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语罢回过神,海兰珠颇为羞窘地在原地,耳廓全红了。
便是与大汗确定了心意,她怎么能顺口这样的话?
她动了动唇,想是胡言,皇太极却是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凤目幽深难测,大步朝她走近。
暮色黑沉,寝殿点亮烛火,伺候的人都在里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大汗与福晋的对话。主子的眼神叫恩和打了个哆嗦,生怕海兰珠福晋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他急急打了个势,领着侍从逃也似的退下。
还是少听少看,不去长白山挖参要紧。
关雎宫满室春意。双抵着宽阔的胸膛,海兰珠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不论是眼皮,鼻尖,还是嘴唇,全然没了知觉。
她为她的‘胡言’付出了惨痛代价,仿佛重回新婚之夜,又仿佛被鹰隼叼住的虫,怎么逃也逃不掉。
后半夜落了雪,海兰珠半分也没有察觉。翌日醒来,嘴唇红得不成样子,一如熟透的花瓣,轻轻一挤便有馥郁汁水。
这个时辰,大汗想必在崇政殿议事,她就算同他算账也寻不到人。轻轻触了触嘴唇,传来细微的刺痛,她的嗓音柔软沙哑:“吉雅,把那件银蓝的旗装递给我。”
吉雅向来与她寸步不离,当下却无人应答。
她掀开帐,入眼一道俊伟的身影,正在她的橱柜前挑拣。皇太极目光专注,比拉弓狩猎还要仔细,片刻取出一件旗装,恰恰是她所的银蓝,“可是这件?”
不等她话,又低沉地笑:“天冷耽误不得,我来服侍福晋更衣。”
的确是这件,可替她找衣裳的人不对。海兰珠眼睁睁看着他上前,男人的力气推拒不得,尽管头一回给她穿,竟也不显生疏,除却脖颈的两颗盘扣错了位。
皇太极目光深深,重新解开又系上,仿佛描摹吻痕,在她颈间留恋不去的不是他的。
穿戴完毕,他一本正经地评判自己:“鞋袜熟悉,衣物还要多加练习。”
这话听着似是逗她笑,海兰珠原本还在羞恼,忍不住翘起红唇,眸光潋滟动人:“大汗今早没有朝会?”
“临近年,朝中要事不多,再过几日就要封笔,今早不用去。”
皇太极牵她起身,海兰珠的腰肢控制不住地软了一软。他像是早料到似的,右牢牢箍住,抱着她洗漱净面,最后坐到梳妆台前,拿起鸳鸯纹路的木梳。
“我来服侍福晋梳头。”
海兰珠透过铜镜看他,掌心一蜷,盈盈眼眸叫人沉溺:“好。”
那双执笔弯弓,满是厚茧的大穿过发梢,起先半点不敢用力,渐渐放松下来,找寻最为合适的力道。
乌发柔滑如锦缎,几乎片刻篦好,只是发髻他不会梳,皇太极望着面前他搜罗的首饰,犯了难。
玉簪淡雅,金钗华贵,宝石头面雍丽万千,实在个个合适,半晌他道:“昔有张敞画眉,本汗也试试。”
扔开木梳,打开一盒青黛,皇太极俊颜沉稳,劲更是沉稳。
半刻钟后,他沉默了:“重来。”
海兰珠看着镜中的自己,上半张脸竟被毁去大半,是毛虫都抬举了大汗的艺,她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丝帕沾水细细擦去,不知重来了几回,海兰珠眉心都泛起了红,毛虫终于进化成了粗树枝,张扬舞爪横亘在那里。
她抿起唇,悄悄合上青黛的盒盖。
屏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海兰珠转身望去,端着托盘进来的恩和大惊,随即也沉默了。
没个眼力劲儿,皇太极不悦道:“怎么这个时候进来?”
大汗就差同他一声滚,恩和缩起脖子,委屈了:“不是您告诉奴才,半个时辰之后搬来宫中账簿,还有今年各府送的礼单么。”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他哪知道描眉如此之难,半个时辰都画不好,皇太极瞥他一眼,淡淡道:“让博敦她们进来,为福晋梳洗。”
声音蕴含冷意,恩和放下托盘,飞也似的离开,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海兰珠藏好青黛,红着脸垂头:“我知大汗的心意,只是描眉这些,日后还是不要了吧?”
皇太极:“听你的。”
宫里的账簿开支从前由清宁宫料理,过后禀报崇政殿,让大汗过目。
平日里的宫务,加上逢年逢节各位宗亲入宫,或是贺礼往来、赏赐女眷,一向是大福晋的权力。恩和方才拿来的,便是今年年节堆积的宫务,从其中筛选出了几份。
关雎宫书房,皇太极大致看过一份,便递到海兰珠中:“要是兰儿,你会如何批复。”
海兰珠从未接触过宫务,罕见地有些无措。
身后男人的胸腔在震动,仔细浏览一遍,她轻声问:“大贝勒最为年长,大福晋处赏赐多一些的礼?”
皇太极俯过身,握住她的,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几个朱字。
他语气温柔:“照着各府送进宫的年礼来赏,亲近的多赐,不亲近的不赐。”
又:“本汗赏赐朝臣,看重的赐对联与福字饽饽,不看重的便按忠心来赐。若身处高位却一无所得,是特例也是敲打,他有让我不满意的地方。”
他把处理宫务的道理,与前朝政务相联系,掰碎了揉碎了给她听。
海兰珠听得认真,看向托盘的目光很亮,半晌问他:“大汗可赏了鳌拜什么?”
皇太极一挑眉梢,眼含笑意:“他立下如此功劳,自然赏的最多,足够瓜尔佳氏阖族高兴了。”
统领府。
这是大汗新赐下的宅子,外表不显,内里独有乾坤。此番立功升官的不少,获赏府宅的也就只有鳌拜一人,足以可见信重与荣宠。
正堂摆满赏赐之物,侍从喜气洋洋地问:“爷,这些金银可要兑了?”
大汗英明体恤,金银没有刻上宫中印记,便是给主子花用的意思。
“兑什么兑?大汗赏的,收到库房好好存着,你家爷不缺钱花。”鳌拜浑身热汗,将长剑收回剑柄,半晌似忆起什么,低声道:“那方青玉盒子,你可搬来了?”
“您的,是放在旧宅卧房里的那个?”侍从忙道,“搬了,放在您的新寝里头,就在床边呢。”
十四福晋送的端砚,爷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连摆在书房都舍不得。
出征时候叫他送去的那支木簪,更是主子亲雕刻的东西,耗费整整一晚,指头割了好几道!
他知道爷的心思,更知道爷同十四福晋少时初遇的情景。
作为瓜尔佳氏最年幼的公子,爷虽自习武,却很是倦怠不上进,直至那日被几个纨绔骗出了府,叫人围殴欺负,鼻青脸肿差些没了命,被路过的玉儿格格救下——当年之事,十四福晋怕是不记得了。
爷后来勤于练武,寒暑不辍,再也没有倦怠过,觉得练出息了才求家族运作,把他塞进宫里做大汗的亲卫,至于日后的前程,由他自己挣。
侍从一直跟在鳌拜身边,自然知道主子的执着。他劝过跪过,玉儿大福晋是十四贝勒的妻子,先大妃赐的婚,早年她对十四贝勒的情谊,满盛京谁不知道?
爷半点会也没有。就算立下大功,救了十四爷,下辈子才能如愿。
侍从回完话便伤感起来,鳌拜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同样变得沉默。
男儿生在世间,当建功立业,替大汗征伐天下,只要守着她就高兴,无需如愿得偿。
只是海兰珠福晋近些日子邀请十四福晋,好似都叫了他相陪把错觉挥出脑海,鳌拜擦了把汗,问:“除夕宫中设宴,听有摔跤和冰上蹴鞠。去帮我报名没有?”
“报了。奴才见了好些军中统领都报了,还有十五贝勒。”侍从重回欣喜,“爷怕是要同十五爷争个第一!”
这样的比试,胜就是胜,赢就是赢,没有让不让的,若因身份不如对而谦让,才是对对的侮辱。
鳌拜应了一声,重新去院里练剑了。
这是海兰珠在盛京过的头一个新年。
年来临,宫中上下喝起腊八粥,也是她头一回安排赐粥,妥妥当当没有出差错。
是她安排,实则是皇太极把教的。清宁宫半点动静也没有,大福晋与布木布泰福晋深居简出,像是被她吓着,不再管大汗夜夜歇在关雎宫,也不再行邀宠之事。
初一惯例祭祖,除夕这天,宫墙檐壁张灯结彩,正午时分阳光洒下,照耀着巨大的、洁白的冰场。
大宴将至,宗室勋贵围着冰场绕坐一圈,女眷们不分席。越是与大汗亲近,坐的越是靠前,其中还有大汗重用的臣子,范文程也在其列。
大汗与诸位福晋未至,他淡笑着捋了捋长须,忽然发现旁边坐着的年青人有些眼熟。
侧身瞧去,熟悉的蒙古袍,养白了的肤色,这不是科尔沁贝勒吴克善吗?褪去风霜,倒越发和格格相似起来。
范文程心下一堵,到底是谁安排的席位,也不知道体谅他些。
他笑得客气,文质翩翩地拱:“待会冰嬉,听闻贝勒爷亲自下场,臣倒要擦亮眼睛,一赏贝勒爷的风姿。”
在吴克善眼里,这老头就是皮笑肉不笑,满肚子墨都是黑的,既阴险,又文绉绉的刺人。
待盛京这么多天,谁还没和妹妹学过汉文了?
他也客气地笑,严肃眉眼泛上惊喜,嗓门不经意间地放大:“范先生也要冰嬉?真是老当益壮!您是跳舞呢,摔跤呢,还是踢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