲门。”何玉轩干脆地道:“既然不是你做的, 就给我挺直腰板出去做事, 莫要在锦衣卫面前丢了我工部的名头!”何玉轩这三言两语下来, 王侍郎挺直了身子拖着步伐走了出去,再不敢表露出一丝害怕担忧的表情。

    何玉轩若有所思,在背后看着王侍郎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低声道:“还真是油水不进。”

    王侍郎他用得很顺手,难得对六部的事情极为通透,不管是做事还是为人都很有度。这样一个好用的副手,何玉轩是当真不愿意去怀疑,可再好用也得是忠心为上,这两次试探下来,王侍郎的表现可都算不得好啊……

    华盖殿的情况,何玉轩也想尽快知道。不过这件事目前是锦衣卫在查,结果如何还是得等查完后才知道……等结果出来了,倒是能帮他排除掉一些可能。

    华盖殿再如何,修缮的事情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何玉轩蹙眉,暂且把这件事归置到一边去,如今他烦恼的反倒是另外一件事。

    解缙邀请何玉轩参与修缮大典。

    这倒不是要让何玉轩成为主持的人之一——他自然不愿也不会去做——而是让他成为那个负责把控录入书籍的人之一。

    大典含括的内容甚多,从经史子集到阴阳医术,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无一不能容纳,这挑选哪些可以录入哪些不可以录入自然是重中之重。而解缙希望何玉轩成为那个在最后一关把控的人,即检查录入书籍是否合格。

    解缙之邀,何玉轩在思忖了半日后并未答应,而是推荐了太医院的人。若只是去帮忙还一,可解缙的意思是让何玉轩成为监制之类的官职,这与他在工部的事务有些冲突。

    太医院御医蒋用文博览群书,爱书的名头早有所闻,这点上何玉轩是比不了的,原本他想直接推荐老院使,后来仔细一想,解缙的邀请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蒋用文反而较为合适。

    陈列那么多,其实一个字足以概括何玉轩:懒。

    解缙原本就对邀请何玉轩参与有些没把握,得到何玉轩的回复后倒也不失落,而是把他推荐的人选纳入考量。

    不多时,太医院御医蒋用文就得了命令,参与了大典的编纂。

    ……

    早理完事务,午后何玉轩从乾清宫踱步出来,那撑伞的内侍得了吩咐,向来是不肯让何玉轩一人自己走的。那伞挡住了飘飘落下的雪花,似乎是从那日反华盖殿被焚后,这雪就一直没停歇过。

    文渊阁。

    文渊阁早非当初冷寂的模样,来来往往的士人学子何其多,何玉轩看到了把守的护卫,却也看到了那些洋溢着喜色的儒生们,在文渊阁这不算的地盘里,竟是塞下了这般多爱学的心思。

    何玉轩来的时候,蒋用文早便到了,看着何玉轩那悠哉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稳重的模样,倒是有些像你的师傅。”

    提及戴思恭,何玉轩的脸色便温柔了下来,“那是师傅在你面前还收敛着脾气。”

    蒋用文呵呵笑道:“这还不够?他的脾气可古怪得很,要不是看重你,他才不屑于在别人面前发脾气呢。”

    蒋用文当初是得了戴思恭的推荐才入朝为官,而后升任御医。他有过目不忘之神通,医术很是高超,在太医院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何玉轩与他的交际虽少,可因为戴思恭的缘故,蒋用文对他倒是亲厚,这也是何玉轩在知道此事后,最终推荐了蒋用文的缘故。

    何玉轩抿唇而笑,随着蒋用文一起进入了文渊阁。

    解缙出来相迎的时候,何玉轩留意到这位冰清玉洁的公子哥有些黑眼圈不,这走路的模样还有些漂浮。他与蒋用文都是习惯了病人的种种模样,看着解缙这样子便忍不住摇头,何玉轩随手扶住有些摇曳的解缙,“吧,熬了几夜?”

    解缙连着好些天都没出现在朝会中,何玉轩知道他在文渊阁泡着,没想到把自己折腾成这虚弱的模样。

    听着何玉轩的话,解缙有些面红耳赤,稍稍站稳了后道:“三日,不过今日确定了目录后,便能暂且休息了。”

    何玉轩懒懒地道:“过几日可是除夕,你们倒是能继续,这些书生总得给他们休息的时日吧。”他袖手一扫,这阁内一个个儒生都好似在书籍中沉沦。甫一进入文渊阁,便能闻到那浓浓的墨香,并着那些陈旧的书籍味道,就好似亘古不变的历史缭绕不去。

    解缙苦笑了声,低低道:“他们怕是比我更为投入。”

    这文渊阁内都被准确划分成好些个不同的区域,负责着不同部分的人待在不同的地方,这是方便管理人员,也是为了方便整理书籍。

    解缙引着何玉轩与蒋用文一路往楼上走,他与姚广孝、刘季篪等人常在上头辩驳。

    许久不见,姚广孝依旧是鹤发童颜的模样,瞧着何玉轩上楼,他低笑道:“子虚还是老样子。”

    何玉轩敛眉,漫步走到姚广孝桌前,看着那桌面上看似杂乱无序的书籍,忍不住笑道:“偶尔能看到少师这么忙碌,倒也能活动筋骨。”

    姚广孝笑着摇头,这一层的人不在少数,何玉轩随意一瞥都看到两三个熟悉的身影。直到再一次置身其中,何玉轩才能感觉到前后的差距如此之大。

    当初那百余人与如今这千余人相较,几乎不能比拟。

    这文渊阁内自然是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唯有那些较为重要的人员才能批准入宫,以便时时刻刻更改录入。何玉轩与蒋用文并未多话,旁观了一刻钟熟悉了流程后,便开始一并投入其中。

    这次修书为了能彻底贯彻意见,还设置了监修、总裁、副总裁、都总裁等官职,蒋用文担任的便是正总裁的职务,赵同友为副手,陈济为都总裁……这么多史学家与各类的佼佼者参与其中,方能看出帝王的决心。

    何玉轩不过是来做帮手的,眼看着蒋用文已然融入了这氛围后,他并没再插嘴,而是安静地看着这文渊阁内的气氛……这些忙碌的身影,所造就的乃是日后巨大的辉煌,哪怕何玉轩有所准备,然亲眼看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那些他所知道的既定事实当真发生在他眼前时,偶会有眩晕错乱之感。

    这些是真的吗?

    ……

    不管是不是真的,前面这差点要晕倒的解缙定然是真的。

    解缙身边的儒生扶住了他,何玉轩几步走过去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握着他的胳膊把脉,沉默了半晌后方才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给我休息两日。”

    解缙低声和儒生了两句话,让他径直忙活去后,坐在位置上深呼吸了两下,忽而低声道:“那次多谢子虚。”

    解缙突如其来这番话让何玉轩有点讶然,他低头看着解缙平静如水的模样,偏头道:“何必如此,这是缙绅自己的福气。”

    解缙笑笑,那逸然风姿着实耀眼。

    如今他们待得这处算是安静,偶尔能听到来往的动静声,可这轻微的动静又好似饱含了畏怯,无论是哪位参与进来的儒生皆是欣喜又敬畏,这整个文渊阁的书籍都对所有参与者开放,但凡有所需,没有不允许的范畴。

    这近乎是帝王朝着这些参与编纂的儒生放开了文学的命脉。诚然有为钱而来的人,可于大部分人而言,这才是对这批学子最大的嘉奖。

    何玉轩不接茬解缙的话,不代表解缙没有想过。

    帝王对文渊阁之看重,从方方面面就展露无遗,从最开始赐予文渊阁七人五品官服,到后连各自褒扬有加,赐予二品官服起,解缙皆能看到那些许来往脉络……自然也能看到帝王对他渐渐的不喜。

    自从解缙负责编纂后,他与朝堂的交汇便少了些,偶尔上朝会提及的自然是要害,而这些要害大事要么是戳中了别人的痛脚,要么就戳中了帝王的痛脚……比如汉王等事。

    直至今日汉王都为就藩,这在解缙看来压根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情。

    可汉王之受宠,确实超出了解缙的预料,一旦朝会有所动静,汉王总能及时地跟上。哪怕如今朱棣还限制着汉王的上朝,可听闻汉王殿下已经收了两支护卫在身侧,这对太子殿下无疑是一个威胁。

    基于此,解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这些敏感的话题,甚至差点无暇顾及这修缮的事……若不是何玉轩提点,解缙当真没注意到自己差点误入歧途。

    帝王如此看重大典的编纂,若是解缙犯了错误,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何玉轩站在阁上眺望着远方的景色,那宫墙屋檐早就覆盖了一层白雪,遍地都是冰冷的雪花。他伸手取接那一朵飘飘落下的白雪,那冰冷的温度在触及何玉轩的掌心便开始消融,他怔怔地看着那变化,低声叹息,“日后,缙绅还是少喝些酒吧。”

    醉酒,真不是一件好事。

    解缙怔然,他不知缘由,却能从何玉轩那叹息的语气中感觉到那些薄凉。

    就好似那雪一般。

    落雪越发大了,莺哥拄着扫帚看着那烦人的天气,低头看着刚扫了一半的雪,回头跟在帮忙的柳贯道:“柳大哥,厨房的盐不知道够不够。”

    这要是再继续下雪,怕是只能撒些盐加快化雪的速度才行,不然有朝一日真的会发展成推门出来雪深过膝的画面。

    马晗丢开了扫帚,急急往后厨走去,声音还在庭院飘扬,“我去看看。”

    马晗这个跳脱的性子,很难得清楚到底是他比较活泼,还是这位何果至比较活泼……莺哥刚回过头来,便注意到这个金灿灿头发的佛郎机人正蹲在雪地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莺哥记得盛寅曾经过,何果至的身体还没恢复前,最好不要接触冰冷的东西。何果至在面对盛寅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盛寅刚出去看诊他便闹着要帮莺哥他们一起扫庭院。

    马晗耐不住何果至那颠来倒去的“话”,忍着人的欲.望把何果至揪出来一起扫落雪,没想到马晗跑了后,何果至立刻就蹲下来……堆雪人?

    莺哥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何果至手里那堆丑丑的造型真的是雪人的雏形。

    “这未免也太丑了……”莺哥喃喃自语地道。

    柳贯瞥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头重脚轻的雪人还……挺别致。

    马晗回来后与何果至的一番鸡飞狗跳就不了,这些时日柳贯在旁边观察下来,何果至并未表露出令人担忧的画面,或许与之相反,何果至很安分。

    除了偶尔握着那十字架低声些什么,以及每次用餐前那闭眼祷告外,何果至表现得与常人并无差异,就好似一个普通的传教士。

    何玉轩在得知这点后,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是让柳贯继续盯着何果至。

    他曾经想过何果至是刻意倒在那条路上,然后何玉轩推翻了这个想法。虽然给何果至治伤的人是盛寅,可当初在马车上何玉轩会选择参丸给他提气,就是因为再晚些时辰的话,何果至就撑不住了。

    而那天,何玉轩是偶然早起早出发,这才赶着救下了何果至。

    要是按着以往的时辰出发,那只能赶上热乎的尸体了。

    排除了何果至是故意的这点后,其实何玉轩就已经免去了对他的大半怀疑,剩余的那半是怀疑何果至来大明的动机。

    早在唐前,便有传教士进入中原,而后在唐元兴起,随着战乱又渐渐消弭,何玉轩隐约记得那个教派在中原本土化后名字好似是景教。元朝把这些传教士或教徒称之为也里可温,这些记载还是留有些许的。

    大部分的传教士并未做些什么,教派往往是随着皇帝的心情兴起或毁灭,若是以往的话,何玉轩也不当一回事。

    如果不是因为同人……

    何玉轩疲懒地着哈欠,今日的黑屋会晤又一次来临了,他靠着沙发翻了翻同人,回想起他刚刚走神在想的问题。

    同人的确多次提及了佛郎机人,却不是因为他们的传教士,而是日后他们霸占了蠔镜(澳门),这事大概很严重,何玉轩看过的同人不知翻来覆去辱骂了多少遍汪柏。

    若非这汪柏贪污受贿,这蠔镜大概就不会那么简单被舍出去。

    何玉轩虽然同样痛恨,但句实话,这人远在何玉轩后头百余年出生,就算何玉轩当真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不是?

    他眯了眯眼,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后才起来,准备看看今日的同人是什么内容。

    ——《俄罗斯转盘》

    【……】

    【朱棣冷峻地道(递出去一把手槍)(垂下的眼眸满是阴狠)(残余的眷恋一闪而过):“这手槍里面有六发子弹,如果你能杀了我,我就放你出去。”】

    【何玉轩穿着破旧的衬衫,不知道是躲避了朱棣多久(他毅然接过手槍)(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手槍毫不犹豫抵着额头):“啪——”】

    【空弹。】

    何玉轩挑眉,这还真的是一种刺激的游戏。

    一切全看运气?

    何玉轩靠在软软的沙发上看着那屏幕上的两人,仔细看着那扣着槍的手指,又好似无事般低头继续掀开下一页。

    【“啪——”】

    【空弹。】

    【“啪——”】

    【空弹。】

    连续四发结束后,屏幕上的两人都毫发无损,而看着同人的何玉轩却深知两人心知肚明。

    下一槍便是决定的关键。

    “何玉轩”不死,那死的人必定是朱棣。

    身份、地位、性别……往往造成变数的世事很多,可总有些是无法抵抗的。何玉轩沉默地看着屏幕上方那逼仄的氛围,狭窄的黑房子里面就只有那沉默着一直在扣动扳机的两人。

    这是一本……关于穷子爱上黑道大佬的故事,而瞧着这故事的走向,最终的结果或许不是什么好结局。而许是这阴郁的画面,往往不会融入同人的何玉轩有点郁郁。

    他扯了扯衣襟,迟迟没有开下一页。

    半晌后,何玉轩嗤笑了声,不知道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同人里的遭遇,随后漫不经心地开了下一页。

    【这一槍是临界点,两人都清楚这个事实,同时低头看着中间那手槍。】

    【……】

    【两人翕然扑上去抢。】

    【霎时间看不清楚那交缠的肢体,阴暗的黑房子内只能听到接连两声槍声,而后……】

    【END】

    何玉轩:?

    他狠狠地把同人摔倒了身前的桌面上,这是什么鬼结局!

    那停止的屏幕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画面,确实看不出到底是谁最终抢到了手槍,又是谁最终死去……或许是抢到的那个人开槍杀了对方,又或者是害怕对方死去,抢到的人接连两槍自杀而亡,不管是哪一个结局都阴郁到了极点!

    何玉轩蹙眉,伸手按着自己的眉心,这《俄罗斯转盘》里的剧情大抵是原创,可唯有一点确实是写到了何玉轩的心结……他与朱棣的地位尊卑问题。

    何玉轩对此早就心中有数,并不是避讳这个,而是在这个问题后引发出来的其他问题……比如,假若有朝一日朱棣当真厌弃了他,那时候何玉轩好死不死真的对朱棣无法割舍……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忽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地道:“相比较朱棣有朝一日会厌弃这个事实,还不如担心我为何会顺理成章接受……”

    他们是一对这个事实。

    何玉轩背后拔凉拔凉的。

    这潜移默化的暧昧或许早就使得何玉轩无知无觉陷入了进去。

    这可真的是……

    何玉轩还没想完,黑屋就把何玉轩送入了梦想。

    何玉轩:呼~

    翌日。

    大雪纷飞,莺哥早早起来扫雪,马晗爬上屋檐清理上头的积雪,免得压垮了瓦片。

    柳贯喂了马匹,匆匆走回前院,接过莺哥扫雪的工作。莺哥脚步不停地往后厨走去,给何玉轩准备早点。

    正屋里,半阖的窗台摇曳着屋外的微光。

    何玉轩微微睁眼,瞧着那漆黑屋里流泻而进的红芒,那怕是外头并未熄灭的气死风灯笼。

    他幽幽地从被窝里面爬出来,赤脚走了几步,因着屋内很是暖和,他懵懂地在屋里转悠了两下,才想起来还要穿鞋着回事。何玉轩慢吞吞走回去擦脚穿鞋,靠坐在床头发懵地想了想。

    昨日他好像在临睡前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是……

    什么来着?

    何玉轩抿唇想了想,他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只余下点点的印象。

    好像是与朱棣有关。

    以及黑屋该死!

    黑屋,【。】

    何玉轩懒懒地感受着黑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悠悠叹息,不紧不慢地摸黑换好了衣服。外头那偷溜进来的光芒给何玉轩助益良多,让他可以不必折腾去点灯。

    冬日寒凉,何玉轩的后厨早早就备好了各种炭火,生怕不能及时做好膳食,往往厨娘都是在晚上把次日的半成品先准备好,这样早上起来做早点的速度就快多了。

    只是这几日快到除夕了,厨娘家中事务繁多,何玉轩已经开始给她假期让她归家去,这几日的早点都是莺哥学着在做。他的手艺还是不错,只是没厨房那么熟练,偶尔有些手忙脚乱。

    临近除夕,何玉轩愉快地给各位加薪,自己倒是越发的懒散,效率速度可比之前要缓慢许多,若非何玉轩早就习惯了早朝的步调,这迟到便是一大难事。

    ……

    这日早朝的时候,并无太大的事情。

    毕竟四海内总不是日日都有复杂的事情发生,而如这般太平无事的日子虽然少有,却不是没有。

    何玉轩正低头忍着困意,忽而听到大殿外有亲卫请求入内。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大步跨入殿内,而后跪在朱棣的面前,称宫门外有一自称陈天平的人请求面圣。

    这人自称是陈艺宗的儿子。

    陈艺宗便是安南陈朝的最后一个皇帝,而后的继任者言是陈朝无后代,这才皆由外戚的身份登基皇位,虽然朱棣已然知道这件事是虚假的,可那胡朝的人马还未抵达京城,这件事一直按下不表。

    侍卫的话,登时让朝廷内议论纷纷。

    这大殿内的人大抵都知道陈艺宗到底是何人,这陈天平的出现于他们而言乃是怪事一桩。

    当初午朝那陈朝旧臣的言论,唯有参与朝会的人方知,后面因着帝王的态度,大部分都选择了沉默,并不曾对外泄露半分。

    帝王低沉着嗓音道:“让他进来。”

    陈天平很快就被带到奉天殿来,他衣衫褴褛,看着岁数较大,那谨慎微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皇族之后代,许是被接连追杀让陈天平的眼神中满是惶恐,哪怕是如今进了这大殿中都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朱棣眼神淡漠:“你便是陈天平?”

    帝王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无形间对陈天平造成了威迫,朱棣这话一出,那陈天平当即便跪倒在地,“……”

    他有些语焉不详,何玉轩仔细辨认后才感觉到他那股子别扭的话,想来他是会大明的官话,可是因着长久没有用过,听起来很是别扭。

    从陈天平的口中,何玉轩又一次听完了陈朝被谋权篡位的经过。

    果然……

    何玉轩低眸,接二连三的事情足以明这安南内部确实有新的势力兴起,而这或许便是朱棣想要压安南的另一个因素……原本的陈朝势力渐渐衰微下去,陈艺宗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可对大明来,这样一个软弱的皇帝才最能掌控得住。

    换做是新兴的胡朝……那频频的试探便是一种手段,近来这胡朝可有意无意间侵吞了些许大明的边境土地。

    虽然那只是微薄的领土,可是以朱棣的性格,定然是不可忍受的!

    帝王淡淡地听着这陈天平的讲述,在他讲完后不赞同,也不不赞同,而是先让人领着这陈天平下去,随即平静地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朝臣沉默了半晌,金忠率先出列,“万岁,胡朝来访的队伍即将抵达。届时只要安排这陈天平出面,若这胡朝当真有鬼,猝不及防之下,定然会流露一二。”

    金忠的话惹来不少人的附会赞同,朱棣颔首,这件事便当做这么过去了。

    何玉轩抿唇,如今朱棣并未流露出其他的意味,这满朝文武还能这么巴巴地看着胡朝与陈朝的争斗,若是他们知道日后朱棣算开拔军队袭击安南,又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画面了。

    早朝事罢,何玉轩径直回了工部。

    ……

    纪纲在早朝结束后,脚步匆匆地跟上了帝王。

    朱棣对身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跟上来并不以为然,上了御驾后,手指轻轻敲着车窗,“结果如何了?”

    帝王给予的无形压力让纪纲不敢懈怠,这两日可以是废寝忘食地搜查,生怕有一丝遗漏的地方。这增添了什么罪人倒是不要紧,要是帝王想追查的东西没查出来才是要命。

    纪纲随着御驾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这斟酌了半日的话也随之出口,“万岁,这经过卑职的排查后,发现那日华盖殿内并未出现异样的人。华盖殿内的轮班包括大太监、大宫女等一概都表现正常,唯独有个洒扫内侍叫李子,那日反常地在洒扫结束的时间后还进入华盖殿。

    “华盖殿内自从修缮完后一直很空旷,并无贵重物品。因此看守内侍疏忽了些,那李子进去后再出来,不久后华盖殿就起火了。”

    朱棣的声音古井无波,“而你想告诉我,这个李子已经死了?”

    纪纲听着帝王的声音,背后的冷汗唰地流了大片,虽然早有预料,然面对朱棣的威压,纪纲还是有些后怕,“那李子的尸体在华盖殿内被发现。卑职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查到了这李子最近频频与东宫的大太监元书接触……”

    纪纲还未完,朱棣的声线骤冷,“不必再查了。”

    这话突如其来,就好似帝王早就心中有数般。

    指挥使一愣,心思骤转之下只点头应是,看着帝王摆摆手后,便站定在原地目送着朱棣离开。

    纪纲站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他追查到的这条线最终是与东宫挂钩的,虽然并未牵扯到朱高炽,可涉及到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元书、左春坊左庶子黄淮等人,这华盖殿内许是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会搭上这条线……可万岁为何要阻止他呢?

    纪纲肃然而立,旁人都以为他是在沉思什么重要的事务,实则这人挠心挠肺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不对,万岁的态度并非是厌弃太子,反而看来有些隐隐维护……纪纲紧蹙眉头,难道他查错了?

    而这件事在帝王的预料中?

    帝王的御驾回到乾清宫后,朱棣在入殿前嘱咐了随侍的王景弘一句,“巳时末让老二入宫一趟。”

    王景弘恭顺地应是。

    汉王府。

    朱高煦接到帝王的口讯时,其实并不在汉王府。

    他另行开辟了一个场所,在那别院里头操练自己的那收编而来的护卫,正不亦乐乎的时候,接到了府中的消息,这才拼命往回赶。王景弘笑眯眯地把口谕再传达了一遍,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感觉。

    朱高煦随手发了王景弘,兴奋地进了屋,瞧着那模样怕是高兴极了。

    王景弘并未因为朱高煦的轻慢而生气,在传达完口谕回紫禁城时,他坐在低调朴素的马车内,那笑眯眯的模样总算散去。

    而这般严肃正经的王景弘,或许才是他的真面目。

    王景弘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脸,“哎呀呀,汉王殿下看来是真的没料到……”他的意犹未尽的模样颇有些看好戏的姿态。

    他可不比端正温和的郑和,爱笑的王景弘可谓是宫廷里的笑面虎。

    这落井下石的勾当王景弘不会做,可不意味着他不会笑眯眯地看着人自己作死。

    ……

    这时间眨眼便到了午时。

    何玉轩行走在宫廷中,偶尔经过的宫女内侍避让开来朝着他行礼,走在何玉轩身后的王景弘着伞,笑眯眯地道:“大人,您方才还是需要带上那暖手炉为妙。”

    何玉轩幽幽地道:“不必了。”

    不知帝王为何突然抽风,如往日一般派人来等就算了,还让王景弘带来了一件极为宽大的狐皮大衣,那雪白的模样如同那天空的落雪一般白。

    何玉轩整整让王景弘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想起来这每日午时的邀约。

    后日便是百官休息的日子,趁着这几日,何玉轩让工部内把能在年前处理完的事务全部赶工,莫要拖延到年后再处理,如此也给何玉轩留下了许多事务。

    他忙得忘了时间,如果不是偶然抬头看见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或许还会继续下去。

    这也意味着,这一刻钟过去后,该看的人早就看光了。

    王景弘微笑着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不过是万岁爷爷对您的关切。其他的大人若是也想得到万岁爷爷的看重,只需要努力便是。”

    何玉轩噎住,这槽太多了都不知该吐不该吐。

    何玉轩叹息,那狐皮大衣确实暖和,哪怕他没有抱着那暖手炉,通身在大衣的覆盖下同是暖洋洋的,唯独那靴子有些寒意,不过这也是想当然的事情。那官靴虽然被莺哥缝进去厚厚的一层,可到底还是冬日,这靴子踏入的雪层还是极为深厚的。

    何玉轩漫步而至乾清宫,因着朱棣早就免去了何玉轩的通报,他向来在这宫殿来去自如,甫一踏入殿内,便听到身后殿门口似是有人大步经过。

    那方向瞧着是从南书房出来的。

    何玉轩并未回头,也不知身后大步走过的人是汉王。

    汉王朱高煦兴冲冲从南书房离开,他当然高兴……甚至极为狂喜。

    朱棣终究在除夕前允了他天策卫。

    那可是天子亲卫!

    朱高煦稍显俊朗的面容因着高兴而有些扭曲,得意洋洋地出了宫门,骑着骏马疾驰而去。

    而他同样不曾看到南书房里,目送着他离开的帝王深沉的眉眼。

    ……可一不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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