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树荫,太阳便有了五月的韵味，烈得沈筠曦睁不开眼睛。

    沈筠曦抬挡了下眼睛，突然头顶投下一抹阴影，骄阳被遮住。

    沈筠曦抬眸,头顶上空撑起一顶油纸伞,侧眸，竹节伞柄上的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太子殿下,我来撑伞即可。”

    萧钧煜摇头，躲开了沈筠曦的,他擎着油纸伞，尽数撑在沈筠曦头顶。

    这一世，起初，沈筠曦遇见萧钧煜便怒气汹汹想躲开,如今，避无可避，没了那些汹涌澎湃的恨与怨,也没了上世的激情,不知如何主动打开话题。

    一旦萧钧煜停止话,两人便有些沉默。

    沈筠曦一抬眼看到嘉和殿的檐角,眸子一亮,她朝萧钧煜道：“太子殿下,民女到了，谢谢太子殿下相送。”

    罢,她朝萧钧煜躬身行礼，不待萧钧煜开口便立刻转身。

    沈筠曦步若流星，一直没有回头,迎面看到了嘉和殿廊庑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贵夫人和贵女。

    沈筠曦颔首，拎着裙角就要跨过门槛，却觉得周围气氛静谧得有些诡橘。

    贵夫人们看着她身后恭敬行礼，贵女门满面羞红：“太子殿下。”

    沈筠曦怔楞一瞬，回眸。

    萧钧煜立在她五步外的距离，注视着她背影，眼里的情意看得人霞飞双鬓。

    见沈筠曦回眸，萧钧煜唇角微掀，朝她点首，举投足萧苏清举，贵气天成。

    眸色温柔似水，美如冠玉的容颜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

    嘉和殿内外窥视沈筠曦的目光都带着恭敬、钦羡，沈筠曦面颊微微有些发烫，想嗔一眼萧钧煜，怕不合时宜，只能笑着朝萧钧煜挥。

    沈筠曦跨进殿，依旧能感受到背后艳羡的目光。

    沈筠曦心里百味杂陈，不上的感觉，有些陌生，陌生自己与前世迥异的状况，也陌生萧钧煜非同前世的性格。

    沈筠曦低低叹了一声，进屋听见有人唤她，一抬头，见武琇莹面容满面朝她招。

    武琇莹灿烂的笑容让沈筠曦心里松快几分，正想朝武琇莹走去，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顾丞相夫人。

    沈筠曦脚步一顿，拎着裙角的不由得收紧。

    攥着心，沈筠曦深吸一口气，朝顾丞相夫人走去。

    顾丞相夫人迎着沈筠曦，将她牵到了殿中清净的一角。

    “顾夫人我。”沈筠曦想什么，却又一时不知如何，低下头，看着绣鞋上的珍珠，声道：

    “对不起。”

    “傻姑娘。”

    耳边响起一声柔缓的声线，发顶突然被人用掌压了压，心温暖，落下的力道温和而轻柔。

    顾丞相夫人轻轻团了团沈筠曦的发顶，满面慈祥，笑容和煦：

    “傻姑娘，是我顾府出尔反尔，是我顾府对不起你，反倒你与我致歉。”

    沈筠曦眼睛猝然发热发潮，心里温烫，又酸酸涩涩，她通红着眼睛，抓住顾丞相夫人的，抬眸反驳道：

    “是我错，我不该耽误晴川哥哥”

    “筠曦，你什么错都没有。”

    顾丞相夫人打断了沈筠曦，望着沈筠曦水汪汪的秋瞳，温柔安慰：

    “你最开始便与晴川坦诚，是我沈府先求得婚，也是我沈府先退得婚，是我沈府辜负了你。”

    顾丞相夫人坚定的眼睛注视沈筠曦，目光清澈柔和，声音徐徐，像春日里的清溪潺潺。

    见沈筠曦还在怔楞，顾丞相夫人拍了拍沈筠曦的，故意嗔怒道：“曦曦以后别再道歉的话，除非，你想让我愧疚。”

    沈筠曦杏瞳还闪着泪花，她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纤指慢慢拳紧心，沈筠曦抿了抿唇，踌躇一瞬：“晴川哥哥还好吗？”

    想到自己前几日一直不吃不喝的儿子，顾丞相夫人眼有些酸涩，可看着沈筠曦殷殷期待的目光，想着方才瞟见太子殿下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的目光，顾丞相夫人眼里闪过一抹遗憾，却唇角绽开一抹大大的弧度，笑着道：

    “晴川一切都好，近日正用心备考。”

    “那就好。”沈筠曦一直捏着的指终于松开，指腹上青白的压痕慢慢晕开，她微不可察轻舒一口气。

    外面突然传来太监拉长的通禀声，顾丞相夫人神色一凛，拍了拍沈筠曦的：

    “太后将至，我们先落座。”

    热烈炎炎，艾草与菖蒲的淡香缭绕，永寿殿中歌舞正酣。

    皇上端坐高台，在文武百官敬他之后，他剑眉轻扬，腕微抬端起酒杯，沉声道：

    “今日，朕要单独敬一杯。”

    文武百官眼睛骤然一亮，目光炯炯盯着皇上，有人则喜滋滋挺起了胸脯。

    “筠晔弟，你是谁有此殊荣？”

    宗亲百官座位在前，青年才俊座位稍后，武金锡挨着沈筠晔，伸着脖子朝前看，唇齿未开，唇缝中吐字和沈筠晔声道。

    沈筠晔轻轻摇头，没有抬头看，他眉宇拧着，抬饮了一口雄黄酒。

    见沈筠晔神色不佳，武金锡收回了视线，面上云淡风轻，也没了兴致：反正与他们无关。

    用肩膀撞了撞沈筠晔的肩膀，武金锡凑在他跟前声问：

    “筠晔老弟，你以前可不会愁眉苦脸，这是怎么了？”

    眼前闪过沈筠曦和萧钧煜并肩而立的身影，方才来永寿殿的路上，沈筠晔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

    什么沈家高攀，太子殿下以后继承大位，沈家虽是天下首富，可没有官爵，沈筠曦皇后之位不一定坐地稳。

    太子殿下曾在雍州呆了三年，武金锡与太子殿下交情甚好，对太子萧钧煜的微词，沈筠晔怎能与武金锡听。

    沈筠晔叹了口气，又饮了一口酒，眸子逐渐坚定：今岁秋闱，他要金榜题名，日后他定要成为妹妹沈筠曦坚实稳固的靠山。

    “噯！筠晔弟！”武金锡神色错愕，猛得撞了下沈筠晔的肩膀。

    沈筠晔中酒盅差点从里飞走，幸好酒盅里已经没了酒：“金锡兄，怎么了？”

    “筠晔弟，皇上方才敬的是你父亲。”

    沈筠晔怔楞一瞬，猛得抬眸，见沈父躬身谢恩躬起的脊背刚刚抬起。

    沈筠晔还没回神，有些后悔刚才走神没听到皇上了什么，却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突然从袖中拿出一卷黄色的卷轴。

    大太监打开卷轴，神色郑重，声线尖细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博，兼济天下，在国之危难之际慷慨解囊，实朝廷之砥柱，百姓之敕封为安国公。”

    午宴后，有龙舟竞赛，嘉和殿，众人欢笑笑语，三五成群朝外走，要去看龙舟。

    突然，最前走出的几个贵夫人折返，朝正和武琇莹话的沈筠曦，拱恭维道：“沈姑娘，恭喜，恭喜！”

    沈筠曦顿住脚步，秀眉似蹙非蹙，不明所以，望着贵夫人眼中的羡慕，沈筠曦倏得回神，自以为是与太子赐婚的事情。

    沈筠曦秀眉又蹙了一下，捏了捏指尖，含笑应道：“谢夫人。”

    又几个贵夫人带着贵女特意同沈筠曦道贺。

    程可蓉将贴在她点声汇报的丫鬟推开，看着往日凑在自己身边的贵女围在沈筠曦跟前，眼圈慢慢红了。

    “沈府一届商户，凭什么被封为国公！”

    殿内殿在顿时鸦默雀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什么。

    程可蓉是宜安侯嫡女，敬国公的外孙女，她母亲是先皇后的妹妹，她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曾有人传她会是太子妃。

    “程姑娘这是在质疑皇上的旨意？”一道低磁清雅的声音。

    程可蓉眉睫颤了一下，倏然转头，看见来人眼睛一亮，面上的怒气还没消逝，突口而出：

    “太子表哥”

    萧钧煜面冷如霜，凤眸漆黑若墨，周身气质凛然，不怒而威。

    程可蓉想去拉萧钧煜的僵在原地，心里发紧，惴惴恭敬换了称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所有人恭敬恭敬行礼，低垂着脑袋。

    沈筠曦余光去瞟，却见萧钧煜正目不转睛看着他，隔着人群，他目光温柔而缱绻。

    方才来时看萧钧煜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沈筠曦突然心跳得有些快，她忙垂了下头。

    萧钧煜目光里的温柔也消退，他环视一周，看到了几人眼里同程可蓉一般的不以为意和嫉妒。

    萧钧煜凤眸登时沉下来，目光如炬，直视众人朗声道：

    “我大盛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贸易发达，民风开放，各行各业不分贵贱，故而愈发繁荣昌盛，商之子可以入仕，官之子可以经商。”

    他目光环视四周，见众人都点头，继续道：

    “左转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征战杀敌、保家卫国者可以封王拜将，鸿儒硕学、著书立者可以列公位侯。”

    字铿锵，落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沈筠曦望着萧钧煜激扬文字的样子，纤长卷翘的睫羽轻轻扑颤，她突然想到父兄和坊间曾传的太子殿下舌战番邦使臣，是不是也是这般雄姿英发，器宇轩昂？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心里突然有些遗憾：没有见证萧钧煜高光的时刻。

    萧钧煜目光在沈筠曦面上停留一瞬，直视程可蓉，目若朗星，沉声喝道：

    “沈公乐施白银两亿两，义捐五谷九亿石，数万万人因此不用了流离失所，如何不能敕封安国公？程姑娘是皇上决策有误？”

    “我没有。”程可容，眼里噙着泪花，低垂下头，诚惶诚恐。

    不单她一人，抬眼一看，十数人羞愧得面红耳赤，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眼。

    他们中不乏有人家中有穷亲戚，曾受恩于沈家。

    萧钧煜薄唇微抿，不看他们，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穿过人群，停在沈筠曦面前，周身肃杀和疏冷顿消。

    “曦曦，孤带你去看龙舟。”

    声音温柔而清缓，他灼灼目光凝视沈筠曦，掌悬在半空中。

    沈筠曦这次没有犹豫，她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两颊梨涡浅浅，声音娇甜：“好。”

    她将放在萧钧煜的心。

    修长如玉的大掌握住她绵软无骨如削葱尖的，慢慢得，十指相握。

    两人并肩而行，相视一笑，笑若春山。

    身后，低垂的脑袋慢慢抬起，看着前面一芝兰玉树一绰约嫔婷的两道身影，都悄悄红了眼睛。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是京都城几乎所有贵女的心上人，可惜以前不近女色。

    而如今，太子殿下情窦初开，也只对沈筠曦一人温柔体贴，对花容月貌的表妹都如此冷漠，他们更是没了半点会。

    贵女们终于歇了心里深处的期翼。

    作者有话要：　　左传。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wnne2瓶；点点疏林、澜、是反语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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