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中秋,在大队也是个稍微值得庆祝的节日。

    沈乔一早还没睁开眼，就下意识伸去摸。

    郑重已经醒来，感受到她的动静,握着她的：“要起了？”

    他一向起得很早，本来这个点应该在干活，不过沈乔不喜欢睁开眼身边没人，所以他最近都躺得比较晚。

    但是晚，其实也才六点。

    毕竟十月的天亮得没有那么早，这个时间才是刚刚好。

    沈乔模模糊糊应道：“想吃月饼。”

    本地的月饼都是绿豆馅的,队里有位婶婶很擅长，每年中秋前都会开炉,只要提着材料去就能换。

    沈乔下乡以后几乎年年都要吃五个才够，今年更加奢侈地换了十个，几乎是全归她。

    倒不是郑重舍不得吃，而是他不喜欢绿豆。

    这会听见也是：“都是你的。”

    沈乔撒娇地笑笑：“中秋快乐。”

    郑重回赠她一句“同乐”，这才抽出臂掀开被子起身。

    身边蓦然空了一块,好像连温度都失去，沈乔打哈欠坐起来,换好衣服后到院子里。

    早晚的温度在降下来，这样的天气其实是正正好,不像七八月热到叫人烦躁。

    她洗漱后到厨房里做早饭,才把火烧上，郑重拿着今天刚捡的蛋进来：“有七个。”

    沈乔心里有一本帐，看清鸡鸭蛋各有几个后：“那咱们有一百个鸭蛋了。”

    本地其实不太吃鸭蛋,不过供销社都是收的,每个月会有人轮流在各个大队转悠,定时拿到大队部去就行。

    郑重从来都是筐子满才数一数,再次觉得沈乔他不会过日子是对的。

    他道：“过两天拿去卖。”

    不论什么蛋，都是收四分钱一个，很多人家一年的花销都是从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里出来的。

    毕竟家家不是都有充足劳力，更多是有老有。

    但郑重没有这些顾虑，他们只有两个人，过日子简直是绰绰有余。

    要不是沈乔也不喜欢吃鸭蛋，这些都可以留下来。

    两个人略几句，就各做各的事情。

    郑重喂鸡鸭猪，又撸起袖子劈柴。

    斧子声颇有几分沉闷，像钟鼓声破开黎明。

    沈乔叫了两句“吃早饭”都没人理，探出头：“郑重！”

    郑重猛地回过头：“怎么了？”

    看上去更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

    沈乔好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郑重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在背诗。”

    为了应景，沈乔前天新教他的水调歌头，好今天要抽查。

    不过她自己都有点忘记，这会故意恐吓道：“先背一遍再吃早饭。”

    郑重长舒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道：“丙辰中秋，欢饮达旦”

    直到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都没出错，他才收起那副心翼翼的样子。

    沈乔觉得他后面几个字是看着自己的，碗筷摆好：“晚上咱们在院子里赏月。”

    虽然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今天毕竟才是正日子。

    郑重好些年没有过节，印象中连除夕都是在劳动中度过，这会点点头：“好啊。”

    两个人都坐下来，正要开饭。

    沈乔道：“今天杀哪只鸭？”

    郑重对家里这几窝更熟悉，：“已经绑起来了。”

    因为都要宰掉，他早上就没给它吃饭，反正也攒不上什么肉。

    沈乔搓着很是期待，：“那中午杀。”

    下午火慢炖，晚上正好能吃上。

    郑重“嗯”一声，看眼色放慢吃饭速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话，吃完饭一起去上工。

    沈乔觉得结婚最大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用郑重总是到知青点去接她。

    虽然是没多少距离，但来回一趟也要快半个时，不如现在方便，当然，连干活的也是从知青们的队，移到了郑重一起。

    今天是收地瓜的日子，算是队里的大事，毕竟大家的主食就是这个。

    沈乔往地里一蹲，堪称进度缓慢，一点一点往前挪的时候侧过头看，郑重已经挖完三分地。

    人跟人的差别之大，她想想停下来到田埂边喝水，又拿过去给郑重。

    不然就他的个性，一天下来自己都不记得要歇一歇的。

    郑重接过水杯，咕咚两口，一滴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叫人有点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他道：“累不累？”

    好像干活多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乔好笑道：“我到现在就一分地。”

    郑重沉吟片刻，毕竟这在他的世界里并不算多，一时半会很难判断究竟会不会累，不过还是：“休息一下吧。”

    他虽然从没有这样的习惯，但不妨碍现在可以改。

    沈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就像她觉得他也需要稍作喘息一样。

    她道：“你中午想吃什么？”

    郑重从来不挑食，他很好养活的，对吃什么也没追求，对他来就是地里什么菜老了就吃什么。

    他道：“看你。”

    沈乔指在裤腿上一点一点，：“那煎个南瓜饼，再煮豆腐汤，炒个菜吧。”

    这样的对话，恐怕只有结婚的人才有，郑重心里全是满足。

    两个人站在田里几句话，前后也不过十分钟才继续劳作。

    这会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虽然都埋头于自己的事情，还是有人注意到这对甜蜜的夫妻。

    一位婶子道：“年轻就是好啊。”

    另一位婶子：“白天夜里估计都好。”

    已婚妇女们有时候就是什么话都敢，彼此之间交换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吃吃笑起来。

    大家普遍觉得沈乔这点身板不够郑重两次折腾，毕竟体格站在那就颇有差距，更何况郑重一看，就是在哪都孔武有力的样子。

    但要是有人知道真相的话，估计会大吃一惊。

    其实沈乔他们这代人，于男女之间那些事都不是很清楚，更别提是刚结婚的姑娘，因此她没觉得床上那些事，在郑重这样的男人身上，只有新婚之夜的一回是件多奇怪的事情。

    她仍旧在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中，连挖地瓜的铲子都看得格外顺眼。

    一个早上她总共记三个工分，只能算过得去，跟以前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不过记分员写下的时候：“沈啊，你嫁了个好男人。”

    郑重一早上就是八分，队里这么能干的人只有他一个，撇开其他的不谈，那真是个好女婿的人选，不过长辈们很介意他这种断绝就断绝的个性，从前也没什么人给他介绍对象。

    当然，他自己向来没觉得力气大有什么，毕竟这对他来几乎是稀疏平常。

    沈乔倒是昂首挺胸道：“是啊，我运气好。”

    好像遇见他以后的每一天，都经常生出这样的感叹。

    这一句，对郑重来才是更重要的夸奖，与之相比的东西都显得不值一提起来。

    他提着早上带到田里来的篮子，翻开盖子看，走出几步才：“你没吃完？”

    沈乔出门的时候带着两个绿豆饼，早上只吃了一个，这会：“有点腻。”

    毕竟她的早饭也是这个，没有以前诱人的感觉。

    郑重向来吃不惯绿豆，也不意外，：“那下午吃。”

    两个人并肩往家里走，路上遇见才下工的知青们。

    李丽云过来挽她的：“正好要去跟你，苏姐生孩子了，去不去看看？”

    苏姐原来也是知青，不过之前经人介绍嫁到隔壁大队，这次生的是老二。

    大家彼此之间还是有往来的，沈乔想想点头：“行啊，什么时候？”

    这几天肯定是抽不出时间的，李丽云道：“等收完地瓜吧。”

    她们商量好时间，就分开走。

    郑重好奇道：“苏姐？”

    沈乔结婚的时候，人家正好大肚子没来，她解释道：“之前跟我住一间屋的知青，结婚好几年，嫁到坪山去了。”

    和光明大队紧挨着，算起来近得很。

    郑重了然点头，不过也仅限于知道她的这句话。

    沈乔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想想：“我跟你知青点吧。”

    那可真是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都不叫人惊讶。

    郑重听得一愣一愣的，总结道：“人多不好。”

    沈乔也是这么觉得的，：“其实嫁给你有一样好，只有我们俩住。”

    只是这于郑重而言不是好事。

    郑重倒没觉得这话不好，还：“也没有婆婆。”

    即使是他这样的男人也知道，大多数婆媳关系是本难念的经。

    沈乔寻思也算是件好事，自己也：“也没有岳家人刁难你。”

    大多数年轻人，其实在结婚那一刻仍旧是依附着双方家庭而生活，只有他们是在开始的时候就能真正称之为独立。

    郑重很少听到她提起家里人，有几次语气多少也有些怅然。

    但他寻思肯给她准备嫁妆的话，应该也是疼她的，毕竟钱很多时候是代表一个人的心意。

    只是他不擅长去这些，道：“我是不好。”

    要不是赶上时代，沈乔一辈子都不会有会来到这儿，他们本来就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

    不过沈乔瞪他一眼，他就改口道：“我很好。”

    这一句得没什么底气，也不知道是服谁补充道：“我很好。”

    沈乔鼓励地拍拍他的肩：“没错，以后都要这样。”

    她其实也搞不懂自己对这些的执着，只是不喜欢他这样自轻，听着总是怪叫人心疼的。

    语言，有时候就是很能坚定人内心的东西，郑重的信心即将在这一句又一句中建立起来，在他们俩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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