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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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嘹亮的声音穿过冰场,穿进其余宾客的耳朵里。

    无数视线探照灯似的扫来,范文程云淡风轻的笑容一僵,万万没有想到这粗人竟然反将一军,在这里睁着眼瞎话。

    冰嬉?跳舞?踢蹴鞠?他这胳膊和腿,一上场就得摔个骨折,莫和勇士们比,怕会成为整个大金的笑柄。

    他也一反常态地放大嗓音,内心痛惜文人矜持不保,“您笑了。我哪里比得上贝勒爷英勇,贝勒爷可是科尔沁的第一勇士,蒙古草原的第一勇士!”

    给吴克善拉足仇恨,见八旗将士们跃跃欲试地望来,范文程便捧起酒盏,转过头,再不理他。

    文臣们面面相觑,范先生平日里再智慧不过,何曾有这样的时候,科尔沁贝勒到底有什么魅力,引得先生失色动容?

    他们凑到一处窃窃私语,猜测间,恩和总管快步而来,通报声传遍各处:“大汗与诸位福晋到!”

    宾客们放下杯盏,齐齐行礼:“大汗万安,福晋万福——”

    “快起。”皇太极身穿黑金朝服,头戴黑狐冠冕,目若深潭,身姿高大挺拔。

    凤眼一扫满是威势,掠过冰场与满座席位,俊雅之至的面庞含起亲切的笑,“除夕日除旧迎新,大家同乐,万万不要拘束。”

    “昔年父汗教导,我大金勇士以一当百,冰术马术冠绝天下,本汗铭记于心。今儿冰上蹴鞠,本汗也当下场,与众位勇士比上一比,看看能不能争得头筹?”

    此话一出,宾客皆是吃惊,随即便是排山倒海的叫好声:“天佑大汗,天佑大金,天佑大汗,天佑大金!”

    皇太极罢往右侧身,威势一瞬间消融殆尽,剩下的唯有温和。哲哲笑容微顿,看向那里站着的海兰珠。

    她的席位与自己平齐,一左一右围在大汗身边,肉眼简直看不见分别。大汗要是争得头筹,赢来的彩头给谁呢?

    除夕冰宴场合盛大,福晋们皆穿了吉服,上了大妆。海兰珠眉若远山,眼眸望向皇太极,头冠缀着东珠,口脂是纯正的红。

    那张原就秾丽的脸美得惊人,更华贵得惊人,不知有多少目光停在她身上,就再也绕不开,一时起不了亵渎之心,恍惚间生出她与大汗并肩,竟十分合适的念头。

    一国之主,合该配这样的美人。

    多尔衮不能出席,多铎坐在玉儿下首,见此酸溜溜地嘀咕:“大汗真是好福气,布木布泰满蒙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该让给她了。”

    “可不是?”玉儿来了精神,像找到知己一般欣慰,“十五弟有眼力,真不知道科尔沁那群人,是怎么眼瞎到这个地步的!”

    她知道多铎年轻气盛,不过看上表姐的美貌而已,这份喜欢维持不了多久,顶多转为好感与欣赏。

    感叹过后,她笑吟吟地道:“你比你哥的眼光好。”

    起这个,多铎有一分心虚,还有他哥不听劝的愧疚。

    等到歌舞开场,笙乐奏响,他连忙开口:“嫂嫂,我去换身轻便的衣服,等会就要摔跤了,我可不能输给鳌拜。”

    “鳌拜?”玉儿慢慢坐直,不动声色地问,“鳌拜也要下场。”

    多铎舔舔虎牙,眼底浮现战意:“他最得四哥信重,这次立下的功劳比我多,要是我赢了他,就是比大汗的身边人强!”

    这是和亲哥痊愈一样,叫他觉得万分高兴的事。

    鳌拜崛起得太快太神,他迫不及待和他交,要是能给皇太极添点堵,心里头想想就美得很。

    冰面虽冷,宴席却是暖融。

    近来封笔没有朝会,每早醒来,皇太极都抱着海兰珠穿衣洗漱,不假他人之。

    他知道她的吃食喜好,怕是比海兰珠自己都要清楚,而今席上的菜肴都是她喜欢的,就连他面前的桌案,也摆着海兰珠爱吃的东西。

    歌舞过后便是将士们的冰嬉,他们身穿甲胄,展示冰上滑技,以显八旗之威。临近结束,他们齐刷刷拱,祝福话震耳欲聋。

    皇太极朗声夸赞,继而勉励了几句。见海兰珠看得认真,他夹了一筷子热菜到她碗里:“看归看,不能不顾着吃。”

    海兰珠回过神,眉眼微弯地望向他:“好。”

    大玉儿坐在海兰珠下首,哈达公主莽古济坐在哲哲下首。

    身为大汗的姐姐,一母同胞的弟弟德格类在户部做主,两个闺女都是大福晋,莽古济在女眷里边的地位崇高,就似代善在诸位贝勒里边一样,得以坐在中央大帐。

    把大汗的举动收入眼底,丹凤眼涌出深深的不悦,半晌同哲哲道:“大福晋,这儿有些闷,我出去透一透气。”

    哲哲笑着关怀几句,叫了侍从跟随。

    等阿娜日重回身旁,在她耳畔了些什么,哲哲心下一定,同皇太极福了福身:“大汗,我去一趟更衣。”

    皇太极摆允她,笑容看不出半点勉强的大玉儿抿了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姑姑离去。

    “大福晋?这倒是巧。”莽古济站在光秃的树丛旁,恰与回程的哲哲相遇。

    哲哲面容温婉,轻声问:“公主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还有什么烦心事?”莽古济冷笑,正欲话的一瞬间改了口,“我是为大福晋不值。”

    她的语调泛着凉意:“腊八粥是海兰珠福晋赐的,如今同喜的日子,大汗眼中又只有她。都尊卑有别,大汗宠爱太盛,叫我觉得有些过。”

    哲哲摇摇头,同她解释:“我这侄女从前受过许多罪,对大汗不由依赖了些。平日里却为人恭谨,从不恃宠生娇”

    “从不恃宠生娇?”莽古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宫中传来的风声,我听了一二。那天海兰珠来清宁宫,是请安,还是威胁?”

    哲哲的笑容微微敛起。

    莽古济目光闪烁,下一刻握住她的:“弟妹,我是替你不值。瞧她妖妖娆娆,勾引莽古尔泰犯错,我那可怜的五弟只能圈禁终身,四弟竟还给她福晋之位!日后生下阿哥,尾巴岂不是要翘天上去。”

    “不如你我联,叫你和布木布泰福晋在宫中过得自在些。”莽古济循循善诱,“大汗将她保护得再好,也总有疏漏之处。我不过想给五弟报仇,叫她再不受大汗的宠爱,弟妹,你怎么样?”

    哲哲先行归席,又过了一刻钟,莽古济方才回来。

    冰面上正举行摔跤比赛,一轮一轮到了尾声,多铎候在一旁,等鳌拜与另一位镶红旗统领决出胜负。

    镶红旗的旗主岳托坐在席间,大声叫好,一边为自家的统领喝彩,一边同皇太极道:“大汗,要是我的人胜了,您可不能气恼!”

    皇太极点了点他,笑道:“本汗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吗?”

    话间,鳌拜低喝一声,把对高高举起。

    体格那般健壮的大汉,憋得脸颊通红,咬紧牙关满是汗珠,挣扎半晌只得放弃,被鳌拜重重摔在了地上。

    冰面裂了长长的缝,四周鸦雀无声,玉儿看得一怔,明媚的眼眸华光闪过。

    多铎看得心潮澎湃,上前一步,锤了锤胸口:“鳌拜,你最后的对是我。”

    鳌拜喘着粗气:“还望十五爷不吝指点。”

    自上了战场,多铎勤于弓马,少有练习摔跤的时候,能到最后已是格外的出众。瞧过这场,他心中便有了数,他不是鳌拜的对。

    尽管不敌,也得拼尽全力,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是势均力敌。

    皇太极眼带欣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倾身牵住海兰珠的:“兰儿,望见菜圃里的菜苗茁壮生长,竟是如此高兴的事。”

    海兰珠忍不住笑,菜苗?

    她柔和着嗓音,眼波盈盈:“不过两株菜苗,大汗就高兴成这样,日后若有一园子,大汗是不是乐得忘乎所以,都不认得我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撒娇。

    皇太极目光深了一深,低沉道:“不会。”

    你是菜圃渴望的雨露。没了雨露,便是长势再旺盛,也只有枯萎一途。

    那厢,终是多铎略输一筹。皇太极赐予他们彩色绶带,还有刻有海东青的金牌,海东青是大金的神鸟,更是勇士的见证。

    鳌拜躬身接过,望了眼女眷坐的地方。

    多铎打得酣畅淋漓,输了也不见恼怒。接过赏赐,还对鳌拜有相见恨晚之感,拍拍他的肩道:“接下来还有蹴鞠,我们接着比试?最大彩头是父汗用过的牛皮弓,赢的队伍,进球最多者得。”

    鳌拜吨吨吨地喝水,闻言憨厚一笑:“十五爷,大汗和吴克善贝勒也要下场。”

    多铎拍肩的一僵。

    僵硬过后,神色变得跃跃欲试,他连忙闭目养神,抓紧时间休息。吴克善来自蒙古,在大金最要面子,皇太极许久没有杀敌,那些个基本功,想必都忘了吧?

    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看你怎么解释!

    两刻钟已了,冰面重新热闹起来。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战意沸腾直上云霄,皇太极站起身,薄唇微扬,朝海兰珠低声道:“我去换上蹴鞠服,给你赢最大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