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十几年前的锦州还不是这个样子,或者更久一些,那个时候现下锦州的几个大家还没有什么名堂,提到锦州人人想到的只有那么一家,那家的老爷为人忠厚,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不过几年时间,那家越发壮大起来,比之前更加令人艳羡,甚至隐隐盖过了锦州的锋芒。风头出的太过,招来的就不仅是景仰和羡慕,还有各路巴结和不怀好意。”
到这儿周持才抬起眼皮看了柴信一眼,满意的看到他的脸色变了些许,这才接着道,“巴结就算了,不怀好意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但偏偏那家树大招风到被当地知府惦记上了。知府作为一方长官,虽然想着占据所管辖地的所有好处,可那家老爷却是个直性子,不懂得阿谀奉承,更不会趋炎附势。知府得不到好处,一来二去间恼羞成怒……”
此时柴信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又恰好碰上当地匪徒猖獗,那知府便想到了一个绝顶的好主意。百姓的衣食父母竟和伤天害理的匪帮勾结起来,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把那家灭了门。不仅如此,还把他们家的家产搜刮干净,又一把火烧了个彻底。嗯……”
周持这话时脸上毫无表情,仿佛真的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抬眸静静看着柴信,看他陡然慌张的神色,看他脸上浸出的细密汗珠。
周持心底涌上一丝快意,竟有些想笑:“柴大人,这个故事您可熟悉?”
“不……我不知道。”柴信深吸了口气,“你从哪里听到的故事?既然是故事便免不了胡编乱造的成分,没什么好听的。”
“哦,是吗?是没什么好听的,还是不敢听?”
柴信欺身上前,双手抓住栏杆,怒瞪着周持:“我有什么不敢听的?但你要清楚,这故事你是从哪听来的?谁告诉你的?”
“是不是故事,柴大人心里清楚。”
周持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当着柴信的面展开,泛黄的纸张上面赫然是柴信的笔迹。
“故事听着陌生,那这笔迹和这封信,总不能陌生吧?”
柴信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封信,声音从喉咙中挤压出来,艰涩颤抖:“周持,你使诈?”
“我可不敢。”主持抖抖手中的信,方便柴信看的清楚。
柴信大口喘气,猛得伸出手去抓那封信,周持料到他的动作,向后一退。
那栏杆剧烈的晃动起来,柴信没有办法,前进不得,只能恶狠狠的瞪向周持,眼中满是愤怒与怨恨。
“你究竟是谁?”
“大人现在还猜不出来吗?”周持轻蔑一笑,将那封信收进怀中,“大人,我姓周啊。我时候你不是还抱过我吗?这就不记得了?果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是你……”柴信眯着眼睛去量眼前的青年,试图从他身上分辨出当年襁褓中婴儿的模样。
许久之后,他突然一笑,“我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竟然漏了你这么个祸害。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托大人的福,无父无母,无友无家,无依无靠,倒也算撑了过来,令大人失望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刚来的那天,装的倒还挺像。”
“那倒不是,没那么早。不然大人也不能安稳待到现在。”
周持依旧是方才那副样子,仿佛这些对话真的没有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至于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
“好一个没必要。”柴信哈哈笑起来,“也罢,今日栽到你手上,算是我自食其果了。若能回到当年……”
周持静静看着他。
“我必定第一个,亲手杀你。”
周持笑起来:“那真是可惜了。”
“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放心?”柴信坐在地上,抬头问道。
“嗯,是挺不放心的。你活着一日,我就一日放不下心。”
柴信哼了哼,闭上眼不再理他。
“柴大人,这么不欢迎我?既然大人这么不欢迎我,我就不在此叨扰了。”
周持转身离开,末了又回头看他一眼:“柴大人,尘归尘土归土,这次真的后会无期了。”
周持大步向前走去,前方是光亮的出口,所有黑暗与尘埃都被落在身后。
从此,周持真的就只是周持了。
不知道张泽远用了什么法子,周持没再插手此事,只听惊动了上面,朝廷大发雷霆,连夜把柴信押送到了京城。
此事影响巨大,又是官匪勾结,这样的龌龊事,朝廷拉不下面子,没对外明。只隐约听有个大官犯不可饶恕的罪,最近就要被问斩了。
那帮匪徒更是脱不了罪,细数下来,这么多年大大的罪行,加起来砍几次头都不够。
行刑那天,刑台的血流了一地,连夜的大雨才冲刷干净,想必是来祭奠那些亡灵了。
这件跨越了十几年的案子终于就此尘埃落定。
周持有些恍惚,整个人都仿佛不真实起来。
谢见眠看的清楚,知道他内心的忐忑,却也没有多什么。
有些话人人都清楚,不需要谁来开解,即使了也没用,旁人的千言万语远不如自己的一番思索。
若是想不通,再多的话也是废话。若是想通了,一句也不用多。
今日一早,周持向往常那样起床,准备去府衙。
自从柴信被抓,谢见眠已经多日没有进过府衙的门了。现下看着周持起来,谢见眠坐在床头看着他。
“怎么了?”周持回头问道。
“你真的想好了?”
周持叹了口气,走到谢见眠身前,蹲下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先前便猜到了。你过的我都记得。”谢见眠低头看着他,“不再考虑考虑了?”
“已经考虑很久了。”
“可你毕竟在府衙呆了这么多年。”
“是,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周持笑着在他手上摸了下,示意他别担心,“我师傅都游山玩水去了,我也想歇歇。”
谢见眠点点头,没再什么。他知道周持心里还是有心结,自从他知道周家灭门的幕后真凶是当年的锦州知府时,他便注定无法再做府衙的捕快。这是周持的选择,谢见眠当然会支持。
“那你以后……”
“你不是记得我过什么吗?”周持起身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和你浪迹天涯,看看真正的江湖,你愿意陪我吗?”
“嗯。”谢见眠抬头,眼睛里有格外光亮,“愿意……”
周持怀着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的心情,最后一次沿着这条路走进府衙。
这些景色多年未变,又好像变了,这些人却大多还是当年的样子。
周持看到三三两两的捕快在笑,也跟着他们笑了。
张泽远正在正堂中,周持敲门进去,向他行礼。
“大人……”
“周持。”张泽远抬头看到他有些诧异,“怎么了?”
“之前的事大人顶着不少压力,周持牢记大人的恩情,无以为报。”
“唉,你这的什么话?”张泽远连忙断他,“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办不好是我的失职,办好了也只是本分而已。哪里有什么恩情不恩情。”
周持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张泽远看出周持往日不同的情绪,问道:“有什么话就直吧。”
周持这才道:“我今日来是向大人辞行的。今后府衙捕头换个人吧。”
听了这话,张泽远皱起眉:“你是要走了吗?”
周持点点头:“是……”
“怎的突然要走?”
“也不是很突然了,之前就想过,等柴信的案子落地,我便不留了。”
“为什么?”张泽远问道,继而想到什么又继续道,“是因这事对府衙心存芥蒂了吧?”
周持沉默,没肯定也没否定。
张泽远瞬间就明白了:“但事情总要过去的,你不能一辈子想着他。你做的很好了,周持。你爹娘在天之灵会明白的,不能因为过去困住了你的现在和以后啊。”
周持知道张泽远在开导他,也知道张泽远想留他,他感念这份知遇之情,却依旧过不了心里那关。
“大人,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对我来,只有离开才是真正的放下。当初我答应师傅做捕快就是因为我心里存着事儿,我为了自己的私念,借着这层身份暗地里没少调查。
如今事情办完了,我没什么理由再留下来,每日进出着府衙,穿着这身捕快服,提醒我的是记得,不是放下。”
周持抬头看着张泽远,眼神无比坚定,无法动摇。
张泽远接受到这种眼神,便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服不了他了。
“罢了。”张泽远叹了口气,“想走便走吧。只是以后记得要顺着自己的心,人最委屈不得的就是自己,既然下了决心,就好好去做吧。”
张泽远抬手在周持肩上拍了拍:“以后好好的。”
周持点点头:“多谢大人。”
“走吧。”张泽远挥挥手,“别忘了跟你的兄弟们告个别。唉,你倒清闲了,就是新捕头不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