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然的准备似乎是白做了？

    走进东暖阁以后, 她发现皇上似乎没有生气？康熙平静的喊她上前磨墨，抬笔刷刷刷的批阅着奏折。

    万安然安静的研磨墨汁。

    东暖阁里分外寂静，只有研磨和书写的声音, 她禁不住发起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康熙。

    康熙的动作很快。

    黑珍珠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奏折, 紧锁的眉宇间带着愁思……

    “怎么了？”

    “……哎？”万安然醒过神来，发现康熙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而自己的手离皇上的眉眼只差一点点……或许也没差, 毕竟她这时候才感受到指尖那点点的暖意。万安然欲盖拟彰：“有蚊子飞过去了……”

    康熙低低笑了声。

    他放开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好好研磨。”

    万安然老实应声。

    她这一回没有再出神发呆，而是专心致志的研磨墨汁。

    一直到批阅完奏折，康熙也没提起他大发雷霆的那些烦心事。不仅如此, 他吩咐琪嫔坐下, 又使人传膳。

    万安然：……？

    这是什么情况？可是皇帝要用膳, 难不成她还拦着？心里犯嘀咕的万安然坐下，望着宫人们动作迅速麻利的将各色膳食摆在圆桌上。

    菜色算不上丰盛却也不简单。

    一道松露白芷多宝鱼汤、一道山菇炒杂蔬配铁板牛柳、一道腰果百合炒芹菜、一道龙井虾仁, 最后一道竟是红焖大肠煲。

    看到红焖大肠煲，万安然登时眼前一亮。久违吃到的她哪里还顾得上担心康熙发火, 开开心心, 高高兴兴的夹起一筷子。

    就是刚刚放入嘴中, 万安然便动作一僵。她忽然想起一些事, 略显担忧的扫了眼身边人, 然后压低声音问道：“皇上，上回吃的时候……不是不能让人见着的吗？”

    她还记得自己在储秀宫里偷偷摸摸吃，然后被康熙抓包的事。别看康熙当时吃得那么高兴，转头还是很严肃的叮嘱一番，甚至橘白还御膳房里也得了警告，除去赵厨子以外的人都不得经手此物。

    而如今又堂而皇之在乾清宫里端出来了？万安然难掩担忧的样子反倒将康熙逗笑了, 他伸手捏捏她圆润的手掌心：“怕什么？尽管用吧。”

    康熙不怕就不怕吧？

    万安然想了想，还是捧着碗吃了个欢。阔别已久吃到，果然味道还是那样好……嗯？

    康熙眼看琪嫔的眉尖就皱起来了：“怎么了？”

    万安然：“吃着不像是赵大厨的手艺？感觉方子也有点不一样了。”

    康熙哈哈一笑。

    他神秘兮兮的解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连这个都有秘密的嘛？

    万安然嘟了嘟嘴，可没熬得过美食的魅力。她默默垂下头慢吞吞的往嘴里扒拉着吃食，这一吃万安然很快就将刚才的心事抛到脑后，全神贯注的沉浸在用膳之中。

    不管是赵厨子做的，又或是这不知道的厨子做的都很好吃，万安然眯着眼睛吃了一大碗饭，正意犹未尽的想让人再加一碗饭的时候，康熙叫停了她的动作：“先别吃了，待会儿还有用的时候。”

    “……哎？”

    “先去里间更衣洗漱。”康熙没回答琪嫔的问题，反倒示意万安然跟着宫人往里走。

    万安然杏眼圆睁。

    她表情有些古怪，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反问：“皇，皇，皇上，现在还是白天……”

    突然更衣洗漱什么的……

    咳咳……暖饱思淫欲，可是刚吃饱就运动也会得盲肠炎的哦？

    康熙盯着她似笑非笑的。

    正当万安然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康熙伸手重重弹了弹她的额头，似笑非笑：“你脑袋里竟是装了些什么？朕让你更衣是算带你出宫，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万安然愣了愣神。

    紧接着她双眼圆睁：“皇上……要带嫔妾出宫！？”

    从到清朝以来，除去紫禁城就是西苑，万安然连景山也就去过一趟。

    “你想不想去？”

    “嫔妾当然要去！”万安然欢呼一声，她唯恐康熙会改变主意，急急忙忙站起身，迈开腿急急朝着里间走去。

    里间的宫女们朝着琪嫔盈盈一福。

    万安然随口吩咐她们起身，紧接着兴致勃勃的目光扫向榻上的衣服，眼里难免多出点失落：“我还以为会是男装呢。”微服私访出宫，不都应该穿件男装的吗？

    宫女脚下一滑，险些没站稳。

    她们面色古怪，偷偷看了琪嫔娘娘一眼，完全不明白琪嫔娘娘怎么会有这般的奇思妙想。

    不多时门扇一动，康熙只见琪嫔从里头走了出来。她已经梳妆完毕，长发梳了个朝月髻，斜插着两朵时兴花朵，配了一对极简单的珍珠耳坠，换了一身海棠红绣团花褂子和素色月官裙，整个人瞧着分外明艳。

    康熙：“你穿这个色也不错。”

    平日琪嫔多以朴素简单的装扮为主，偶尔这般明艳华贵的扮分外吸睛。

    当然也不能忘了最后一物。

    康熙亲手递上一件面纱，将琪嫔迷人的俏脸大半遮盖在后头。只是不知为何，面纱下那若隐若现的脸庞，以及那尖尖的，轮廓优美的下巴似乎比刚才更加诱人。

    康熙皱着眉，又使人取来斗笠。

    万安然一脸懵的任由康熙给自己戴上斗笠和面纱，暗暗吐槽——既然如此还重新装扮做什么？

    帝妃两人低调的坐上马车。

    这是一辆油篷布马车，比起前往西苑所乘坐的马车要狭窄许多，也要摇晃许多。只是对于兴奋的万安然来，这些摇晃也算不上什么，随着车马的晃动很快万安然听见了逐渐嘈杂的声音。

    “卖糖葫芦喽！卖糖葫芦喽！”

    “一斤猪肉二十文钱！二十文钱！”

    “大哥大姐们快来看看！一文钱一个大肉包子！”

    “剃头喽——娃儿只要四十文！”

    “这位老爷给不给家里的娘子带支插花？这插花可是江南来的工艺，做的精致得很！”

    叫卖声此起彼伏。

    坐在窗边的万安然没忍住，还是偷偷掀起一个角往外看去。

    这是条宽敞的石砌大道，街道上两侧屋宇鳞次栉比，皆是酒楼商店，在街上的则是挑着担子，摆着铺子的商贩，正笑容满面的兜售商品。

    到处都是人。

    熙熙攘攘，分外热闹。

    万安然稀奇的张望着。

    有讨价还价的，有招揽生意的，还有吵架谈笑的。万安然还瞧见一帮孩童从马车旁窜过，他们肆无忌惮的在大人们的脚边钻来钻去，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

    这些都是万安然头一回见到的。

    不过转瞬她又皱起了眉尖，捂住了鼻子：“……好臭？”

    康熙伸手放下帘子。

    他笑着解释：“或许是些秽物，街上脏污就是如此。”

    街上脏污？

    要在马车上万安然还没有感受，下马车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马车在一家酒楼前停下，康熙和万安然一前一后的走下马车，稳稳当当的踩在台阶上。

    万安然还记得刚才的恶臭。

    此刻她回身一看，登时微微变了脸色。只见不远处的街道上屎尿横流，马车毫不犹豫的在上面碾压而过，将屎尿和泥土搅和在一起……

    尽管中间的道路是石砌大道，可这样沾满污秽的轮子往上一滑……好家伙！万安然算是明白那些异味是哪里来的了。

    万安然脸色发青，险些吐了出来。直到察觉不对劲的康熙拉着她往里走，鼻尖缭绕着的臭气逐渐变成食物的芳香以后，她才回过神来。

    万安然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记录，在中世纪的欧洲就有这般的情况，甚至高跟鞋也是因此而诞生的，却没有想到在大清的情况虽然没有欧洲那般离谱，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来往行人是见怪不怪。

    就连康熙坐到楼上包厢的时候，都还嘲笑琪嫔娇气。

    万安然脸蛋红扑扑的。

    她端坐在位置上，不服气的咕哝着：“那样太脏了，太臭了，要是有异国使臣看到咱们这样脏兮兮的模样……”

    “会吗？”

    “当然会啦！”万安然愤愤不平。

    “南怀仁从未提起过。”康熙显然不以为然，眼看琪嫔柳眉倒竖的模样他也无奈：“行行行，朕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

    “衙门也不好管理。”康熙也不得不抱怨两句：“虽然有律法禁止百姓随意丢弃，但是大多数百姓未曾开智，根本也不懂这种律法律规。更何况大多数做此事的都是出身贫家，家境窘迫的百姓，指不定抓进去一个全家都会被饿死……“

    万安然沉默不语。

    若是她穿越到古代，成为普通百姓中的一员呢？她在清朝最狼狈的时候也顶多是刚刚苏醒那时，几度重病昏迷不醒，而后便一点一点的恢复健康。

    从头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吃喝不愁，更不用担心有了上顿没有下顿，还能绞尽脑汁琢磨点新鲜吃食，将一堆堆乱糟糟的事情交给内务府去处理。

    万安然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想了想，试探着：“皇……老爷，这些秽物妾身记得都可以做……肥料？”

    “没错。”

    “那为何不使人统一收走呢？”万安然笑着提议。

    “这些秽物的确是有人收走的，只是要积累又要等人上门收，还要付一笔不的费用，除了高门大户谁乐意挨家挨户收这玩意呢？”康熙细细解释。

    “……朝廷。”

    “……哈？”康熙瞬间明白了琪嫔的意思，表情有些古怪。

    “官府衙门可以进行收购。”

    万安然的话语不亚于石破天惊，别康熙惊呆了，旁边的梁九功也瞪圆了眼。

    屎尿这些东西……

    还得让朝廷出钱？

    推门而入的侍卫更是脚下一滑。

    他表情古怪的扫了琪嫔娘娘一眼，又飞速的垂下头。

    琪嫔娘娘，真奇人也！

    侍卫表情古怪：自家福晋在自己面前矜持优雅，仿佛是喝露水吃花蜜的神女一般，无论如何都不会提起这些东西！

    提起这些的也都是家里最低等的下人罢了……可是现在，侍卫看了看身后准备送上菜来的二，再看看里头琪嫔娘娘和皇上讨论得分外起劲的模样，缓缓陷入沉思。片刻以后侍卫还是开口了：“老爷，上菜了。”

    菜归上菜。

    问还照旧。

    万安然细细着自己的想法。

    康熙也听得颇为认真和仔细，要不是一干二都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还以为这是在什么严肃的事情呢。

    二们惊讶的同时还有点肃然起敬，下楼的时候一个两个也在啧啧称奇。他们走到楼下，恰好听见掌柜在和旁人叨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人，少爷俊俏媳妇美貌，瞧着便是般配得很。”

    “妇人都带着头罩面纱，掌柜的也看得出？”闲聊的对象——也就是酒楼里的算账师傅，他一脸诧异的反问。

    “那通体的气派，其他不就他们身上那其貌不扬的缎子，在东二街的铺子里起码得卖这个数！”掌柜的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算账师傅倒吸了口凉气。

    京城里有句俗话，那就是天上落下块砖头都能砸死一帮当官的。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八旗宗室，勋贵朝臣家的公子哥们，如果一眼看出对方的出身，听对方的来历，自然是掌柜必须做到的。

    自家掌柜能在京城里手掌这么大一家酒楼，自然不是寻常的眼力。因此算账师傅半点都没怀疑自家掌柜下的判断，禁不住也开始畅想那两位的身份。

    端着托盘下来的二嘀咕着：“的倒不觉得是什么好出身……”

    “哟！你子连我的话都敢反驳了？”

    “掌柜的——”二讪笑一声：“您知道楼上的现在在讨论什么？在谈论屎尿……还，还要出钱收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