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后寿辰 “京城又有人家要办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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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的城郊十分安静,除了——

    那隐隐约约的,微弱的,似孩童般的哭泣声。

    还有那一声,能够刺破耳膜,穿透人心脏的一声——

    “阿娘,别走。”

    四个字像是触及到虞砚记忆深处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他冷肃着脸,抓紧了腰间的佩剑。

    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几乎要撑开皮肉,爆裂出来。

    习武之人耳力极强,出声地大约离他还有段距离,他跨坐在马上,静静听着。

    “大宝啊,实在不是娘狠心,这……家里穷,治不起你的病,你莫要怪娘啊。”一年轻的农妇哭哭啼啼地道。

    “你这死婆娘,对他那么多做什么,他是咱捡来的娃,再丢弃也只不过是让他哪来的回哪去罢了,你哭什么,心伤了身子。”

    农妇不敢反驳丈夫,只是仍在哭,“大宝养在咱们身边五年,你就一点没感情吗……他爹啊,咱把大宝带回去好不……”

    “什么呢!你现在还怀着一个,把他带回去,家里养得起那么多口人吗!”那汉子似乎耐心告罄,拽着女子往回走,“眼下有了亲儿子,还要这个抱回去的做什么?更何况他那病不要银子吗?”

    “别看了!走了!”

    “娘……阿娘……阿爹……呜呜呜……”

    很快,林中只剩下了孩一人的哭声。

    亲卫队收回了剑。

    “侯爷,可要继续启程?”

    虞砚望着出声的方向,看了半晌。

    孟久知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

    透过丛林间隙,隐约瞧见远处有一深坑。

    那哭声便是从坑里传来的。

    孟久知执剑靠近,走到那坑前。饶是他跟在安北侯身边十年,见惯了炎凉世态与肮脏勾当,此刻也心下微颤。

    一丈多高的深坑里,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在奋力地往上爬。

    夜间的雨淅淅沥沥,黄土坑里有许多泥水。

    男孩的手用力扣住坑壁的黄泥,十指淋漓的血迹与肮脏泥汁混杂在一起。

    约莫六岁的孩童,脸上遍布泪水,哭得那样惨,却还是声音嘶哑地叫着“阿娘”,不认命般地往上爬。

    他大约是身体弱,没什么力气,没爬两下,便又重重跌落回坑底,脸更白,捂着心口,神情痛苦,缓了好半晌,又将鲜血淋漓的手指没入黄土,做无用的挣扎。

    孟久知不忍再看,转身回去复命。

    他将所见如实禀报,耳边仍时不时传来男孩的哭泣声与倔强的呼唤声。

    “侯爷,咱们辰时还要进宫面圣,耽误不得。”

    虞砚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眸,眸色渐深。

    半晌,才低哑着嗓音缓声道:

    “带他回去吧。”

    ……

    明娆起身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回到国公府中,像个透明人,没人来催她早起,也没人找她麻烦。

    慢悠悠地用过了膳食,独自一人往明卓锡的院子走。

    夜间下了场雨,青砖湿滑,明娆怀里抱着东西,走得很心。

    下人通传二姑娘到时,明卓锡正在房中整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见人来,明卓锡赶忙迎了上去。

    “母亲新给我做的,还没穿过。”他拿起扔在一旁的袍子,披在明娆肩上,“吃过了?”

    明娆低头系好带子,“嗯。”

    “知你爱睡懒觉,便没去扰你,其余人那边的琐事也帮你回了,知道你懒得搭理。”明卓锡随口道。

    “谢谢你,二哥。”

    明卓锡轻声笑了,“假客气。”

    明娆与他不见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她看着满屋狼藉,一地东西七零八落,无奈道:“你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明卓锡搓了搓手,心翼翼地捧起一把宝剑。剑很好看,可惜是断的,只剩了一半。

    他两眼放光,“这是安北侯用过的,我亲眼见他用这把剑斩过敌军首领,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还有这个,看到这个盾没有,若是没有它,侯爷那一仗就要受伤了。”

    “还有这个箭,你看箭头被削掉了,”明卓锡面上露出了可疑的羞赧,“那一仗我跟着侯爷去突袭敌营,一支箭从暗中射来,是侯爷一剑斩断,才救了我一命。”

    明娆听着这些熟悉的话,心里涌起一阵一阵暖流。

    明卓锡上一世便是安北侯的忠实拥护者,他全心全意崇拜着那个骁勇善战的男人。

    在凉州,安北侯是人人敬重的大英雄,家喻户晓,提起他无不称赞。

    安北侯三个字就像是安定的象征,有他守护山河,百姓无忧。

    这些年安北侯带军驻守西北,明卓锡就在他的军营里任职,每每了胜仗后休战时,或是逢年过节时,明卓锡就会就近到明娆和秦氏的家里住。

    他是话痨,嘴闲不住,最喜欢给还是女孩的明娆讲安北侯的事迹。

    明娆从很的时候,就知道虞砚,并且受明卓锡的影响,虽未见过安北侯本人,但在心中对他也有些崇拜在。

    所以后来她嫁给虞砚,除了对明家有怨以外,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若替嫁过去的对象是别人,她肯定是不情愿的。

    明卓锡完了自己的事,又关心起明娆:“我听母亲你病着还非要进宫?凑这种热闹作甚?”

    明娆的目光盯着那把断剑,“去长长见识,也不算白来一趟京城。”

    明卓锡听出了点不对劲,“你还算回凉州?”

    明娆心知自己就算想回也定是回不去的。她算在宫宴上想办法见一见那个人,然后……

    若是同前世一样,明家的女儿还是要被皇帝指婚给他,到时候她仍要嫁过去。

    可这些都是未知数,她只能道:“我娘亲在那里,为何不能回去?”

    “你不是和那姓王的有婚约?”明卓锡走到她身边坐下,灌了一口凉茶,冷笑,“他眼下飞黄腾达了,便要负了你。”

    他瞪了一眼明娆,恨铁不成钢,“你现下竟还存了要跑回去的心思?!”

    “你怎知此事?”明娆纳闷。

    他才回来,退婚之事应当还没传到他耳中才是。

    “呵,我昨儿回来,亲眼见他与……”明卓锡骤然没了声音。

    他昨日见着明妘与王骏阳在眀府后门私会,没忍住冲上去揍了那畜生一拳。后来又拎着明妘去找陈氏对峙,这才知王家的什么主意。

    他以为明娆不知道王骏阳移情别恋明妘的事,便没再下去,怕她知道了伤心,更怕自己忍不住再去揍一顿那个人渣。

    明娆见他发怒,也没避讳,“这话该对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劝她擦亮眼睛。”

    明卓锡愣住,“你知道?!”

    明娆没回,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又被那把断剑吸引了去。

    “你也是我亲妹妹。”明卓锡不满地声嘟囔,郁闷地盯着明娆看了半晌,见她毫无难过神色,才闷闷地,不再提了。

    明娆看着明卓锡宝贝似的把那些东西收了起来,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那些东西,她也想要。

    “对了,这是我娘亲给你做的衣裳。”明娆把怀中的包裹递了过去。

    明卓锡眼睛一下就亮了。

    秦氏当初是京城有名的绣娘,她的手艺,就连宫里司衣局的女官都称赞。

    “这怎么好意思呢。”明卓锡嘴上着,手却果断地伸了过去,“替我谢谢秦姨娘。”

    “谢就不必了,”明娆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跟我换点东西吧,二哥?”

    “……”

    明娆满载而归。

    明卓锡把她送回了院子,望着她手中的那把精美的断剑,肉痛得表情扭曲。

    “你你一个姑娘家家,要一把破剑做什么!”

    明娆低下头,腼腆笑笑。

    临分别,明娆状似无意问他:“二哥回来了,那大军……也回京了吧?怎么没听到动静。”

    明卓锡道:“归途沿路侯爷发现了一窝匪患,他带着一队人马剿匪去了,除了他,其余大部昨日都已抵京。昨天外头还是挺热闹的,大抵是你病着,就没注意。”

    “不过侯爷今日也该回来了,他虽在战事上行事作风霸道张扬了些,但平素私下里还是挺低调的,不准啊早就悄悄回来了。”

    明卓锡还算了解安北侯,辰时安北侯悄无声息地准时进了宫,皇帝在思政殿接见了他。正事谈完,虞砚拒了皇帝的宴请,不到午时便回了侯府。

    孟久知见主子回来,紧随其后踏进了柏明馆。

    这里是安北侯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比一般的书斋大许多,内中外三间连在一处,还附带一间暗室,私密性很强。

    安北侯刚回京,有许多需要他接手的事,其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孟久知可以做决断。唯有两件事,孟久知拿不准主意,趁着主子还未歇息,他赶忙来问。

    “三日后,太后娘娘寿辰,宫里来人问主子是否会到场。”

    虞砚拒绝了。

    “主子,太后娘娘方才派人来传旨,……”

    “什么。”

    里间的男人换上一身墨色的锦袍,手执一条腰带,正不紧不慢地穿戴。

    他嗓音微寒,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慵懒。

    “……你若是不去,娘娘便替你做主了。”

    做主?

    虞砚沉默了一会,突然低低地轻笑。

    太后隆恩,已经为他做了三回主了。只是不知这回她又看上了哪家姑娘。

    虞砚由里间走出,从书案上拿了一册书,走到外间的软榻前,脱了靴子,没骨头一般歪在床头,神色懒怠。

    骨节分明的指节捏起书页,轻声感慨着:

    “京城又有人家要办白事了。”

    他愉悦的声音传到孟久知的耳中,孟久知只能苦笑。

    “还有事?”

    “主子,从城郊带回来的子,你看……”

    虞砚不在意地摆手,把人赶了出去。

    ……

    六月初一,太后寿宴。

    陈氏一大早便催促着府上的丫鬟婆子,命他们手脚利索地将给太后的寿礼抬上轿子。

    她年轻在娘家便跟着执掌中馈的母亲学了不少手段,家里不少店铺的账面都被她理的井井有条,虽是官家女出身,经商的手段但却丝毫不比男子差。

    陈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信国公府这些年在她手里头,家底也翻了好几番。

    明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这回太后的寿宴办得盛大隆重,是她明家好好出风头的时候。

    “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

    陈氏亲自盯着人搬好东西,又风风火火赶到明妘的房中,见她还不紧不慢地描眉扮,一阵头疼。

    “祖宗,时辰到了,快走了。”

    明妘慢条斯理地涂好口脂,对着铜镜欣赏了一下,才美滋滋地起身去挽陈氏的手。

    害羞带怯道:“不知今日能否见到骏郎,我得扮得好看些,不能被那狐媚子比下去。”

    母女二人走到门口,明妘口中那个“狐媚子”已经等了一会了。

    少女今日只着一身淡雅的青色梅花刺绣裙,薄施脂粉,清秀素雅。

    明明是最不吸人眼球的装扮,但那张脸……

    眉目如画,妍姿艳质,就这么安静地立在府门前,足以让万物敛息,生怕一出声,便惊了这降落人间的仙子。

    明妘嫉妒红了眼睛。

    只要有这张脸,就算裹着麻袋都能把男子的目光给吸引去!

    她气愤地从明娆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还恶狠狠地瞪了明娆一眼。

    明娆很无辜,她一头雾水地望向陈氏,眸中有潋滟波光,无辜又纯澈。

    “走吧。”陈氏安抚地笑了笑,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揽着人往外走。

    “你没进过宫,凡事都低调些,不懂不会的就问我,或是跟着你姐姐学,莫要自作主张,丢国公府的脸面。”

    “若有那轻浮的男子与你搭话,莫要理会便是,”陈氏温柔笑着,“初来京城便惹上京城的公子哥,怕是不妥。”

    “是,女儿知晓了。”

    与陈氏母慈女孝的寒暄后,各自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