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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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果至在何府待的这些天过于悠哉, 悠哉到何果至差点忘记他为了什么而来大明。

    ——传教。

    何果至确实是佛郎机人,而他最初来大明的目的正如上面所很简单明了,就是怀揣着伟大的理想而远征东方,试图用自己大无畏的情怀感化东方这片土地。

    他的第一步与他之前的无数同伴一样,死在语言上。

    佛郎机是一个统称,其实是两个国度,不过这对大明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传教士无法用语言与百姓沟通, 意味着他们自然不能合理有效地进行感化。何果至在察觉到这一点后,迅速找了广东的当地人教自己话, 并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以便贴合大明的习惯。

    “何”这个姓氏是他随手拈来的,“果”字是因为他喜欢大明的蔬果,至则是继续随手在书里面翻出来的,这三个字组合起来不算好听, 可何果至也无所谓。

    这毕竟不是他的真名。

    何果至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但凡敢远离国土来传教的人,哪一个不是性情坚毅之辈?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学会了大部分的通用词汇, 而后凭借着在广州所换的银票钱财,北上往京师而来。

    至于为什么要赶往京师……倒是因为何果至比寻常的传教士多了一点脑子,在这半年的时间内不仅速成了官话,还勉强补了补大明的风土人情。

    何果至意识到要在大明推广天主教,或许与普通的百姓交道是没有用的,因为大明情况如此, 很难自下而上的感化……一旦官家把这天主教列入不允许传教的范围内, 他们在大明的势力就会彻底遭受击。

    何果至在广州的时候并非没有尝试过, 可屡屡碰壁让他意识到普通的百姓不会主动接触他们。因着大明对西洋人还是残留一种刻板的偏见……譬如贫穷落后?

    还有野蛮凶残。

    何果至心酸看着自己金色柔顺的头发,实在的,在家乡可从未有人如此排斥过他这头发。

    然何果至的想法是有预见性的,更是比他的同伴更为靠谱……若是从一开始就彻底批判本土的风情,那百姓怎么可能会主动接触?

    这或许便是之前传教士屡战屡败的缘由。

    最初包括现在进入大明的传教士都认为,一旦信奉天主教,便要彻底改换他们的服装,替换他们的语言,彻头彻尾地融入到他们的文化中去……那对大明的百姓而言怎么可能?

    百姓单单因为信教就要彻底改头换面,这无异于是传教士自己封杀了自己所有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何尝不是这些传教士带着高高在上的目光?

    何果至的行动力强大,一旦意识到这点便迅速赶到了京城,可终究陷入第二步的困境——他该如何开局面?

    来大明传教的教徒不知几何,到底有哪一次是彻底成功过的?

    何果至搜索了自己的记忆,貌似是真的没有。

    这或许是大明一直吸引着这么多西洋传教士前仆后继的原因。

    “你在叹什么气?”

    这何府的主人何玉轩靠在窗台上,偏着头好奇地看着何果至。

    坐在室内走神的何果至看着突如其来出现的何玉轩有点惊讶。

    他其实对何玉轩的印象很深刻,当初就是他救了他的性命,把他从冰天雪地中拖了回来……来惭愧,当时是何果至旧疾发作,这才直接疼得直接昏倒在雪地里,没想到一昏就是那么久,还不知怎的没被宵禁巡逻的士兵发现,好在何玉轩路过才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何玉轩是一个很内敛低调的人,而且他似乎一直忙于公务早出晚归,何果至和他很少话,。

    “尼,休息,不做事,吗?”何果至尽量得慢。

    从这些天马晗的暴走来看,他的官话培训还是有些问题的。

    何玉轩闻言笑道:“休假了,这几日要过节。”

    何果至有些疑惑地看着何玉轩,最近这几天……有什么节日吗?两个东西方差异极大的人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无法达成一致的想法,不过何玉轩显然不在意这个,而是转头对他身后的马晗道:“最近你教他的进度怎么样?”

    原本还悠哉游哉的马晗脸色顿时就扭曲了一瞬间,不情不愿地道:“还是老样子。”

    这何果至可能是刻意来克他的。

    “这是被子。”

    “这厮杯子。”

    “嗳我没让你‘这是’,你被子就行。”

    “哎我没,让尼这是尼,杯子就行。”

    “……哟,你这断句还真是厉害哈。”

    “哟,尼的断句海震,是厉害哈。”

    马晗一想起那惨痛的教学过程就很想把何果至给掐死,柳贯一点都不愿意帮他,就让他一个人被折腾得半死。

    何玉轩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懒洋洋地道:“不然你也来参与进除夕的大扫除吧。”

    “大人,您不必亲自动手。”莺哥匆匆经过,听到何玉轩这么忍不住有些汗颜,去年的时候何大人便强撑着要自己来,结果爬上爬下差点没把他们吓死。

    何玉轩慵懒地笑起来,“何府面积不算大,没关系的。”

    莺哥:……不是大的关系啊!!

    何玉轩慢悠悠地在库房转悠,最终在莺哥的坚持下他还是被剔除了例如爬墙擦屋檐等等诸如此类的工作,安排了相对简单的库房清扫。

    何果至也一起过来。

    盛寅倒是因为出门而逃过了一劫。

    何玉轩虽然爱懒,难得有活力想做些什么,在这库房里面游走的模样倒是欢畅,清洗的抹布与水桶早就备好了,何玉轩每每出去替换的时候都会发现外面悄然出现新的。

    就不知道是马晗还是柳贯准备的了。

    何果至亦步亦趋地跟着何玉轩,许是因为不大熟悉,他在进入了库房后有些拘谨,而后便看着库房内的摆设满是惊叹,要是让他那些眼高手低的同伴们过来瞧一瞧,或许便不会再秉持着那种固执的态度了。

    何玉轩擦拭了半个库房,忽而好似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他丢下抹布回头擦干净手,然后才从箱子里摸起来一颗圆润的大白菜。

    这大白菜通体清润,瞧着很有灵性。

    他还不知道这库房里还有这样的摆设,当真是有趣。

    何玉轩本来就偏爱这些可爱的摆件,随手放在外头准备挪到书房里头去。

    他的身后何果至正在擦拭着架子,擦着擦着那注意力忽而停留在一艘船的造型上,何果至认真琢磨了半晌,“这是什么?”

    这句话难得很清晰,何玉轩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李老丈送过来的摆件。

    李老丈手巧,这船只摆件应该是他亲手做的,不论是船头船舵甲板帆布等皆是栩栩如生,精妙绝伦。当时李老丈是直接送来何府的,等何玉轩从工部回来的时候,只听见莺哥了一嘴,因着那些时日事情忙碌,何玉轩倒是忘了这件事。

    他仿佛在挖宝藏般,嘿咻嘿咻把找出来的船只摆件放到大白菜旁边。

    这个也有趣。

    何果至含笑道:“这做得,很好。”他的视线似乎还停留在那造型上,流连忘返地道:“如果可以话,想摸摸看。”

    何玉轩倒是大方,任由着他去看了。这摆件等比例缩很是精致,便是何果至想查看那内部构造,那一是看不清楚的。

    何果至仔细地端详着这摆件,好半晌举着大拇指道:“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他看着这船只饶有趣味,那英俊白皙的面容很是耐人寻味。

    何玉轩慢悠悠地道:“本来便是不同的风俗,不同的习惯,所造就的东西自然完全不同。”他的话对何果至来有点深奥,但是他不是没听出来何玉轩那隐晦的意思,握着胸前的十字架近乎吟唱地道:“天主在天受光荣、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

    这似乎是一句歌词,何果至近乎用一种哼唱的方式把这句话完。

    何果至那虔诚的模样一时间让何玉轩失去了兴趣,这种已然根植在眼前金发男人的信念是无法抹去的。

    何玉轩不信神,但他尊重这种信念。

    何玉轩幽幽回头,叹息着道:“可惜的是,万岁已经有所信仰了。”

    何果至一愣,他知道何玉轩口中的“万岁”是什么意思,那是这大明的“国王”。

    他不免有些沮丧地道:“万岁信奉的是,什么,神灵?”

    “道教真武大帝。”朱棣欲在武当山修真武宫观一事并非秘密。

    何果至那瞬间的情绪慢慢平复,恢复了正色,“那也可和,平共处。”

    何玉轩耸肩,对这些传教士算是没辙了,“你的本名叫什么?”他悄然转移了话题,对这种怀有着信念,亦或者是执念的人,何玉轩不想和他探讨这些关乎原则的问题。

    太累。

    何果至嘴里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字符,何玉轩仔细听了听,“阿希斯?”

    这似乎是其中一段音节。

    何果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对。”

    这倒是正常,不过何玉轩回身看着何果至,瞧着他金发英俊大胸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建议你还是换一个名字。”

    何果至:“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挺满意自己的名字的。

    何玉轩不紧不慢地道:“阿希斯听起来都比何果至好听,名字给人留的印象也很重要。”他留下这么句话后,扭头看着这还有大半地盘没清理的库房,“等春节过完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何玉轩已经确定何果至并无大的问题,余下的皆是传教士的通病,这个问题理应是礼部在考虑的,何玉轩不算插手。

    何果至对何玉轩的逐客令并不奇怪,他点点头严肃地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何玉轩对此的回应是踱步慢悠悠走入了库房深处。

    ……

    大明的放假制度很吝啬,便是春节也只能休假个五天,好在今年帝王加了个元宵假期,是从正月十一日开始,为期十天。

    这让人好歹有个盼头。

    这件事其实何玉轩也有推动……朱棣虽然是有这个算,但是他隐约记得是在后面几年才落实的,可有假期这等大事,何玉轩当然要赶紧赶慢早些推动。

    要知道在朱棣之前,大明官员的公假只有俩,元旦和冬至。

    元旦放假五日,冬至放假三日。

    没了。

    这官员当得还不如庶吉士,好歹在休沐这件事上,庶吉士五日一休沐。皇太子与诸位皇子、国子监的学生则是朔望给假,也便是初一十五休息。

    罗列下来,还是朝官惨。

    如今这元宵再加十日,已经是大大的享受了。

    除夕当天,宫中设宴,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会收到邀请。

    何玉轩身为工部尚书自然也在名单上。

    去年这个时候,何玉轩还记得他在太医院轮值,那夜还偷跑去陪朱棣喝酒,最终喝了个烂醉。

    今年……何玉轩摇了摇头,推脱己身受寒不得出行,避开了这除夕的酒宴。何玉轩压根便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能避则避,如今身份还算是能任性的时候,便随性而为了。

    且这借口也算不得错……

    “哈湫——”

    何玉轩缩在被窝里,莺哥已经往被褥里面塞多了俩暖炉,忍不住摇头,“昨日还是不该让的人去清扫库房,这冷水碰多了对身体不好。”他絮絮叨叨地去关门窗,被闷声闷气的何玉轩阻止了。

    “不用关紧,留着条通风透气的缝隙。”何玉轩憨声地指挥着莺哥把距离他最远的窗户给开。

    风寒塞鼻,畏寒怕冷,何玉轩深感这样的日子还是窝在被子里才舒服。

    早起来的时候,何玉轩便发觉自己头重脚轻,毫不犹豫给自己诊脉后,他让柳贯帮忙跑一趟买到了药材。好在何府的人与一两条街外的药铺很相熟,那老板没嫌弃这大过年的还来抓药,麻溜儿地就把药方给抓好了。

    何玉轩本是大夫,原本马晗还提议过在库房开辟个地方装些常用的草药备用,被何玉轩给拒绝了。

    何府库房那些药材基本都是皇家赏赐,这属于不得不留下的。光是偶尔侍弄这些药材就很头大了,若是在安排些常用的不同的草药,难不成要让家中这三人去学习如何保护药材?

    要知道这药材要保持住药性,可不是简单丢在库房就能了事的。后期晾晒维护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何玉轩压根没想过同意。

    吃过饭后,何玉轩把这浓浓苦汤给喝完了,放下药碗的同时顺手摸走了一块蜜饯。

    这等苦涩的味道,哪怕何玉轩习惯了,他的味觉也在垂死挣扎:不!

    嚼了几口把蜜饯吞下去后,何玉轩又慢慢让自己滑入了被窝里,几本杂书被他随手堆放到床边,何玉轩靠在床头的时候刚好能顺手摸到。

    莺哥退出去的同时,许是告诫了外头的人莫要吵闹,何玉轩就这么安安静静度过了上午的时光。

    午后,何玉轩感觉有些昏昏欲睡,顿时轩欣然决定憩。

    屋外很安静,因着何府主人在休息的缘故,门房并未开启。

    何府的访客向来不多,偶尔徐玮辰会来逛逛。

    可除了徐玮辰外,何玉轩回京师这一年多,似乎也没有其他人登门拜访过。

    两条街道外,闹市区很是红火,那张扬的红色替代了白雪皑皑成为京城的又一道风景,摇曳的红灯笼鲜红异常,就好似这端庄祥和的京师也渐渐染上了这热闹的色彩。

    走街串巷的货郎,吆喝着买卖的摊贩,嬉笑而过的幼童,娇俏美丽的姑娘,聚集在书摊前的儒生……这世间种种,百态如实。在这热闹的集市里头,陈娘子挤过这拥挤的人群,拎着两包油纸包挤着人回到了家里。

    这些天眼看着陈化的病情一点点好起来,陈娘子心里也有了些盼头。

    前日那药总算是喝完了,而陈化的气色恢复得差不多,陈娘子这才敢寻个时间出去买些东西回来。虽然家境一般,可这除夕也算是喜事。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今夜就把那些晦气都扫一扫,褪个干净。

    陈娘子把备好的年货收到厨房去,然后撩开帘子进到屋里,却看到陈化正坐在床沿。

    陈娘子顿时就紧张起来,几步走过去扶着陈化,生怕他有个好歹:“你怎么起来了?”

    陈化相貌普通,可笑起来很是温和,他敛眉道:“我已经好全了,年后就能回太医院,不必担心。”

    陈化这次重伤,太医院自然是准假了。只是他毕竟是重伤在身,休养了半年的时间,这休假的日期超过了三月,这俸禄就会停发。

    而这一次许是何玉轩在其中周旋过,都数月过去了,那俸禄还是会送到陈家来。

    “可是……要不然请大夫再看看?”陈化摇摇头,阻止了陈娘子的算,“不行,咱家底不厚,我养病这么些天都不知空耗了多少……”陈化很是自责。

    陈娘子有些犹豫,她看着陈化那忧愁的模样,忍了又忍,牵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你的药钱都是何大人给出的……”

    陈化大惊失色,惊讶地看着陈娘子,那脸上满是诧异,“何大人,你的是那了工部尚书何大人?”

    陈娘子一脸愕然地看着陈化,那个人是尚书?

    她看起来比陈化还诧异,“你重伤昏迷的那段日子,他来过几次,是与你一同共事,又你是因他而受伤,定要偿还……这些天的药钱与诊金都是他出的。”

    陈化扶着床头站起身来,蹙眉道:“你怎可收他的钱?何大人此前是太医院的吏目,又是我的长官,他何时欠了我……”他数落妻子的话刚了一半,心中似乎闪过一个念头。

    迷迷糊糊间,陈化低头闷咳了两声,好像是有过……

    朱高煦!

    陈化恍然大悟,若硬要的话,他只能找到这个联系。

    难道汉王殿下因为他帮何大人通风报信的缘故,而背后下此毒手?

    这真的是有些……

    陈化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愤愤不平,强咽下去后看着陈娘子,他夫人红着眼看他,那倔强又担忧的模样让陈化松缓了表情。

    这半年都是她一个强撑,陈化又如何能够责怪她?

    他抱住陈娘子单薄的肩膀,低低道:“何大人并未欠过我什么,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看来,是我亏欠何大人良多啊……”

    陈化敛眉,究竟是去怨恨那杀人的刀,还是那杀人凶手,他心中自有定论。

    ……

    浙江绍兴,桥流水,阴雨绵绵。

    戴思恭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那冬雨连绵不断,像极了坠落的玉珠。那屋檐溅落的水滴敲出青瓦的脆声,宛如不断跃动的音符。那入窗里的细雨湿了老头的肩膀,可他怔怔出神的模样好似全然无所觉。

    戴夫人推门进来,看着戴思恭那模样忍不住摇头,作势咳嗽了两声。

    戴思恭猛地回头,看着他家夫人站在门口没好气地看着他,又感受着那冬雨阴冷的气息,忍不住笑了笑,“我穿的衣服够厚。”

    确实,戴思恭现在没感觉到多冷。

    戴夫人把端来的药汤搁置在桌面上,伸手点了点里屋,“还不快快去换掉。”

    戴思恭冲着戴夫人讨好地笑了笑,那皱痕挤在一处又落成长久的温柔,他急急步入屋内换掉了衣物,而后等他漫步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戴夫人正低头看着桌面信件。

    他们两人向来都不忌惮这个,戴夫人堪堪看完最后一行,抬眸看着戴思恭,“你便是因为子虚的事而忧愁?”

    戴思恭踱步走到桌面前,端着那药汤一口饮尽,丝毫没有他徒弟那畏缩的模样。他搁置了药碗,言辞稍显淡漠地道:“那子当是让自己卷入了一个□□烦啊。”

    戴夫人悠然笑着,“不过是拒绝了你让他寻个可心人的想法,许是子虚还没算安定下来。又有何担心呢?”这怎么能算是□□烦?

    戴思恭叹气,牵着夫人一并在软榻坐下来。

    窗外的细雨依旧,湿润而冰冷的气息是绍兴习以为常的冬日。

    戴思恭轻描淡写般地道:“他被一个不得了的人看上了。”

    戴夫人有点惊讶,话语因提到了子虚而显得有些慈爱:“你不得了的人,难不成是那些宗室?”朱棣的长女已经出嫁了,戴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处去。

    戴思恭含糊不清地应了,“算是吧。”

    戴夫人横了他一眼,娇嗔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算是吧?那子虚是不喜欢?”到最后她也有些担心起来,这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真的硬来……以子虚的脾性可不定乐意。

    “唉……若是那位偏要勉强呢?”戴思恭幽幽地道。

    从何玉轩婉拒了戴思恭让他寻门亲事的算后,戴思恭便越发有所感觉了。奈何有了当初何子虚重伤时的铺垫,戴思恭接受这件事还不算困难,可到底……这对子虚来还是祸事。

    不世人对此的评价,何玉轩已然多少年没真正在意过一个东西,或是一个人。

    何玉轩是慵懒的,温和的,浑不在意的。

    可戴思恭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他漠然。

    事实就是从何府灾祸后,除开戴家外,何玉轩从未松开戒备,从未试图再容纳任何一切能让他关切的人。

    戴思恭一直在等待他开心结,在他离京前,他曾以为这辈子许是等不到了……可后来他接到了何玉轩的来信,那子总算是敢去面对他父母的坟墓。

    戴思恭自然是欣慰的,他几乎以为他能看到何玉轩走出那阴影,成家立业的时候。

    而今日的来信犹如当头棒喝,让戴思恭颇有些措手不及。

    当初的预感竟然成真了!

    戴思恭握着夫人的手腕,他们的岁月渐长,如今再不是当初那富有活力的时候了。两人交握的手指皮肤斑驳,那皱起的纹路像是岁月的馈赠,这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戴思恭幽幽叹息,这终究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玉轩到底要做出什么选择了。

    ……

    “哒——”

    “啪啪——”

    莺哥有点苦恼地看着马晗与何果至混战在一起,压着声音道:“你们莫要吵醒了何大人!”

    马晗别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才不……”还没完就被何果至一个雪球袭击砸中了后脑勺,这冷意冷得入骨。马晗登时恶狠狠地扭过头去,对着笑嘻嘻的何果至异常不满,眨眼间又酣战在一起。

    柳贯淡淡地道:“随他们去吧,大人清醒了。”

    莺哥急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原本留了一条缝的窗台不知什么时候推开了一半的距离,何玉轩正幽幽地趴在窗台下的软榻看他们。他碎步踩着雪走过去,“大人被我们吵醒了?”

    何玉轩似是困顿懵懂,还是有些迷茫的眼神慢慢地挪到了莺哥身上,怔然了少许后他摇头,莺哥就只能看到那后脑勺滚动了两下,趴在窗台上的何玉轩闷闷地道:“……我想雪仗。”

    “那可不成。”莺哥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看着何玉轩那半睡不醒的模样有些好笑,“大人,您下午的药还没吃呢。”

    何玉轩:!

    这倒是个让他清醒的绝佳办法。

    他懒懒地看着把窗外的风景以及莺哥背后那斗的模样,声音闷闷的,“我想吃甜糕……”他的声音拖得又长又软,惹得莺哥忍不住矮身看着何玉轩的模样笑道:“大人,已经布置好了。”

    除夕夜,何府还是另请了大厨来准备宴席,单单靠着莺哥的手艺,怕是要从白日准备到天黑。

    何玉轩悠哉地混过了这一整日,睡到半下午的他筋骨都松懒了,靠在软榻上半心半意地看着杂书。耳边是马晗莺哥等人嬉笑的声音,虽然确实有点吵闹,可对何玉轩来也算是调剂。

    他闲闲地翻过下一页,低头浅笑,那慵懒闲暇的日子就好似重新回来般。

    入夜后,何府里的人堪堪坐成一桌。

    素日里何玉轩并不强求他们如何,不过这除夕夜是例外,他悠然看着那几个还有些拘谨的人,“总不能大过年的我一人吃饭?”

    何果至似是不理解他们的纠结,越过了柳贯等人就坐下了,他笑着道:“很多菜……”何果至卡词了一会儿,这些天习以为常的马晗下意识接了一句,“是丰盛。”

    “丰盛,菜。”何果至补充。

    盛寅看着何玉轩与那对面三人僵持的模样,虽然没有话,但是他安静地在何玉轩身边坐下来无疑是又一颗压倒他们的石头。

    这场面去年已经来过一回了,今年何玉轩的态度稍稍强硬了些,这才省去了去年的麻烦。

    何玉轩的胃口不怎么样,勉强坐着吃了些,倒是那甜糕夹多了几筷子,因着怕积食没吃多,他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喝着热茶,让他们各自随意。

    盛寅偶尔低声与何玉轩聊天,探讨些最近遇到的医案。

    何玉轩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他虽然偶尔还是会在太医院轮夜班,可他这接触病人的次数还是少,这身边有个同行的聊聊也能增益不少。

    就在他们聊得比较入神的时候,何果至猛地给自己灌了两杯酒,笑眯眯地道:“我决定改。一个自己的,名字。”

    他抬手给自己倒酒,那潇洒的模样看来酒量确实不错。何果至大口喝完杯中酒,而后笑着看着何玉轩,“你手短短,阿希斯好,听一点。”

    马晗面无表情地改正,“你是对的。”

    “你是对的。”阿希斯严肃重复了一遍。

    “噗——”莺哥声地喷笑了。

    虽然阿希斯的接受程度不比何果至高,可马晗不得不承认这名字到底还是比何果至好听了不少。改名完的阿希斯很高兴,拉着马晗拼酒,莺哥与柳贯还算低调,远远避开了那两人。

    何玉轩在气氛正热的时候退了出来,站在门口昂头看着外头清朗月色,那落雪总算是消停了些。

    没有了纷纷的雪花,这干净的庭院让何玉轩颇想踩上去。

    他回头看着不知何时跟到他身后的柳贯,“我出去走走。”

    “我陪大人去。”柳贯并未喝多少酒。

    何玉轩随他去,敛着身上的狐皮大衣步入庭院,踩着那微微作响的雪地消失在府门后。

    何玉轩很久不逛街了,他漫步走在街头,这些热闹的场面不知多久不曾看过,那笑闹声与许多颜色交杂在一处,渲染出一副炫目的除夕夜景图。

    何玉轩跻身其中,就好似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身后的柳贯几乎悄然无声地跟着何玉轩,守着何大人不被他人扰。

    这般闹市场景,何玉轩擦身看到许多悬挂的花灯,他低笑着道:“这时间怕是不对吧。”元宵花灯可还有得等。

    如今会拿出来的花灯都不是绝顶的,敢留待那元宵节的灯盏才是无法挑剔的。

    这是当初何父教他的知识。

    何玉轩漫步走到一处高楼,那应该是那旁边的酒楼搭起来的,灯火通明的彩楼煞是好看,其上的烛光无数,摇曳的灯火似是跃动着无人知的舞蹈。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人群越发多起来,这除夕夜是没有宵禁的,哪怕你热闹到了夜半凌,也是自由。

    何玉轩在那彩楼的附近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包间,这些位置早早就预定出去了。何玉轩生生用钱砸下来一个位置,而后在包间里面躺平。

    何玉轩平时很少关注自己的钱财,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还是昨日清点库房的时候方知道自己还算富裕。除开除夕给马晗他们压岁钱外,何玉轩兜里也揣了银票出来。

    他向来少有能花钱的地盘,唯有几次在包间这件事上有些偏执,生砸钱也要砸出个位置来。不然单单只有大堂的位置,何玉轩定然是不愿意进来的。

    人多嘴杂,且事多。

    何玉轩随便点些东西,而他在这包间内踱步走了两圈后,他解开身上的狐皮大衣,侧躺在这屋里的软榻上。这软榻正巧安置在靠近彩楼的窗台下,他微微仰头就能看到那流光溢彩的画面。

    这除夕夜总得是与亲朋好友一起聚会方才有意思,何玉轩愣愣看着天际弯弯的月牙,懒散地道:“柳贯一直跟着我,难道不必归家吗?”

    柳贯平静地道:“我与马晗已经无父无母。”

    何玉轩:“……哦。”

    是孤儿啊。

    何玉轩的眼皮半阖,那皎洁的月色并未被那彩楼的炫目夺去光彩,倾泻的银白光芒就好似流动的绸布,好似与盖在他身上的狐皮大衣有些相得益彰。

    朦胧间,何玉轩的思绪有些乱飘,他轻柔地道:“那便把何府当做家吧。”

    屋内很安静,安静得好似柳贯也不在。

    何玉轩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睁眼看看,突地被身后那强硬的力道拥入怀中,那熟悉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呼吸声贴在何玉轩的耳根,敏感得他忍不住一颤。

    “子虚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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