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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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林被带走关押到了府衙大牢内,他不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只一遍一遍求饶,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白日里被那老人毁了一院子的菜本就心有怨恨,那蒙面男人又以重金诱惑,他没忍住这才酿成大祸。

    周持觉得好笑,一条人命没了,只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被磨灭了痕迹,世上的人大多逃不过钱财二字。荣华富贵、利欲熏心,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随着孙林的入狱关押,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但周持知道,线索断了,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背后之人费尽周折将尸体呈现在他们面前,只有可能是第一步,他真正想要做的事,远比这些要复杂。

    可谁也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孙林死了,死在大牢里。

    尸体是早上被发现的,仅仅一个晚上,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早上狱卒照常送早饭,轮到孙林时喊了几声都没反应,牢内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只依稀辨得一个人影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狱卒觉得奇怪,刚开牢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铺天盖地笼了过来,狱卒差点吐出来,缓了好半天才捏着鼻子靠近,结果就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孙林身上的皮都没了,只有血肉黏着在骨架上,整个人通红一片,空洞的眼睛直愣愣看过来,阴森而血腥。

    更加诡异的是,被剥离的皮不仅离开了依附的躯体,更是离开了府衙大牢,就这么不翼而飞。

    狱卒「啊」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这一叫,惊动了整个府衙。

    张泽远背手站在牢门外,看着徐嘉在尸体旁忙活,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禀告。

    “大人,孙林死在子时左右。”

    张泽远凝重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问道:“可知死因为何?”

    “尸体虽然全身上下没有了皮,但只看骨肉并没有外物造成的损伤,可排除刀剑、棍棒击之类。”

    徐嘉想了想,接着道,“但我在尸体中发现了一种毒。”

    “哦?”张泽远看过去,“孙林是中毒死的?”

    “不是。”徐嘉摇头,“孙林体内虽有毒,却并不致死,这只是一种能暂时让人发不出声的毒。”

    完,徐嘉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张泽远细想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凶手没有选择毒杀孙林,只给他服了这种毒是为了防止他尖叫,以便能更好地行动?”

    徐嘉点点头。

    至于施的是什么虐,早已不言而明。

    听到这话,周持才转头与徐嘉对视一眼,前者眼中浮现出惊讶,片刻之后又转为了然。

    这手法这般熟悉,被生生剥离的皮,活活痛死的过程,血淋淋的面孔,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六弦。

    可先前孙林,与他达成交易的分明是个男人。

    周持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凛帮」,不知为何,这个帮派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不是对待穷凶极恶之人的那种厌恶,而是更加深层次的、几乎与生俱来刻在骨血中的仇恨。

    但他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和「凛帮」有过交集。

    两天之后,钦差大人如期而至。

    周持带着一众捕快前去接应,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他依稀记得这位柴大人的样貌,可真正见到人的时候,他不得不感慨时光的流逝。

    其实柴信的样貌和当年并无太大变化,只一眼就认得出来,但岁月留下的痕迹依旧无法避免。

    “怎么了?”谢见眠见周持发愣,悄悄戳了下他的后腰。

    周持这才回过神来:“你还记得我和你过的我家事吗?”

    谢见眠点点头。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是周持心里永远的伤疤,碰一碰都会痛的无药可医,他一想到当年仅仅八岁的周持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些,还要历经五年的流浪之苦,他就难以自抑地心疼。

    但他又无比庆幸,在经历过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后,周持依旧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正直、坚毅,他看一眼就会爱上的样子。

    这时,周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柴信是当时的知府,我见过他。”

    谢见眠挑眉看过去,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交集,钦差大人这是故地重游,而周持是心结难开。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周持的背,企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方式安抚这颗不安的心。

    周持冲他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钦差大人的车架越来越近,周持上前行礼:“大人,我是锦州府衙捕头周持,奉张泽远张大人之命前来接应。”

    “周持?”柴信下马,仔细量眼前的年轻人,脸上露出追忆往昔的神色,“你也姓周啊。”

    周持心中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抬头看过去,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你今年多大?”

    “二十又五。”

    “你不知道也合情合理,毕竟当年你年纪还。”柴信叹了口气,“十几年前,我曾在锦州做过知府,那几年虽然没做什么功劳,但也自认没落下过错,只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心里头是越发难安。”

    “你可曾听过周家?”

    周持垂下眼:“略有耳闻。”

    “我当年和周家老爷周旷奚有些交情,也见过几次他那不怎么露面的儿子观煦,可他家出事之后,我亲自追查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凶手,那段时间锦州山匪众多,不知是谁家起了歹心,竟把周家一家都拖进了黄泉,锦州府兵又有限,那几年兵荒马乱的,实在调不出人手去彻查,这一拖拉就拖到了现在。”

    柴信长叹一声:“如今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周家那子,若是他还活着,平安长大,如今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

    柴信得情真意切,周持却难以有什么亲切之感,十七年的时间他始终没学会大度,只好用迁怒来慰藉懦弱的自己,借他人的痛苦来获得一丝舒缓。

    他得时时麻痹自己,你看,凶手无法伏诛,并不是因为你无能,连这些大人们都无能为力,你一个蝼蚁般的人物能做些什么呢。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夜夜被噩梦撕裂,才能获得些微喘息的机会。

    谢见眠担忧地看向周持,他这般沉默,定是又想到了什么,这个人开导别人熟练得很,结果一到自己就总是钻牛角尖。尘封了十七年的旧案,哪是想翻就能翻出来的呢。

    “大人这般尽心尽力,周家在天之灵定然是不会怪大人的。”

    周持依旧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挤出了这样一句话,听起来有些生硬,所幸柴信正沉浸在旧事里,并没有察觉。

    既然要巡视锦州的政务情况,柴信便没有劳烦其他人,谢绝了张泽远住进客栈里的建议,只带着些衣物就住进了府衙。

    柴信住的自在,时不时出去逛几圈,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他曾经的回忆,时不时发出几句感慨,看着不像是个严苛之人,察觉到这点,张泽远也松了口气。

    不过几日时间,平易近人的钦差大人就和府衙上下成了一片,只是这其中,依然没有周持。

    周持有些刻意避开柴信,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人在他心中背锅背了多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释怀的,但继续怨恨下去,似乎更加找不到理由。

    只是白白显得他肚鸡肠。

    于是,惹不起躲得起,周持做起了缩头乌龟,利用一切闲暇时间上街巡视,尽量避免出现在府衙和柴信照面。

    今日街上出行的人尤其多,周持左右躲闪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刚松了口气准备到下一条街。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直愣愣向着他扑过来。

    周持瞳孔紧缩,本能向后躲闪,这一动正撞上后方拥挤的人群,这才不得不停下动作。

    那人明显来者不善,周持正想着如何对付不至于引起慌乱,结果那扑过来的人影竟在触到周持之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周持顿觉不妙,闪身准备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离开,还没来得及动那人便身体前倾抱住了周持右腿。

    周持这才看清,来人是个男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面黄肌瘦,尖嘴猴腮,活像个逃荒的恶鬼。

    男子抱住周持后便开始哭喊:“周捕爷,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出钱来了,您看看我都三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别再逼我了!”

    周持想抽回脚,可这人力气大得和身材完全不相衬,一下竟然没抽出来,此时旁边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周持皱眉,喝道:“你胡八道什么!”

    “周捕爷您不能这样啊!”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着实辛酸可怜,“上次偷了一个包子是我不对,可我实在是饿的没办法了,我好容易攒了些钱,您既然全拿走了就放过我吧,我实在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啊捕爷!”

    围观的人皆露出不忍的神色,几个人还冲着周持指指点点起来,周持心却凉成一片,他是捕快,眼前这人不论真实身份是什么,此时在这些百姓眼中,他就只是一个备受欺压的可怜人,他们很容易就会抱团起来,没有人会站在周持这边。

    尽管他只是一个的捕快,此时他却成了权贵的化身,想欺压一个平头百姓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