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周持出门后,果然看到谢见眠在外面等他。庭院里的花依旧开得盛,即便是黑漆漆的夜晚,摇曳的花枝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谢见眠站在树下,背对着房门,身形挺拔,却难免有些孤寂。
周持的心更加安静,原来这就是有人在等的感觉,不太真实,却又无比清晰。
天地之间,是如此浩大。凡人的喜怒哀乐,不过在须臾之间。
众生皆渺茫,在这人世间行走,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浮游天地。爱恨嗔痴再刻骨,这一刻也该放下了。
他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事,同时他也相信,结果不会辜负他。
听到脚步声,谢见眠回头看去,转头的一瞬,一朵花飘零在他肩头,白衣红花,宛如画卷。
周持看着谢见眠就这么走过来,那朵花平稳在他肩头,不动,不落。
谢见眠没有察觉,依旧向前走着。周持也没动,一直到人走到他跟前,这才伸出手,停落在他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朵花摘落,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淡香涌入,似是而非,不浓却刻骨。
谢见眠才看到自己肩头落了花,顺着周持的动作看过去,担忧的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知府大人意思如何?”
周持将那朵花攥在手心,安抚一笑:“他答应了。”
“真的?”
“嗯。”
谢见眠这才松了口气。
“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谢见眠问道。
“是啊。”周持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别的办法,这些事瞒不住的,总有一天会被查出来,不如我亲自告诉张大人。你看,这不是挺有效的吗?终于快结束了。”
“是啊。”谢见眠应和道,“但你觉得知府大人有几成把握能办成这件事?”
“不好。”周持回想起张泽远为难的表情,再怎么释怀,在事情没有真正结束之前,那块石头都不可能完全落地,“但无论如何,我是感谢张大人的,我与他无亲无故,既没有渊源,更没有恩情,又是如此得罪人的事,张大人肯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来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无愧于心。”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谢见眠拉过周驰的手,“我先前一直在担忧你,怕你转不过来这个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我怕你太过自责,太想将事情办成,一旦结果不尽如你意……”
“你觉得我会怎样?”周持无奈笑道,“会崩溃?会痛哭?会歇斯底里?会痛不欲生?阿眠,放心,我不会的。我知道,过去的事情总是过去了,再怎么割舍不下,多想也无益。
眼下还有这么多事可以办,我不会沉浸于旧时的记忆。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忘,我也会执着,但不会让它变成我的执念。别担心,嗯?”
“嗯。”谢见眠伸出手臂抱住周持,脸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我们回家。”
周持抱住他:“好……”
那夜回去后已经很晚了,两人睡下没多久,周持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边谢见眠熟睡的面容,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继而露出一个轻柔的笑,俯身吻在谢见眠额头上,起身去穿衣服。
此时,天还没亮。
待周持出去后,谢见眠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刚刚睡醒的样子。他看着周持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但终究没有跟上去。
谢见眠明白,周持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想扰他。
天气已经变得有些闷热,清还好些,可这一路上周持还是几乎被汗浸透了衣襟。
他太迫切了,迫切的想知道张泽远会用什么办法来帮他,更想知道柴信面对这件事时会是什么表情,什么辞。他会反抗,会否认,会后悔吗?
但随即周持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柴信那样的人,即便是当时,都不会有任何愧疚吧。
何况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早就尘归尘,土归土,连冤魂都投胎重新做人了。
或许柴信早就遗忘了这件事,在他心中这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对他反抗的失败而已,他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任何反抗的人,无论是周旷奚,还是整个周家。
周持无端生出了一丝恶意,他突然很想知道,当柴信发现他是当年周家唯一的儿子,是那个在他的策划下唯一的漏网之鱼,并且这么些天来,在他眼前晃了那么多次,都让他一无所觉时,柴信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会作何反应?
片刻后,周持到了府衙门口,府衙大门开着,所有人进进出出,显得乱糟糟。
周持看这情景,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张泽远动手了,虽然知道昨晚张泽远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办到,但如此迅速,还是让周持吃了一惊。
周持踏进府衙门口,正看到张泽远站在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周持,张泽远冲他点了点头:“来了……”
“大人。”主持应道,“您这是……”
“是。”张泽远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大人是如何做到的?柴信怎么可能甘心被抓?”
“这其中的过程你不用管了。”张泽远揉揉额头,眼底有些淡青色,显然是一夜没睡,“他不甘心又能怎样?我昨天连夜派人翻了他的书信,和凛帮信笺上的字迹正好对上。而且,我翻了当年案子的卷宗,里面疑点颇多,这些都是柴信经手的,他没有在其中搞什么动作,那定是不可能的。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他若问心无愧,还需隐瞒什么呢?”
张泽远叹了口气,继续道:“昨晚之前,我倒真是想不到,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锦州曾经的知府,竟然是这般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
张泽远语焉不详,有诸多隐瞒,周持猜不出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式才让柴信乖乖伏法,但难度定是很大的。
张泽远替他顶了多大的压力,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一旦不清楚,或是有任何一点证明他们搞错了,那便是极大的罪过。
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毕竟代表了朝廷的颜面,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张泽远不官职难保,怕是性命都难留了。
因此,周持没有多问,只是犹豫着询问道:“大人,我能去地牢看看柴信吗?”
张泽远早就料到周持会这般问,冲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得回房睡一觉。心点儿,别落下什么把柄。”周持点点头,转身去了地牢。
地牢中十分幽暗,外面的阳光照不进去,总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还夹杂着些腐朽的气味。
周持上次在地牢的时候,心情和此次完全不同。他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向下,走过那些关押着犯人的房间,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坐在杂草上,露出不同的表情,有漠然的,有惊慌的,有狠戾的。
这些人有因为偷盗进来的无耻人,也有因为杀人放火进来的亡命之徒。他们的过去不同,未来的路数也各不相同。
所有的一切都有因果,都是命。
周持一路向前走着,所有哀嚎都入不了他的耳,直到他走到最后一间,那里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里面,背影挺直,依稀透着些不同于常人的意味。
正是柴信……
周持抬手在栏杆上敲了敲,柴信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周持,平淡的脸上有些微的变化,似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捕头为什么会来看他。
周持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一直没有话。直到柴信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开口问道:“周持,你来干什么?”
“我吗?”周持笑了笑,“来看柴大人啊。”
“看我?”柴信哈哈一笑,“是看我的笑话吧?想必你也知道了,张泽远不管不顾将我抓进来,他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犯了什么事?若是没有,锦州知府怕是就要换人了。你这个捕快难道不知道择木而栖是什么意思吗?”
“我才疏学浅,听不懂大人您的话。”周持淡然一笑,但不知为何,这个笑让柴信觉得周身有些发凉,“张大人没有告诉你吗?连我都知道您为何会被关进来。”
“告诉我什么?”柴信眯了眯眼睛,“我看张泽远是想造反,还想拉着你们这些人一起陪葬。周持,我看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可别被张泽远一起拉下水啊。”
“这帽子可真大。”周持走近一步,几乎贴在栏杆上,“而且,我向来就不是个识时务的人,大人您不仅眼神不好,连话不能乱都不知道吗?”
“哦?”柴信有些怒色,但强行压制住了,他轻蔑笑道,“那我倒是要请教请教周捕头,抓我进来到底是因为何事啊?”
“大人别急,时间还长呢。”周持抬眸,定定看着柴信,眼中有些异样的神色,仔细看又好像没有,“你先听我给您讲个故事吧,讲完这个故事,或许您就知道了。”
柴信皱眉看着他,不明白周持在什么算盘,扬扬下巴示意他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