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嘴和刚捞上来的鲶鱼, 一张一合好半响也没有出一个字。半响他才回过神来，脸上五颜六色的：“这，这, 这可奇怪了。”

    二连连摇头，嘴里咕哝着：“反正的几个也是头一回听见,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万安然了个喷嚏。

    她的眼眶里泛了点红晕，用力眨巴好几下才让那一抹红色褪下。万安然揉揉鼻尖, 略微抬了抬下巴：“皇上觉得嫔妾的有道理吗？”

    康熙扶额叹气。

    好好的出宫，好好的两人相处时间，不谈些风花雪月，却谈百姓的屎尿如何处理？他点点头：“你的很有道理——不过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吧？要不要来尝尝这家酒楼的菜？朕让他们上的皆是招牌菜。”

    在酒楼里净是这些。

    光是想想两人的对话, 康熙便是一阵哭笑不得, 赶紧试图用桌上的美食吸引琪嫔的目光。

    万安然脸蛋皱巴巴的。

    她还想再, 又被鼻尖缭绕的香味勾得恍惚。万安然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应该听皇上的先……吃了再？

    任由美食从热乎乎变得凉飕飕, 那是多对不起美食的一件事，对吧？想到这里, 万安然暂且将那些不适合用膳时间的内容抛开, 将目光落向桌面。

    下一秒她面露惊讶。

    桌上已经摆满了数道膳食, 各式佳肴颜色鲜艳, 香气扑鼻, 令人食指大动。只是最吸引万安然目光的，当然是一道红焖大肠煲。

    这怎么会在店里出现？

    猪下水是民间也极少听有人作为吃食的，更难登大雅之堂，否则也不会要在后宫遮遮掩掩，唯恐被旁人知道。

    现在想起来偷偷聚在一起吃的时候……还挺好玩的？万安然脑袋的思绪纠缠成一个毛线球，她眼眸里带着疑问看向康熙。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康熙也没遮掩的意思, 爽快的回答：“这家酒楼是恭亲王名下的，朕使人将此方交给他们，如今已是这家酒楼的名菜。”

    紧接着他眨眨眼：“此方颇得官绅名仕喜爱，因此恭亲王特意进贡给朕品尝，琪嫔若是喜欢也可以自取来用上一用。”

    简单来就是过了正道了。

    怪不得皇上今日在乾清宫里点了这道菜，万安然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感动，她抿着唇轻笑一声：“嫔妾谢皇上恩典。”

    她持筷夹起一块放入嘴中。

    肥而不腻，鲜香软糯的口感和她在宫中吃到的几乎一致，好吃！万安然尝好了红焖大肠煲，紧接着将目光转向其他菜色，酸辣爽口百吃不厌的酸辣土豆丝，外皮酥脆，内里软糯的孜然土豆、Q弹拉丝还会爆汁的夹心芝士土豆饼、肉汁鲜嫩土豆软糯的橙香鸡翅炖土豆……

    唔？万安然疑惑的扫视全场，惊讶的发现无论什么菜里头都放着土豆。

    怎么？今日她吃的是土豆十吃吗？

    更让万安然吃惊的还在后头，待帝妃两人用得差不多，开始喝茶净手的时候，酒楼外也传来一阵嘈杂声。

    康熙朝着栏杆外看了一眼。

    他朝着琪嫔摆摆手：“过来看看，终于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万安然好奇的也探头看去，这一看登时惊咦了一声。只见酒楼对面的铺子排着长队，队伍一路从街头排到街尾，现在还有百姓跑着上前排队的。

    这是卖什么的？

    怎么有这么多人凑上去？万安然杏眼圆睁，很快又将满是好奇的目光转向康熙：“老爷！到底是什么缘故嘛！”

    “容若你来。”

    “是的，皇上。”侍卫上前一步，他含笑道：“琪嫔娘娘，此乃是排队选购土豆的百姓。”

    “……哈？”万安然一愣，甚至没来得及量纳兰容若两眼。

    “原本土豆——也就是山药蛋在西北之地栽种，除去蒸煮之外也别无吃法，传播的人少，栽种的人更少。”康熙和声笑道：“不过你在宫里琢磨的那些吃食，这回可是派上了不的用处。”

    尤其是京城。

    在各大酒楼茶馆接连推出孜然土豆、酸辣土豆丝、呛拌土豆丝、脆皮烤土豆、肉沫土豆、土豆鸡肉饼……等等一系列的菜品之后，土豆一下子跃升为菜馆新贵，不但走入高门贵族人家，而且也因价廉物美同时饱腹好吃而备受百姓青睐。

    到今年订购土豆栽种的百姓数量也大为提升不，不少百姓或是栽种贩卖给商家，或是借此做成街头吃贩卖赚钱。

    最重要的是产量过剩些也不怕，毕竟土豆还可以直接饱腹，充当粮食吃，至于种稻谷粮食的人也不怕，毕竟主食米饭的地位是没有其他作物可以替代的。

    万安然怔怔的听着康熙的念叨。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她曾以为自己的到来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而如今看似乎也不是这样？万安然的手肘搁在桌上，双手捧着脸颊听着康熙的话语，她双眼水润润的，脸颊红扑扑的，情不自禁扬起唇角，露出欢喜的笑容。

    笑容是可以感染人的。

    望着琪嫔脸上的笑容，望着百姓们兴高采烈的笑声，康熙心头的那些愤懑和不悦也逐渐被抚平，他心情不错的也笑了起来，

    康熙也笑了。

    百姓们来来往往，眼看着取走土豆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喜和高兴，帝妃两人也是越发高兴了。

    用了一盏茶，吃了一点菜色。

    等康熙起要回宫的时候，万安然还有点惆怅，她恋恋不舍的登上马车，倒是康熙微微一笑：“等下回京城里变干净了，再带你出来走走吧。”

    万安然重重点头：“嗯！”

    她欢欢喜喜走上马车，却没有注意到康熙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他驻足片刻才走上马车。

    和皇帝溜出宫的事情是桩秘密，除去当日陪同的宫人以外无人得知。

    万安然更衣洗漱，踏出乾清宫的时候已是黄昏之时。她走在干净整齐的甬道之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脏污的京城街头，原本上扬的唇角不自觉的抿紧。

    万安然怔怔的发呆。

    她曾经有点点骄傲的，比如皇太后曾经告诉过她，羊绒制品让蒙古不少部族的收入上涨，连冻死的奴隶都比往年少了许多。

    又比如看到土豆铺子时她也有点高兴的，只是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似乎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万安然的脚步微微一顿，表情分外古怪。她常常自嘲自己在后宫之中，不能干预也没胆量干预朝政，可是不是还有胤禛吗？

    万安然眼睛越来越亮。

    对啊，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呢？自己无法走出去，可是胤禛还是能走的……

    想到这里万安然的精神气都抖擞了不少，回储秀宫的脚步都下意识快了一些。

    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周遭异常的视线，万安然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全程假装没有发现。

    琪嫔紧锁眉心，下垂的嘴角，那眉眼间的忧心忡忡和焦急的步伐……

    这一切明了什么？

    这明琪嫔也遭受了训斥啊！！！

    宫人们四散离开，纷纷将这个大消息传入各宫室里。皇后紧锁着眉心，拿着册子翻来覆去细细看着。

    “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周嬷嬷瞧着主子神思不属的模样，上前悄声询问。

    皇后合上折子。

    她微微叹气：“琪嫔这回是无辜受到牵连，本宫原本想要好好补偿一二。只是……”

    皇后眉心紧紧锁着。

    自琪嫔是琪嫔以后，倒是越发难赏赐了。皇后想要安抚一二，倒也不知道如何准备。

    周嬷嬷有别的想法。

    她恭声笑道：“奴婢倒是觉得主子过虑了。”

    “这话怎么？”

    “琪嫔娘娘物质上的确富足，主子倒不如从感情上着手。”周嬷嬷胸有成竹，笑着出主意：“比如多寻琪嫔娘娘话，讲讲开蒙的事儿？毕竟四阿哥如今已是两岁多了，主子也可以给大公主开蒙时的逗趣事。”

    皇后眼前一亮。

    她细细琢磨一二，登时有了新主意。皇后使人取来纸笔，伏案认真写着什么，坤宁宫一时间只剩下写字时的沙沙声。

    至于其他宫室，可谓是一片欢欣鼓舞。

    同样挨了训的惠嫔、荣嫔和宜嫔是长长吁了口气，眉眼间的郁气也算是一扫而空。

    倒不是他们幸灾乐祸。

    只是啊……一直以来的琪嫔的顺风顺水总让人有些不是滋味。如今发现对方居然和自己一样，惠嫔、荣嫔和宜嫔竟是难得的欢喜和高兴。

    大体是好姐妹，共进退的感受？

    当然储秀宫宫人们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眼看归来的主子表情严肃，全然没有平日言笑晏晏的模样，海桃眼圈一红，背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珠。

    果然！果然！

    主子哪里受得了这般的委屈，只怕一路上都是忍着心酸和眼泪。问题是惠嫔、荣嫔和宜嫔是在各自宫里挨得训斥，偏偏只有自家主子是被喊去乾清宫一通训，主子这回来路上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了笑话。

    句大不敬的话……

    海桃将心底狠狠将皇上骂了一通。她越想越是心疼，急急护送着主子往里走，哽咽的喊着：“主子，咱们进去……”

    “啊……嗯。”万安然一脸懵。她这不是在琢磨要如何给胤禛上课吗？怎么海桃几个会这般悲伤？万安然眉心紧锁，刚走入殿内便发问：“宫里出了什么事？”

    宫人们：……？

    海桃面色古怪，她下意识回答：“宫里……没有出事。”

    “那你们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主子，奴婢们这是在担心您！”海桃又好气又好笑。

    很快她又再次沮丧起来，叹着气：“奴婢们知道……主子是被皇上训斥了对不对？主子不必再瞒着奴婢们，哭出来也无妨的！”

    万安然：……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屋子拼命点头，七嘴八舌附和着海桃的宫人们，心里的问号突破天际。万安然扶额叹气：“谁的？”

    “啊？”

    “谁本宫被皇上训斥了？”万安然戳着海桃的脑门：“净是会胡思乱想，本宫可没有挨皇上的训斥。”

    “……真的没有？”

    “真的真的没有。”万安然无奈叹气。

    海桃吊在半空中的心到此刻才彻底落了下来，她的眼圈红通通的，脸颊也红通通的。海桃伸出手重重给自己一巴掌，还想下个巴掌的时候被万安然给拦住了：“你自己做什么？”

    “都是奴婢胡八道。”

    “你关心本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万安然心疼的揉揉海桃的脸颊：“你不心疼，本宫还心疼呢。”

    海桃破涕为笑。

    宫人们脸上的忧色也是一扫而空，不过似乎为了防止旁人发现。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两个掩住笑容。

    咱们得守护好这个秘密才是！

    接下来的几天，储秀宫人在外面都是紧锁眉心，瞧着忧心忡忡的架势。紧接着他们看着那群宫人难掩幸灾乐祸，眉飞色舞窃笑不已的模样，回转身乐得肚子疼，还凑在一起琢磨如何将其他宫人骗得团团转。

    一时间琪嫔失宠的流言蜚语席卷全宫，甚至连皇太后都惊动了，连连使人喊来琪嫔安慰一二。

    万安然哭笑不得。

    她连连解释也没用，尤其是皇太后安抚琪嫔之事传出去以后，越发让宫人们确信琪嫔失宠了。

    万安然槽多无口。

    只是谁让她是个好主子呢，对于宫人们的调皮行为万安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啧——反正他们又没自己挨了训。

    到底，这不就是宫人们自己揣测，自己怀疑，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不能怪咱们，对不对？

    到最后，万安然非但不急而且还兴致勃勃，倒要看看这场戏会何时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