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世事玄妙
谢远琮抱着纪初苓一动不动,任她揪着他的衣襟哭。
衣襟被她拧皱成一团,再被大片的泪水湿。泪透过衣物渗进来,沾落在他的胸膛上,滚烫滚烫的。
纪初苓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仿佛跟哭了两世一样,气也险要喘不上来。
像是要一次性将那暗藏了两世的惊怕痛苦无助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纪初苓这副样子,谢远琮心里也并没有比她好过多少。
他在想着一件既不可思议又似乎很合理的事情。
如果刚刚他没有听错的话……
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
纪初苓一开始哭得大声,之后似是哭累了,声音便越来越。最后在他怀中抽抽噎噎,纤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见她如此,谢远琮才敢放手去抚她的背,揉她的肩。他的下巴轻轻搁在纪初苓的头顶,好声的劝慰。
等过了很久,纪初苓差不多停了,他才终于将人从怀中扶了起来,替她将满脸的泪给擦了。
姑娘的脸都哭红了,眼也有些肿了,甚至很久都没有梳妆,但看在他眼里却那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之前就一直很不放心,但纪初苓那样的情绪,他也只好先忍着。这会见人差不多哭停了,才赶紧去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处。
一番察看下来,又盯着纪初苓的眼睛认真问了多次,才确认她只手脚上留有被绑的痕迹。并无其他的伤处。
谢远琮紧绷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还好没有看到他最害怕的伤痕。
可姑娘也已经够遭罪了。她的肤质原本就嫩,绑了那么久,全都青了。
谢远琮碰了碰,纪初苓喊着疼就瑟缩着将他手推开,转身拢着袖子裙子将那都藏起来。
之前未脱身时一点都不觉得,这会纪初苓才感觉到这些淤青特别得疼。
一按就疼,一疼就又想掉泪。
她也搞不明白,怎么自己突然就娇气起来了。
因为有谢远琮在么?
纪初苓不给碰,一双眼睛泪汪汪的,还轻轻动一下就往下砸泪花,谢远琮受不了这个,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不过这地方是不好再继续待下去了,得先离开再。
最后他哄着绝对不会碰到她那些淤青痛处,纪初苓才点了头。
谢远琮将她背起来,纪初苓便把脑袋整个埋在了他颈肩处,不去看地上的一堆狼尸跟鲜血。
就算死了她也怕啊。
之后谢远琮背着她走了一会,也不知出来后往山林哪里去了。周围没了血味,全是泥土跟林子的味道。
谢远琮的后背很宽实,又特别得稳,走着走着,纪初苓便把脑袋给抬起来了。
她见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象,分不清方向,走出一段路,周围都还跟之前一样似的。
便问:“这哪呢?”
谢远琮听她出声,回道:“山里。”
“是要回去了吗?远吗?”
谢远琮想了想:“挺远的。”
此间乃山腹深处,也许是有快捷方式能回山庄的,但他对这不熟,也不知道有没有快捷方式,快捷方式在哪里。
再他后头还背着他的心头宝,也不敢随意挑了那些危险的路去走,便只按着他之前一路找来的印象,再选那平坦的地方落脚前行。
估摸着是挺远的,至于什么时候能到,其实也不是特别明确。
纪初苓哦了一声,沉默了会,又道:“那你不能丢下我哦。”
“不会。”
“真的,你不能因为太远了我太重了就把我丢了。”
“你不重。”
“背累了也不行。”
“不会累的。”
后头便又没声音了。
纪初苓搂着他脖子,觉着他好像真是不会累的,背她走了好久,还是跟一开始一样的稳当。
其实她心里在想的是,慢一点回去也不要紧的。
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
这样就是她跟他两个人了,多好啊。回去了,皇帝还没有放过她呢。
所以她都不想回去了。
谢远琮虽然背着她,不时在辨寻山路,但其实耳朵一直竖着的。她话时,就听她话,不话时,就听她呼吸的声音。
这会听后头安静了很久,她又开口了。
“谢远琮,我有事问你,很重要的。”
“嗯?”
“皇帝看上我了,想让我进宫,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的。”
“什么不会啊,是真的,他都当着那么多人了这事了。你上朝的时候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我是,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后头又安静了一会,然后低低哦了一声。
她揽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那皇上一定要让我进宫,你会放弃我吗?”
“不会。”
“真的?”
“真的。”
“那皇上要是生气了呢?”
“管他生气作什么,他又不重要。”
后头突然噗嗤了一声,好像谢远琮了什么好笑的话。
“那你一定会护着我了呢?”
“会的。”
“一直吗,一直都会吗?”
“一直。”
纪初苓就开始这么一路问个不停,她问一句,谢远琮就答一句,有时候她问重复了,自己都没发现,谢远琮不厌其烦,句句回应。
他懂她的不安。
他想起前世的时候,因为几乎无人帮她,他的势力又还远不如这一世的经营,也是根本不敢明着帮她。
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加上纪文两家已引起皇帝的猜疑,他再明着帮她全无益处,只能更把她往绝路上逼。
可她独自面对这一切,一定很心冷。还好他们都回来了,他还可以将她的心给捂回来。
纪初苓问到后来,自己都发现自己一直在反反复复的。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不会。”
纪初苓撇过头看他侧脸问:“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只有你呢?”
“翻了山庄都找不到你,我就想你可能被带出去了。我派人搜山,自己也寻着出了山庄的几个方向往外找。直到后来无意中捡到你的簪子,才确认了你可能被带走的山道,便一刻不停直接找过来了。”
着,谢远琮摸出了她掉落的那根簪子给她看。
“这根簪子,恰好就是我在香山寺遇见你那回,你戴的那一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好在你又给弄丢了。”
纪初苓看眼簪子道:“不是弄丢的,这可是我想办法故意丢出去的。果然被你捡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
纪初苓嘟囔:“你夸我都不用想的吗?像是套好的词一样,这样没有诚意。”
谢远琮便认真努力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特别厉害。”
便听纪初苓埋在他后背上咯咯笑了。
这些日子谢远琮绷了那么久的脸上,也总算头一回露出了笑意。
纪初苓笑了一会,又露了脑袋出来,凑在他耳边:“我这副没理的样子丑死了,你给我戴上吧。”
“嗯?”
他正背着她,这要怎么给她戴簪子?
“怎么了,香山寺那日你不就给我戴了吗?那时候我都跟你不熟,怎么现在反而不会了?”
“那先放你下来。”
“不要,就这样戴。”
谢远琮失笑,这算是在故意为难么?苓苓你真好意思当一个活了两世的人么?
但他还是听她的停了下来,拿着簪子的手往后抬,微侧过头想帮她簪上。
“这样我是怕伤到你。”
“那你拿好不要动,我自己去够吧,这样就不会刺伤我了。”
“好。”
谢远琮给她把簪子拿到了一个适合的高度,纪初苓便歪了下脑袋,探了头出去够。
她本就是搂着谢远琮的脖子,脑袋就在他脸的一侧,如此动作,自然也就别过了大半张脸,正对上了谢远琮的侧脸。
他俊逸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黑眸,也都看得更加清楚。
纪初苓对准了簪子,将脑袋轻轻一顶,那簪子便滑了进去。
然后顺势一下凑了上去,在谢远琮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谢远琮将要收回的手就这么停滞在了半空。
纪初苓亲完就缩回去了,躲在后头偷偷拿眼瞄他。她发现他喉间缓缓滚了滚,然后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扬起来。
就连他的后背好像都有些烫起来。
她就像是刚完成了恶作剧的孩子,有些得瑟,趴在他肩头忍不住地憋着笑。
以前总是他给她设套往下跳,回回都让他占了便宜去。不就是设套吗?其实她也是会的!
纪初苓可得意了。
谢远琮听她憋笑得辛苦,连身子都抖起来了。只好暗叹口气,重新背好她往前走。
只是她得瑟太久了。谢远琮在背后推着她的手终是没忍住,拍了下她的臀。
谢远琮一直背着她走了很久,前方景色才有些不同,中途休息了几回,他就摘了野果给她充饥。
但很快天色还是暗下来了。
他们一时半会还是回不去的,而且翠琼山的山路也不熟,晚间赶路有些危险。
谢远琮最后发现了一处水流,在附近察视一圈找到了块合适的地方,决定就在这先歇一夜。
火堆很快被生了起来。
山林露重,太阳落了山后,间跟晚间都是很凉的。纪初苓那件遮寒的褙子早在苑子里就给丢了,这会穿得单薄就有些冷了。
她将自己紧紧贴在火堆边上,伸手烤着火。
谢远琮讨了她的帕子,拿去洗干净了之后回来。
然后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竟话也不,直接就来抓她的脚踝。
纪初苓被吓得一愣,踢了他一下后连忙想要往回缩。
“你想干吗?”
纪初苓的力道对谢远琮来就是轻飘飘的。
谢远琮将人拉过来后,直接就往上撩了起来,对着火光一看,脚踝一圈青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还有些微的肿。
他拿洗净的帕子擦了一擦后,便覆在脚踝上,下掌揉捏起来。
“疼!”纪初苓疼得叫了起来,一双眸子都瞪圆了,怒视着谢远琮。
但她怎么抵得过他的力气呢,被拿捏着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揉按她的脚踝。
挣扎大半天无果,纪初苓扶着膝盖凄惨惨地哭诉:“疼死了!就放着不行么,我自己会好的。”
谢远琮总算松了手,纪初苓正要大喜,哪想他立马就抓了她另一只脚。
纪初苓好不容易收好的眼泪花又重新蹦出来了。
之前苓苓情绪不稳定,他不敢碰,所以没法子管。可这会儿要再不将她这淤血揉散了,又在这林中过上一夜,明天只会青肿得更加厉害。
到时候她疼起来就只会更加吃罪。
他也没办法,只能让自己狠下心来。
揉捏过她两处脚踝之后,谢远琮又箍住了人去将她手腕上的淤青给揉散。
纪初苓则在身边呜呜咽咽个不停,发出一种凄惨至极的声音,听得他心头一跳一跳的。
好像自己成了什么欺负她的大坏人。
常年在军中,他自信他处理这种伤处的手法还是很好的。而且他终归还是心疼,都减掉一半的力道了。
要是用上全力,她岂不是要惨叫了?
可不是大坏人么!纪初苓心里气鼓鼓地想着,逃又逃不掉,躲又躲不开,疼得忍不住狠狠地去咬他肩膀。
眼光瞥见了丢在火堆旁边的兔子。
这是之前半道遇上的倒霉鬼,被谢远琮顺手了留来做晚饭的。
可这会她不也是惨趴趴地被他按着,就跟那兔儿一样一样的。如此一比较,纪初苓觉得自己更可怜了。
被谢远琮好一顿揉搓之后,她总算是被放开了。
手才一松,人就跟逃命似地远远躲开了去。纪初苓飞速几下爬到了边上的树干前靠着,然后就抱着膝盖直抽抽,哼哼唧唧的对谢远琮好一番控诉。
“苓苓……”谢远琮拿她没办法了。
还好他自己知道刚是在为她好没有害她,否则光是被她那双泪汪汪写满控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都要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
听到他喊,纪初苓哼了声瞥过头去,继续哼哼唧唧个不停。
谢远琮一想要过去,纪初苓就作势要逃,跟防贼似的,他便只好先提着兔子去水流边处理了。
都处理好后,谢远琮抽出刀将兔肉切成块,又寻来干枝叉着放在火边上烤。
很快,香气就漫出来了。
纪初苓之前还不觉得饿,这会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谢远琮这会倒不喊她了,只等着兔肉烤好,就自顾自坐火堆边上吃。
纪初苓眼见这么下去要被谢远琮吃完了,终是停下了抽抽道:“你给我留点啊。”
“你再不过来,就全要焦了。”
终究还是食物的香气诱惑大,纪初苓起身道:“那,你等我一下。”
着跑去了水边洗了把脸,先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脏兮兮乱糟糟的,顺便将发也散了,披在身后,然后把发尖湿稍稍揉搓了一下。
伸手的时候,看到腕上的青色好像是褪掉些了。
其实谢远琮按完后,不去碰就已经不那么疼了,是比之前要好受了一些。可不知怎的,这会一点点的疼,她都不想忍,总得要哼哼两声才舒服。
真是奇怪,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她怎么痛都是能忍的。可只要谢远琮在跟前,她就好像一点都忍不了了。
许是知道有心疼自己的人在,有了倚仗就娇气了。
如此自省一番后,纪初苓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刚还疼哭了呢,丢人。
洗完回来后,纪初苓就先不吝啬地将人夸了一遍。
“谢远琮,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真厉害!”
谢远琮当她这是在讨吃的,便拿了一块兔肉递给她。
纪初苓伸手要接,谢远琮又收了回去。
“手不疼了?”谢远琮着,直接把肉递到了她的嘴边。
纪初苓瞧着他眨眨眼,探了头过去咬了一口。
又香又嫩,顿时食欲大开。
如此纪初苓就被谢远琮伺候着,将剩下的肉全卷进了腹中。她吃饱后捂着肚子想,兔子就剩了骨,她却饱了肚子。
所以她跟那兔儿还是不一样的。
饱足之后,谢远琮怕纪初苓夜半会冷,便直接在离火堆不远处收拾了块干净的地供她歇息。
再往火堆中添了一些。
因之前大恸过,纪初苓的眼睛仍旧有些肿着。困意渐渐袭来,她揉了揉眼睛,却见谢远琮还在忙着添火。
其实他眼下青团,气色也并不是很好。
到底心疼他这些天没日没夜地找她,又背了她一整路,纪初苓挪到了他身边:“谢远琮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既然人都凑上来了,谢远琮也就没客气,直接长臂一捞,揽着她腰就拉进了怀里。
纪初苓没想到过来句话还能被他给抓了,但也没有推开。面前的火堆暖烘烘的,边上的怀抱也暖烘烘的。
她又挪了挪,在他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这刚刚才被你咬了。”谢远琮也来控诉了。
纪初苓回道:“算了吧。你皮厚,我咬你一口就跟挠痒一样。”
谢远琮笑了。
谢远琮的怀抱又暖又踏实,纪初苓靠着他,没一会眼皮就开始架,昏昏欲睡。
谢远琮则盯着跳动的火苗想起了很多事情。
耳边又响起她一时嘴漏的那句话。
之前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瞬间就通了。
怪不得自从回来时起,他就觉得她的性子跟行事与前世这个时候的她有些不太一样。
也难怪她如此知事,总时有时无地从她的话语举止中,流露出一种较为成熟的姿态。
对于许多事许多话,纪初苓也都是一点就通。和她一起时,常常下意识就会觉得她该是同他一般的。
原来是这样的。
纪初苓耷着眼皮,无意识地在他肩上蹭了蹭,迷糊中忽然听谢远琮问她一句。
“睡了?”
她还牢记着自己要给他守夜的许诺,怎好先睡,顿时醒了一醒。
“没睡呢。”
“那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
柴火中劈里啪啦地炸着火星,时而吹过的风把林间的叶子吹得沙沙直响。纪初苓的帕子则被丢在边上,被风吹起了半边卷,好半天后,又被吹了回去。
谢远琮低低的嗓音也一点点飘散开去。
而纪初苓听完后静默半晌,却是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听起初时散了睡意,听中段时诧然惊讶,听到最后时却也已经平复了,只是不知道此刻该些什么。
反倒如谢远琮那样,对他以前的所行所言做了遍回想,渐渐点点通透起来。
特别是及时赶到跑歹贼,还抓了杨轲来的那晚。
又譬如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她与他相视一笑了。
世事玄妙。
前世她死之前也不知自己还能化作孤魂飘荡,飘荡之时也不知某日还能居在香山寺听经念佛。每日瞧着和尚们走来走去的时候,也不知自己还能重回一次啊。
只不过原来谢远琮心悦了她那么久啊。纪初苓知道后,就又多了一件好令人得意的事了。
钟景找到人时,谢远琮正将不知何时睡去的纪初苓抱起,走到了他之前收拾出来的地方。
他把人轻轻放下,伸手将她粘在嘴角的几根发丝挑开。然后起身示意钟景到远处话。
钟景见纪二姑娘好好的,被爷找到了,喜出望外。
要再找不见爷真得疯了。
翠琼山极大,脉脉相连,他们起初以山庄为界,四方分散向外而寻。后来派出的人回来复命都一无所获,钟景却发现没人知道爷的踪迹。
爷多日找人本就已不停不歇了,他不仅担忧纪二姑娘也担心主子。于是自己又带了一波人往这边寻。
这会儿被火光引来,见两人俱在,总算是能安心了。
抓捕宁方轶是谢远琮对钟景首要吩咐之事。钟景静候细听,点头应是。
搜庄的时候宁方轶无影,他们早有怀疑纪二姑娘失踪兴许与他有关,所以钟景并不惊讶。
谢远琮又细问了从此处回去最快的山路,再让钟景派人先带些衣物食物过来。
钟景领命而去。
谢远琮看看天色,离日出也就几个时辰了。
他回到了纪初苓边上坐下。
火堆他一直在看着,没有过,纪初苓还是睡着睡着就将自己给蜷起来了。
手心握拳搁在脸颊旁,睡得很深很恬足。
看着她睡靥的谢远琮也很满足。
他陷入回忆。那个时候,他已被纪初苓的死击到耳目全闭了。只觉得世界都在轰塌,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也是那时,才觉察到纪初苓对他的重要性,早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纪初苓是秋猎上遇狼遭难,地点无任何疑点之处。被发现时亦无他人在场,没想竟是宁方轶一手造成。不知该宁方轶藏得太深,还是那时的他一蹶不振太无用了。只隐约记得此人后来就离了京,且再没听到过任何消息。
若早知内情,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给杀了。
许是被身边人的杀气所惊,纪初苓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下眉头。
谢远琮便低头轻轻吻了吻她蹙起的眉心,安抚着。
吻过眉心后,顺道在她的唇瓣上也偷了一记。
心里比她之前更为得意。
比这个,还是他更胜一筹。
翌日日头大好。
林中雾气早已被日光照破,叶上垂露也都不见了踪影。
纪初苓这一觉许是她回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回,一眠又沉又久,最后则是被一阵香味给勾醒的。
她睁眼起了,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十分干净宽大的男子薄衫。
昨儿可没见过。
再一看,半夜燃着的火堆如今就只缩成了一簇,刚刚便是谢远琮在边上就着这一簇烤出来的香气。
他不知何时也已换了一身。
“什么呀?”纪初苓拾起落地的薄衫,往他那边探头问。
“醒了?”谢远琮转头看她,因刚醒来,眸子里头还雾蒙蒙的,跟间的露珠一样晶亮水润。
长发乖巧的披在肩上,一副慵慵懒懒的挠人劲。
只是昨天毕竟哭过几回,眼皮子肿着还没全消下去。
纪初苓自己也感觉到了,见谢远琮盯着她眼睛看个不移,赶忙抬手捂了捂。
她此时的模样肯定很可笑。
但很快她就被他手中烤着的东西给引去了目光。
“这是,馒头吗?”纪初苓几下蹭了过去,十分惊奇,“馒头还能这样烤,不会焦吗?”
这也太香了。
谢远琮递给她道:“涂了蜜油。饿了吧。”
又有蜜油,又有馒头,纪初苓还发现除了身上披的这件外,边上还放置了一件姑娘家的衣物。
这深山露林的,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这些肯定不是谢远琮大半夜变出来的。
“你的人找来了?”她问。
见谢远琮点头,纪初苓便往四周看了看,不过他的人不露面,自是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但他们也没刻意在隐匿,她仔细辨辨还是能瞧出一二的踪迹来。
谢远琮递来的馒头整个酥黄金脆的模样,实在诱人,纪初苓忍了忍,起了身道:“等我先洗漱一下。”
虽都被他看过她几回狼狈的模样了,但她总不能就在他面前自暴自弃,连自己也不讲究了啊。
纪初苓跑去了水流边又很快匆匆折回,从谢远琮手中接过咬了一口,一点都不吝啬地边吃边夸。
一整个下肚,才发觉谢远琮一直凝着神,似乎是在想什么。
“怎么了?”
谢远琮看她一眼,考虑着这事要不要跟她。
但想她迟早也会知道,踌躇了几下还是告诉了她:“钟景早上带人回报,被宁方轶给逃了。”
他造成的伤自是很清楚,宁方轶伤得极重,原本是不可能跑掉的。
此间又是山林,他那副样子就连逃出去都不能。但钟景却他们搜寻到半路就断了踪迹。
特别是那一路的血迹,延伸到了某处后就断掉了。
能在这种伤势下,把踪迹掩盖还收拾得这么干净,肯定非宁方轶一人之力所能达成。
应是有什么人半道将他给带走了。
此人不明,钟景仍派人在搜寻,但估计没有什么结果了。
纪初苓听后只应了一声。以往光是听到宁方轶这名想到这人,都能燥烦难受,节骨泛疼。
可今日听来,身上却是没半点不适。想来宁方轶这人在她眼里,根本再算不上什么了。
谢远琮见纪初苓全然不在意,也将此人先搁去了一边。
宁方轶废了一臂一目,脸颊伤口纵深。这样的伤,只要露面就是一认便出的。
除非他一辈子都藏匿在无人之处,否则一定能够找到。
谢远琮转而起另一件来。
“我已让钟景找出了近道,我带着你脚程快一些,今日天暗前就能回去。”
纪初苓惊讶的啊了一下。
“这么快啊?”
谢远琮被她这反应给逗笑了。
“不好么?”他凑近擦了下她唇角的油光,“原来苓苓是希望你我二人能够在此多独处几日。”
“那不如我回去就跟卫国公明你我二人的奇遇,跳过你的笄礼直接将你娶进门吧?”
谢远琮的指尖烫,这话更是听得人发烫,纪初苓缩着脖子往后躲开,站起身来。
“谁过要嫁你了!”
这人真是越发的不要脸了!
谢远琮见她碎步逃似地跑开,畅怀而笑。
纪初苓跑去了水边,动手顺理起她缠结的长发。
就算没亲眼所见,她也知道这些天避暑山庄内找她的动静闹得有多大。
光是之前的那两把火,就已经够所有人风言道的了。
既然要回去,还是先理梳整一番。
就她眼下这副模样,衣裳凌乱上头粘点血污,头发蓬缠的回去,指不定还要传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虽她其实不是很介意,但因有了大房那事,卫国公府的脸面已经不能再难看了。
谢远琮拾了干净衣裳递给她。
纪初苓觉得自己脏兮兮的,难受得很,自然是想先洗洗再换。
她将衣裳从他手里抱过,满脸的质疑跟不放心:“你不可偷看。”
谢远琮被她不信任刺得眉头直跳,这姑娘,是真将他当成孟浪的登徒子了吗?
纪初苓心道,算不算登徒子有待商榷,但反正不算什么君子。
“还有,你那些手下,还都在附近吧……”险些忘了,暗中还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呢。
“没事,只是令他们戒备,未得允许不可往这边视看。”着,谢远琮往四下淡然瞥巡了一圈,“至于还留在方圆五里之内的,他们自会主动把招子挖出来。”
话音刚落,顿时有簌簌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人顾着跑索性连动静都不掩饰。
细细听来,还有许多人远离而去的声音。眨眼功夫,五里内就不留人了。
对上谢远琮目光,纪初苓算是服气了。
谢远琮走出数十步开外背身而立,纪初苓很快洗后换上了备好的衣物。美人出浴,发尖还垂着水珠,一颗颗自顾自地往泥草里滴落。
谢远琮看了,眸色逐渐深幽,喉间都不自觉动了动。
等到头发干了,谢远琮就扯了人来按着她坐好,要给她梳发。
纪初苓诧异:“你会吗?”
“不会。”谢远琮十分坦诚。
纪初苓备好的夸赞之语瞬间就噎了回去。她还真当他如此厉害,什么都会。
她动手就要夺回自己那一头乌黑长发。
不会瞎凑什么热闹。
但谢远琮没算让回去,他神态很认真:“你教我。”
“你?”纪初苓不太确信。
谢远琮将她的长发整个握于手心之中,心想原来女子的发是如此顺柔黑滑的,纤纤细细如她人一般,又如泉脂一般。
“你先教我最简单的。等慢慢学会了,以后我都给你梳。”
纪初苓闻言抿了抿嘴想,今日他不止用蜜油裹了馒头,怕还裹了嘴吧?
然而几下功夫,纪初苓就后悔了。在她一番教授之下,她最终仍还只是顶着一头披发。
就谢远琮这梳的,不是不心拉到她头皮,就是不心扯掉她几根黑丝。纪初苓疼得眉头都要挤到一块了。
谢远琮这个武人!在梳头这事上,手真是太笨了!
纪初苓一脸哀怨地彻底放弃了他,防着他躲到边上去自己理了。
只留了谢远琮在原地发愁。
好难啊……
那一头如瀑长发就跟水蛇似的,他抓这丢那,顾此失彼,不一会就手忙脚乱的。这事原来比舞刀弄剑要难。
比撩拨苓苓也还要难。
……
谢远琮找回了纪初苓,并将人送回了纪家。这一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
眨眼功夫,寻回纪二姑娘的消息就传遍了山庄各个角落。
毕竟这些天就因为找她闹得人人不宁,颇引众人微词。这会人总算找回来了,但各处议论著的,却大多没有什么好话。
一个姑娘家,失踪了那么多天,谁知道发生过什么。
这一下,不仅皇妃之位是不用想了,怕是以后连个正经亲事都谈不上。
一个先被皇帝看上,后又无故失踪多日被找回来的姑娘,谁家敢要?山庄内的哪个不是高门勋贵,大伙都心知肚明了,谁家还要将人给娶进来,岂不成了京贵圈中的笑话。
不过也有不少人心存质疑。
要是纪初苓遭了横祸,当真失了名节,那怎还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回来?遭了那种事的姑娘,哪个不是哭哭啼啼羞于见人的。
于正常情理来,应当是连个面都不愿在人前露的,哪像纪初苓那样,自山庄外门一路走回来,沿途也不避人,经过那么多院门前的石道。
而且看她那神色,淡笑如常,一身衣着扮也大方得体,无错漏可指摘之处。
怎么都不像。不知道的人瞧了,定猜不出她是失踪了多日刚被寻回来的。
旁人会如何议论,纪初苓大致也能猜到,但他人的嘴她自是管不了。
纪老爷子见到孙女时,激动万分。纪初苓发觉他因担心,似乎头发都更白了些。
爹爹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抱着她红了眼。
她真是又好笑又心暖。
他们想着,不管这其中究竟是何曲折,人能回来就好。
可听到纪初苓自己好好的没有事,他们起初还半信半疑,后见她确实情绪稳当,不似强颜遮掩。这才相信彻底放了心。
纪承海将人带下后,纪老爷子则请了谢远琮单独话。
面对这位辈同僚,他除了第一句谢他将人带回来后,叹了两口气,竟又不知从何起。
谢远琮火场赶去救孙女一回,之后孙女失踪,则日夜不休险要将这儿翻个底。若真只是因皇帝之故,为一个还不一定入宫为妃的女子,那他这忠君食禄无话可。
但老爷子走过那么多年的路,多少也觉察得出来,谢远琮对自个这孙女似乎有些不太一般。
最终他斟酌半晌,还是旁敲侧击了一下。
没想到谢远琮竟痛快点头,大方承认。
作者有话要:
苓苓:就你这笨手,以后的闺女不用你带了!
琮琮:TUT,想要软萌奶香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