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先前话得满,是因为早已知晓来仪轩中找不出霜叶这么个人,一番胡搅蛮缠也只是为了试探,从「霜叶」这个名字刚刚出口时嬷嬷的反应来看,她对于人没了这事必定早就心知肚明,可偏偏又咬死了不肯承认,甚至还真拉了个假冒的霜叶出来,此事背后定是有什么猫腻。
先前那个麻烦的猜想兴许是真的,只是眼下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
「霜叶」此时走在前头带路,周持磨磨蹭蹭跟着,身后还有更磨蹭的谢公子。
“喂。”一根手指戳在周持后肩处,谢见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一会儿你算怎么办?”
“不知道。”
谢见眠不知想到什么,揶揄笑道:“来都来了,不然你就把事儿办了吧,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回避。”
听听这的是什么话!
周持暗自磨牙,回头瞪了一眼:“我可消受不起。谢公子要是想就自己留着吧。”
话间,「霜叶」已行至二楼,她伸出纤长手指推开一间房门,微微下蹲,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爷请进。”
周持没再推辞,径直走进房里,谢见眠犹豫片刻也跟着进去。
门刚一关上,「霜叶」就仿佛被抽去骨头似的,软绵绵靠在了周持身上,滑腻如蛇的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女子独有的清甜香气瞬时涌入鼻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霜叶」微眯着漂亮的眼睛,伸出红润的舌尖在周持脖子上轻舔了下,踮起脚尖就要去索吻。
这一切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周持始料不及,原地化身为一块僵硬的石板,在那圆润的唇距他只有毫厘时,反应极大地一把将身上人推了开去。
「霜叶」没想到会遭此冷遇,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手足无措地呆愣在一旁。
周持深吸了口气,这才将受到惊吓的心平复下来,转眼看到谢公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柄烛台,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接收到他的目光后竟还歪头笑了笑。
想独善其身?周持在心中冷哼,我便助你一把。
他抬手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领,对着「霜叶」笑得极其温和:“姑娘,方才得罪了,只是我想你弄错了,我叫你来是陪他的。”
周持指向谢见眠的方向,在「霜叶」看不见的角度挑衅一般冲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见眠仍旧毫不介意,还是那番笑意盈盈的姿态。
听了这话,「霜叶」有些怀疑地看向二人,猜不透这二位是什么意思,两个男人只叫了她一个就很不合常理,关起门来又这般互相推辞,是讲究先来后到还是三人同行也没个明确意思。
看这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她总觉得有奸情。
正犹豫着向谢见眠走近时,那容色无双的公子倒自己起来了,他收了光,敛了神,抬首间是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眼尾挂一抹桃红,好不凄楚。
周持被谢公子变脸之快惊得目瞪口呆,没看懂这是要唱哪出,但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要倒霉了。
谢见眠低头垂目,一双手将衣袖绞得纠缠不休,似是在纠结什么难言之情,终于他抬头看向「霜叶」,声音都带了哽咽:“好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霜叶」自己是风月场中之人,来仪轩又是美人无数,可没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位公子,他这么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霜叶」登时就心软了,只想把这不知是弟弟还是哥哥的人抱在怀里好生安抚,此时她不觉得这公子是自己的客人,而只是家中一位耍性子的晚辈,她本能想护着:“弟……公子请讲,我一定答应。”
谢见眠眨眨眼,眼尾浓密的睫毛处挂上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好生委屈:“姐姐有所不知,我和他……我们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儿,可你也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必定是要受冷眼的,但我不在乎,我只想能有片刻和他好生相处,以解相思之苦。
可我二人家中皆是阻拦,我们实在无处可去,这才想着到这来仪轩中遮人耳目,偷得半日贪欢。”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然有些泣不成声:“姐姐可否将这时日赠予我和他,为我们这对苦命的人腾出这么一星半点的慰藉……”
怪不得这两位看起来一点不像来找姑娘的,原来竟是这样的可怜人吗……
「霜叶」被谢见眠这番情真意切的辞动得泪流满面,决心要帮这痴情的弟弟,她抽抽鼻子,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道:“罢了罢了,姐姐最见不得你这样的人受委屈,只是你们既点了我,我这时出去恐怕不妥。你们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我绝不多嘴。”
「霜叶」沉浸在为他人故事的悲痛中难以缓和,没有留意到一旁周持微微抽搐的嘴角和死命攥住衣襟的手指。
「美人计」玩得真不赖啊,他知道谢公子能演,却死想不到单纯为了报复他先前那句话就能演得这般没皮没脸。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法,把自己一起搭进去就这么好玩吗?
他倒要看看这委屈弟弟一会儿怎么抽身!
周持咬牙一笑,对着「霜叶」道:“那真是多谢姑娘了。”
罢,他径直走向屏风之后,经过谢见眠的时候冲他勾了勾手指,挑眉凑近耳边:“谢公子一起啊。”
身后的「霜叶」没听见周持了什么,更不知晓二人你来我往的报复反击,这副光景在她眼里只余满满当当的暧昧,不禁耳根一红,不大自然地转身背对着他们坐到了木桌旁。
屏风前,美人独坐。屏风后,琴瑟不合。
周持揽住谢见眠的肩,微眯了眼睛细细量这张脸,这距离实在是有些近。
但被看之人毫无退缩,就这么直起目光迎了上去,周持被这坦坦荡荡的目光一扫,突然很想笑,他便也没忍着,轻笑着开口:“谢公子这般辞是想做什么?”
谢见眠伸手将他推开,摩挲着下巴回答:“当然是帮你脱身啊。”
“帮我脱身?”周持又笑了,“我看你是报复吧。”
谢见眠点头:“你要是这么理解的话也行。”
谢公子毫不遮掩地承认,不推脱,不解释,本应是极令人满意的。
但周持忽然很想听到另一种答案,是什么答案呢,他不得结果,只得暂时放弃这荒谬的念头。
“托你的福,外头那姑娘现在认定你我有一腿,的确是省了和她纠缠的麻烦。”周持退后两步,抱着双臂冲屏风前扬了扬下巴,“但我们该如何收场?”
谢见眠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仰头躺倒在了身后的床上:“有一腿怎么了,有一腿也不一定要干什么,不如先休息一下,给你腾个地儿?”
再纠结这件事也确实没什么意思,倒显得他心思龌龊,周持点点头,顺势也躺在了一旁。
来仪轩不是普通的客栈驿馆,为了符合自身定位,方便本家与来客,床也比普通的大了许多,两个成年男子躺在上面丝毫不显狭窄,甚至中间还能跑船。
但再宽广无边的床那也只有一张,再牵强附会那也确实是同床共枕,心思坦荡的正人君子不会介意,心大如斗的豪放侠士无所顾忌,可到了周捕头这儿,明明看起来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知怎么就如卧针毡起来。
身旁的人倒是心静如水,甚至开始闭目养神,两相对比,更显得周持动机不纯,他越想越气愤,向远离谢见眠的方向挪了一尺。
就在这时,闭着眼睛的谢见眠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霜叶失踪一事和外面那姑娘有没有关系?”
“呃……”周持正不在状态的胡思乱想,被这骤然发声吓了一跳,心陡然狂跳起来,偏偏面上还得装得不动声色:“你觉得呢?”
“没有。”谢见眠依旧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映出一片阴影,显得眼部轮廓更加幽深,周持偏头看着那处暗下来的地方,听他继续道,“外面那不知是谁的姑娘定然不明前因后果,否则难以如此坦荡,而且假扮霜叶会使她露馅得更快,她若参与其中,必不会让自己现身,这样做风险太高,一点也不值得。”
周持点头,同意了这种法。
谢见眠接着道:“还有那个嬷嬷,她虽知晓霜叶失踪,但也不是幕后之人。我猜她甚至不知霜叶到底为何不见踪影。”
“怎么?”
“太大胆了。即便你我皆是生客,并不知霜叶到底是何模样,但若此事与那嬷嬷有关,她必定会心虚,心虚的结果就是她以为我们是来探查的,不可能把一个假的霜叶塞过来,这无异于自露破绽。但她显然没有对你我有任何警惕,明她对此事习以为常。”
谢见眠睁开眼睛,看着床顶拉起的帷幔,层层叠叠,华美又吉祥,“这里必定有过丢失姑娘的先例,还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那种,怕是好死不死撞上了你之前最不愿接触的猜测。”
高门大户,纨绔子弟,钱权欲念,枉死红颜。
哪家干着肮脏交易的勾栏妓倌没埋着累累枯骨与血恨呢。
周持承认谢见眠是对的,霜叶失踪之事幕后黑手绝对不会是风月场中人。
但这究竟是不是又一起享乐背后的过火,他知道谢见眠和他有同样的答案。
因此,他笃定开口:“霜叶之事必然和以往不同。”
“是。”谢见眠果然附和,“太巧了,四名女子先后失踪,还全部都是风月中人。”
那些女子命如草芥,轻飘飘一把灰洒了的由头太多,没有人会注意,没有人会在意,就像这来仪轩中的嬷嬷与姑娘,人人习以为常,早就学会了冷眼旁观。
选择风月女子,是最为稳妥,也最不易被发现的。
凶手究竟想干什么?那四名女子还在世间吗?
谢见眠不知道,周持也不知道。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似是什么易碎物品被砸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如裂帛般顷刻入耳,随之而来的是女子的呼救,刚发出微弱前音便被阻断——
是隔壁!
周持「腾」地从床上坐起,大步绕到屏风前,只见方才还温情款款暗送秋波的「霜叶」苍白着一张脸,坐在木桌旁的身姿僵硬,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身前的鲜艳裙摆。
周持:“这是怎么回事?”
「霜叶」看见周持,像溺水的人陡然抓住一块浮木,死灰一般的双目现出光亮,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求公子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