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见公婆
旋姑娘名就叫旋。
自称如此,没有姓氏。父母早亡,是个孤儿。流落到西北府郡一带,扎了几年的根,后来得一好心的寡妇收养。
可是就连那寡妇,也在之前的那一次旱灾饥荒中饿死了。
当时她就是跟着人群一路从西北府郡到的京城。
是那一群流民其中的一个。
当时流民一事得以解决,旋想着回去也是无人,索性就在官府登了名,留了下来。
这儿有好心人帮忙,为了生计,她也就跟着一起去捞鱼,天未亮就带这来卖。
后来也不知怎的,大伙全都发现旋捞的鱼都特别肥美。光顾的人渐渐多了,旋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因此她还赚了不少。
不久之前,她买下了这间铺面,每日卖完鱼后,便自己在这摆面摊子。
因为这边更偏一些,会往这来的人又少,所以这种铺一点都不贵。而旋每日卖鱼,也跟附近的人都混熟了。大家都挺喜欢她,最初得知时也都帮着凑了一点。原来搭这铺摊的人最后也予了很便宜的价格。
旋人勤快,长得好又热心健谈,这儿许多人都爱来照顾她的生意。
纪初苓吃着鱼汤面的时候,便看到又来了几人粗衣布裳的人。
至于大哥的跟其他人的面,也很快全陆陆续续上来了。
大哥要的是一碗炖骨的汤面,汤汁听都是旋姑娘隔夜提早煎熬好的,会熬上一整夜,闻来特别浓郁。
纪初苓却看得称奇。以她对自己兄长的了解,知道他习惯的面食一贯是清汤。
听着阿苓的疑问,纪郴只管自己在旁慢条斯理的吃。
他确是更喜欢清汤寡面,但他之所以回回来都点这个,不是因为有多爱吃,而是因为这是旋姑娘这里最贵的一碗面。
他只不过是私心想要她能多赚一些罢了。
纪初苓的面早一些上来,她又不似纪郴那样慢悠悠地吃,几下就空了碗,而后支着胳膊四下量。
边上的客人一开始还往这看了几眼,自己的面上来后,就去跟旋聊天,对他们不感兴趣了。
纪初苓坐那听着,都是些柴米油盐谁家的娃又大了这种琐事,忽然生出好奇来,悄声问大哥旋姑娘知不知他是谁。
纪郴一想,先摇了头,后又迟疑着点头。按常理来,应当是不知道的吧,可旋姑娘那么聪明一人,指不定早就猜出了。
何况他有腿疾,如此明显的特征,也并不难猜。
这儿的人跟京城里头的还是十分不一样。他们并没心思去研究望京城里的那些个高门大户。看到像他们一行人这样衣着矜贵的,只需要知道对方肯定是那里头的哪一家贵人便可。
等到跟前时,就伺候得殷勤些,吆喝得卖力一些,能够因此多挣到点钱,才是最实在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在这面铺子里待了挺久,一直坐到天要黑了旋也要烊了才离开的。期间见着时而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吃面。虽比不上城里那些客人云集进出不断的铺楼,但也可见生意不错。
而且似乎来的人都同她相识,进来都会喊上一句。旋就过去招呼,不仅问要吃些什么,还会问问例如李婶近来身子如何,赵伯今日的柴都卖完没有。
个个都是高高兴兴的。
尽管旋很忙,但也不会顾忌不到谁。间或就来跟她和大哥上几句,对于他们这群人吃完了还不让地,似乎也很习以为常。
仿佛她这兄长以往来,都是一贯如此的。这又让纪初苓联想翩翩。
特别是最后要走时,大哥在旁搭把手帮着落门,旋转了头笑着对他道谢,那时的眼神跟之前人多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彼时纪初苓正面向着她,全看进了眼里,便再懂了几分。
旋闭了门后,见杆子上的布幌被风吹歪了,踮了脚去整理,余光中扫到纪郴一行人走远了的背影,正整理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眸色里有抹复杂的光稍显即逝,但想着纪郴今日来的那些举动跟话语,又不自觉笑了起来。
等旋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笑时,有些惊讶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目光里透露出一丝迷茫。遂又想到什么,眼里光暗下来,复摇了摇头,回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纪初苓回府之后,就跟在纪郴后头好奇的问东问西。纪郴也不避,有问必答。至于他对那旋姑娘的心意,也半点不否认。
也是,喜欢便是喜欢上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扭捏的,男人嘛,又不是姑娘。若不想,也就不会带着她一块了。
纪初苓问起怎会相识,纪郴是之前一回去明喜那茶肆时遇上的。她就呢,为何大哥近来频频出门,原来是被相思惹的啊。为何近来气色这般好呢,原来也不止是腿疾改善啊。
不过虽只见过一面,但纪初苓对旋姑娘的印象还不错。而且看起来旋对大哥的态度似乎也不一般。在她这儿,只要兄长喜欢,那未来的嫂子又待兄长好,其余家世之类都只是添头。只不过算上娘亲那人,以那旋姑娘的身世,将来兄长若真要将人娶进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
自亲事定下来后,纪初苓就没怎么见得上谢远琮的面。之后又有爹爹在那把关,谢远琮不得不规矩,她就更见不上了。
起初谢远琮吃了瘪,再不能随心地偷偷跑她房里做坏事,她猜想着谢远琮是何种郁闷的神情时,还偷着乐过。
但渐渐的她就乐不起来了。还是秋露一回提醒着,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掰着手指数自己有多少日没有见到他了。
见不到谢远琮,一句话也都没上,更是听不到他什么消息。
每日光想着他此时在做什么,就能耗掉她不少的神思。何为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她算是切身体会了。
就连大哥还能隔三差五往城外去一去呢。
院里花草似乎也跟着主人一起变得有些蔫儿吧唧,就在纪初苓脑袋上险些要长相思霉时,秋露突然跑来跟她,未来姑爷今儿来府上了。
连纪初苓都蔫了,谢远琮又岂是好过的。纪老爷子跟那未来的岳父大人如今就如同两座大山,岿然不动的在卫国公府的前头压着。
私心作祟,还要着什么成亲之前见面不好的场面话。
明明都定下了亲事,可眼下却连见苓苓一面都难。
连钟景都发觉爷每日都得叹几声气出几回神。
如何能不叹气,算算离他们成亲的日子还有那么久,当真折磨人。谢远琮恨不得立刻就能将人娶进门,日日都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栓在腰带上别着,搁在手里头捧着。
这日他心浮气躁,去武场练了两个时辰不见好,最后索性直接登门了。不让偷闯,他正门拜入总可以吧。
最后磨了三天,他们见人态度谦礼,又毕竟是阿苓未来的夫君,适可而止便好,也不能太过,总算松了口,许纪初苓随他外出游玩一日,散散心。
翌日谢府的马车天未亮就停在卫国公府门口了。
纪老爷子盯得牢,自然不会许阿苓上他的马车,天一亮,给孙女备的马车也停在了边上。
谢远琮一直等到纪初苓出了大门,钻入了后头的马车,才放下帘子命钟景驾车。
虽然面上仍无甚表情,心里却早已挠得厉害。刚刚虽然只远远看了纪初苓两眼,可他的姑娘扮精致,珠花泽莹,身姿娇俏可人,也不知饰了什么,裙角轻晃间叮铃作响。
纪初苓的扮自然精心,自从爹爹那得知今日谢远琮会来接她出门玩,外头天还灰蒙蒙时她就睡不着醒了,唤了秋露来给她摆弄了几个时辰妆饰才满意。
上马车时,她就偷瞥见谢远琮在撩帘看她了,自是更挺起了胸脯娉娜款行,看得秋露在边上掩嘴直笑。
两辆车一前一后,从卫国公府门前离开。行出一道行过一街,纪初苓正好奇谢远琮想带着她去哪时,行进中的车厢门被突然推开,谢远琮一低头就钻了进来。
“你出去。”
秋露见谢侯爷二话不就这么忽然钻了进来,惊得双眸大睁,又听他让她出去,拿不定主意地看了姑娘一眼,见姑娘点头,这才默默出去坐到了外头。
马车内只剩下了谢远琮跟纪初苓。
谢远琮尤为自然的就坐到了纪初苓身边,手顺势就想要抱上来。刚刚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这会可人儿近在眼前,一颦一蹙都是赏心悦目的。
纪初苓正要话呢,就见他整个人都倾靠过来,手臂从腰后绕了过去,毫无预备的心霎时间咚咚直跳,忙推了他一下。这人果然还是那脾性,怎么一上来就这样呢!
但谢远琮还是得偿所愿,将人拥在身前,鼻尖满是她身上的香气,又好闻又令人贪恋。
见她咬着唇睨过来,也并不担心惹她生气。她那两颗迅速发红的耳垂尖就已全将她给泄露了。
“你可得意了?”
把他偷闯的事情告诉她爹,害他吃饱了想见不得见的苦。
纪初苓想,那是她漏了嘴呀,虽然最初是有那么一点得意的。
她口是心非地仰了头:“那是自然。”
谢远琮瞧她那模样心里好笑又喜欢,可还不忘诉苦:“我未来的夫人如此心肠,我以后若是受了欺负该可如何是好。”
纪初苓一下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谁欺负谁啊?”
谢远琮又将人往身前揽了揽,把脑袋从后轻轻搁到了她肩膀上,哀怨得要命:“如今是想见你一面都难。我可是求了三天才将你求出来的。”
纪初苓觉得那哀怨之气都要化成形在车厢里四处飘了,明知他在她面前最会用出这番姿态,到底心怜,身子跟嘴也都软了下来。
她又何尝不是呢。
纪初苓手心覆上了他正搂着她的手背,忍下羞意也算同他几句想念的话。
可还没来得及,哪想谢远琮下一句就接上:“等成了亲,将你娶进门了。管他们以后谁要来看女儿看孙女的,也都一概不给见。”
“……”
她未来的夫君不仅装可怜,还心眼!
两辆马车一路驶出了最热闹的街巷,往偏道驾去。纪初苓纳闷谢远琮想带她去哪散心,可他搞得神神秘秘的,只到了就知道了。
反正一会便知,纪初苓也就不多想了。车厢内满是两人低语之声,本就那么多日未见,两人又有许多不完的话,自是一点也不觉得路程漫长。
等到马车停下时,纪初苓撩了帘子往外头看,跟前是一处大宅子,也无挂匾不知谁家。此处僻静,四下里也瞧不见别的人影。
无商铺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显然不只是来这散步游玩的。
对上纪初苓疑惑的眼色,谢远琮一笑,也未什么,只是跳下了车,然后将她也扶了下来。
钟景驾着马,招呼着将两辆马车都带下去了。
谢远琮带她停在紧闭的大门前。
“母亲住不惯侯府,我跟阿姐大了之后,父亲为讨娘欢心,就往偏处买下了这宅子,后头还辟了一块田地园子。平日里两人都住在这,最近阿姐要筹备婚事才又住回去了,隔上几天才回来一趟。赶巧今天正在这里。”
纪初苓听着听着瞪大了眼,一时手足无措,揉着裙角的手不知该往哪放。
他将她带到这儿来,是要来见侯爷跟侯夫人的?怎也不提早一声!
纪初苓毫无准备,一颗心紧张得七上八下的。谢远琮见她扭头要跑,一把将人捞了回来。
“不需紧张,只是一见并无其他。而且母亲理的园子很漂亮,觉得你会喜欢,就带你来看看。”
“可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呢,怎好意思来见?”她都不知侯爷跟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谢远琮也没如何提过,自是忐忑。且她什么孝敬的礼都没带,是否会被不识礼数?惹他们不高兴了怎么办,纪初苓眉头都皱起来了。
谢远琮笑揽着她的肩上前:“你就是最好的准备。”
敲过门后,守宅子的老管家就开了门,看到纪初苓时,眯了眯老花了的一双眼。后将人迎了进去。
想来也知道她是将来的少夫人。
将走到院中时,谢远琮耳朵一辨,听见了长.枪生风的声音。
“又不消停了。”
他道,一边带着纪初苓往出声的方向走,一面跟她解释,“父亲在十几年前的最后一战上损伤了筋骨,再也无法动武。只是此事从未对外透露过。”
这话得轻飘飘,消息却惊人。纪初苓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镇安侯竟然伤及了内里那么多年,无法再上战场行军作战?
纪初苓迟疑道:“这么要紧的大事,告诉我好么?”
“又有何妨。”
突然间两人的话被长.枪砸地的声响给断了。
纪初苓看去,微微一愣,那个没能拿住长.枪,就指着武器埋汰嫌弃了半天,还一脸不满地踹了它一脚的人便是,镇安侯吗?
谢远琮正了色道:“它被你扔了,还要受你的指责。你良心过得去吗?”
镇安侯听见声音看来,道:“哟,臭子怎么来了?”
“爹,不是了不可使枪,你又手痒?又不怕闪腰了?”
镇安侯将枪拾起,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种再被抓包的微微窘色,没好气道:“去,比你娘管得还多。”
正着,他走近后一眼就看到了谢远琮身边的纪初苓。纪初苓模样本就娇美,跟画中仙似的,今日还精心收拾过,任谁看了一眼都忍不住再瞧。
镇安侯仔细量了下她,又看向了自己的臭儿子。两人齐齐往跟前一站,天造地设一般,不需问都知是谁了。
他顿时就怒了。臭子怎带人来也不一声,竟害他被未来的儿媳看到了如此丢人的一面!
刚勉强武了几下,还撑出了一身汗,都不敢再走近了瞧,怕熏着人娇滴滴的姑娘。
孩子他娘还特地刚给他新做了圆领袍子呢,早一声,他今儿就拿出来穿了!
纪初苓不知镇安侯为何看到她后就突然拉下脸来,忙回过神赶紧见礼叫了声侯爷。毕竟是战场枪影血刀中拼出来的人,有种极强的威压,再加上他下颌那一道长伤疤,瞧来更令人心添几分惧意。
她心里不免起了鼓。镇安侯这是不喜欢她,还是因她擅自前来而发怒?
谢远琮见一个冲他瞪着眼,一个低头抿着唇,顿时也不高兴了。他将人往身边护了护,冲镇安侯冷冷道:“你吓到苓苓了!”
镇安侯这才反应过来,不得又懊恼一回。头一回见未来儿媳,自己这表现也太差了。他忙拉出笑脸来作了解释,又指着谢远琮道:“我是气他这个子,也不早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纪初苓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又因镇安侯突然这般热情而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有些无助地看向谢远琮。
最后谢远琮指了处院子,让她先去那边等,他迟些再来,才如蒙大赦一般地先离开了。
镇安侯不舍人走,可对上儿子那视线又只好作罢。他这一儿一女的,都这副德性。谢萦时候比谢远琮还会惹事,半点不可爱,他可是一直都想要个娇滴滴的女儿啊!
纪初苓进了院子,见无人,便走着四处量。院子里理的很干净,各种物件都摆放得很是恰当,东西虽多却不乱。
一个角落整齐摆放着些农物果子,都很新鲜,刚摘下来的,上头还有些露珠坠着没消。
纪初苓过去瞧了瞧,这些长得太好了,她都不好意思去碰。
她一一看过,走得近了,就听到院子后头传过来什么声音,便寻着找了过去。
最后纪初苓顺着动静和香气摸到了厨房,听清了那刀沾案板的声音。原来方才听见的都是厨房里头忙碌的声响。
她透过窗子悄悄往里瞧,看见厨房里只有一个妇人,头发拧作一股,松松地被簪着,袖子挽到了肩臂上,低着头似乎是在切菜心。她动作娴熟,边上都是她切好的,一段段粗细匀称跟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
以纪初苓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面容白净有些富态,加上她穿着虽然简便但料子丝毫不差,想来不是什么厨娘之类的人。
这会她刚刚切完,然后把一大裹菜心装进了一个什么缸里头,撒了一堆东西去再盖上了,好些纪初苓都不认得。
忙完这个,她便走到一筐柿子前,一转过来纪初苓就看到了正脸。
眉目那处同谢远琮如出一辙,除了猜想是侯夫人以外,也没有别的人选了。
纪初苓想看清一些,脚挪开两步,不知碰到了什么。
侯夫人正在搬柿子,听见窗那边有什么声,抬头看去,正与外头的纪初苓四目相对。
纪初苓脸刷得就红了。
有个画人似的姑娘在窗外,只露了个脑袋出来,脸还红得跟石榴似的,侯夫人也很惊奇。
后又走去细瞧了瞧,冲她招手道:“孩子进来。”
纪初苓在宅子外的时候,想过千万种同两位相见的情形,可结果一个都没对上。她硬着头皮进了厨房,先是客气乖巧地见了礼报了名。
哪想侯夫人却笑着她知道。
“夫人认得我?”纪初苓眨着眼看她。
侯夫人将脚边一筐柿子一提而起,道:“琮儿跟我描述过你,和他得一模一样。”
纪初苓忙上去帮手。这一筐看起来可重,但夫人看着却一点不费力。中途不心碰到了手,感到她掌心全是厚茧子。
边上有一些她之前在处理的柿子,纪初苓疑问:“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她手下忙碌着跟纪初苓念叨:“这回柿子熟得多了,再搁着得烂,都得摘下来。一些晒柿饼,一些酱。”
着拣了个又红又漂亮地递给纪初苓:“吃吧。”
“谢谢夫人。”纪初苓接过了,一边尝一边瞧着谢远琮的娘亲。其实面前忙碌着的反倒不像侯府的夫人,更像个普通的农家妇人,特别容易亲近。
才上两句话,这会就开始不停地跟她念叨柿子怎么种好吃,柿饼怎么晒会甜了。
“萦儿要嫁人了,这些天都回侯府忙去了。我想着这几天再不来弄弄,这些得要全坏,今天就跟我那男人过来了。对了,琮儿呢?”
听是在跟他爹话,也就不再理了。
纪初苓中途插上了话,真心夸道:“之前吃过夫人种的桃子,从没吃过这么香甜的,夫人手艺真好。”
侯夫人一句以后想吃什么都有你的,让纪初苓整张脸都臊了。
她不好意思干站着,想要帮忙。
侯夫人就往边上让了个地儿,手把手地教她。纪初苓心中感觉很奇特,明明才是刚见面,可却像是相处了很久的家人一般。
一边弄,一边听着夫人嘴里念叨。
她问侯爷是否有吓到她。有吓到也不敢啊,纪初苓忙摇摇头,却被一眼看穿,呵呵地爽声直笑,露出一口白牙。
纪初苓也被感染,跟着笑了出来,心头就跟暖阳烘过似的。
“你也不用替他话,我男人我能不知道。年轻那会,他拉着的脸比现在还要吓人,我头一回见他时,还被吓哭了呢。”
“真的吗?”纪初苓好奇。侯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跟谢远琮差不多啊。她便在脑海中比较了一下侯爷冷面跟侯爷冷面的区别。
发觉还是侯爷吓人一些。
这话勾起思绪,侯夫人手里不停地去着皮,往着窗外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是啊。我那会不在京城,在牛子村,从出生起就住那。离这远着呢,倒离牙口关近。”
纪初苓听著名熟悉,一想,牙口关,西境么?
她在舆图上看到过的。
“牛子村是个好地方啊。别的地方水都掩着黄沙,就我们那村水特别清,能一眼见底的。不过后来都没了。一天鞑罗人闯进来,所有人都没了,就剩了我一个。被塞在一个上头扑面杂草堆的大篷鸡窝里头躲着。我听那外头,都是鞑罗人的脚步声,闻到的,全都是血跟火的味道。”
侯夫人着的话突然直转,纪初苓听得一愣,没留神险些伤到手。
“再后来我就遇到孩子他爹了。一身的血,满脸胡茬子,瞪着眼跟铜铃似的,喘一口气要歇三歇。这人突然就钻进了我躲的鸡窝里头。我以为他也是鞑罗人,发现我了要杀我,就给吓哭了。”
“他大概也没想还会有个活人在里头,见我哭,就过来捂我嘴。他越捂我就哭得越厉害。然后不知哪来的力气推了他一把,他就给我推倒了。我才发现他浑身的血都是自己的,伤得可厉害。”
“我那时推了他,他就不动了,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我这才擦了眼泪仔细去看他,发现他藏在胡茬下的脸,长得不那么像鞑罗人。可我也不知要怎么办啊。”
原来这便是谢远琮爹娘的相遇,纪初苓怕又伤到手,索性先停下手里的,问她:“之后呢?”
“之后我还没想明白到底要不要管他,两个鞑罗人就冲进了我的那间大院子里。他们在里头搜查,我分辨他们话,知道原来是追着他过来的。还他是个什么副将,咱大夏国的,杀掉了他们好几个勇士。”
“我一听,那可是个大好人啊,可该不会是被我一推给推死了吧。我便挪过去摇他,按住他汩汩直流的鲜血,但都不顶用。后来那两个鞑罗人就搜到我们躲的地方了。我当时脑子一热,就从里头钻了出来。就想万一我真推死了个英雄,也不能把尸体让鞑罗人给带走啊。”
“然后一出来,等到那鞑罗人的刀尖顶到我脑门上的时候我就又哭了。也没后悔,就是怕死,村里有人被劈成了两半我是瞧见了的,就怕也被劈了。那两鞑罗人问我有没看到他,我只哭。问我什么我都哭,哭得嗓子都劈了。然后一个要捅开鸡窝瞧瞧,我就冲上去抱着他哭。鞑罗人甩不掉我,不耐烦就提刀往我脑袋上砍。”
“最后就看着眼前喷出了一大片血雾。”
纪初苓听得惊险,忙问:“您受伤了么?”
侯夫人摇摇头,脸上的笑很温柔:“没有,死得是那两个鞑罗人。他关键时候跳出来一下就结果了两个。当时就觉得他很厉害,伤成那样还能一下杀掉两个。我捡回一条命,自然是要开心的,但不知怎的,当时想的却是他原来没被我推死,一颗心放下来,忍不住就扑他身上去哭。他被我一撞,那会就真晕死过去了。”
纪初苓想,两人既现在好好的,后来就定是逢凶化吉了。
“他晕死了,我就不敢哭了。我怕他死了,就给他包伤,背着他躲着离开村子。虽然找不到大夫,但是我平时也懂一点草药,就背着他一路采了给他治给他吃。其实还是他命硬,没被我折腾死,后来自己就醒了,教我怎么给他治。我们就这样一路去了下个镇子上,遇上了他的人。就得救了。”
纪初苓被这段往事牵动,听到这雨过天晴,也随之笑了。
“后来侯爷就跟您成亲了?”
“是啊。我没地可去,他就去哪战都带上我。他没别的女人,我看他也好,就一块了。跟着他看他一路立下战功,变得声名赫赫。他只要想到我还在等着呢,就怎么都得回来。”侯夫人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上年纪了就开始有这毛病,一回想就容易停不住,这一就又多了。琮他们就知道,这些往事我也不跟别人提,就今儿顺道和你,反正都是一家子人。你别嫌我念叨。”
“怎么会。”纪初苓摇头,脑中回旋的却是侯夫人那句一家人,心里头甜滋滋的。
“琮儿这孩子其实跟他爹很像的,特实诚。就是死心眼。谢家的人都这样,认准了一个就是一个。怎么都换不到别人头上去。不好不喜欢就一眼都不会看你,但他既要对你好了,就会一辈子死命得对你好。”
侯夫人搁下手里的握过纪初苓的手道:“所以你嫁过来就不用担心这个,琮儿绝对不可能负你的。”
纪初苓听得脸红,低了头轻轻地点了点。
镇安侯刚已了五个喷嚏了,看得谢远琮直皱眉。
“爹你是不是着凉了?”
镇安侯吸吸鼻子道:“怎么可能,我又没老。想当初我……”
谢远琮接过话头:“是,只有伤没有病。”
他哼一声:“知道就好。”
谢远琮将刚从父亲那接过来的银枪抱在怀里,听他问:“上回话到一半,接着,你皇上为什么突然要给你赐婚?”
“不知。不过是有些不对。”谢远琮拧了眉头。
自回来之后,虽然只是暗中细微的变动,但他多少有所察觉。皇帝似乎对他做事,没有以前那么放任了。
今朝上那桩事,皇帝虽是他有两桩喜事要忙,怕顾之不及,所以移给了刑部。
但显然是刻意而为。皇帝对他已有所警惕了。
自重回开始,他就摸着皇帝的脾性,将每一步都掰成三步来走,才能做到如今这般权势还不被忌惮猜疑。
但近些时日以来,朝堂议事皇帝不似以往那么撑他,还掺手了一回军中事务,镇槐门又提了个副统领,并非他心腹。
这些事虽不在掌控,但尚可控制。问题在于皇帝已开始有所顾虑,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他需更加心。
不管皇帝这婚赐的真心假意,这个婚他也是一定要成的。
镇安侯见子完后沉默大半天,明明在想却不出来,耐不住问:“如何不对?”
谢远琮看他一眼道:“时辰不对。”
“怎么不对。”
“这时辰差不多该吃饭了,我为何还要在这?”
着谢远琮抱着银枪就走了。
镇安侯在后头瞪眼:“那是我的。”
“你的身子不能用,屡次不听劝,我就只能带走了。”
“混蛋子!”
纪初苓最后同谢远琮还有他爹娘一块,四人围坐一桌吃了顿饭才离开。离开时侯夫人还给她塞了不少东西,明明她今日空手而来的,真极为不好意思。
宅子门口的马车拉来时,谢远琮牵住她就往他马车上去。纪初苓连连喊停,纳闷她的马车去哪了。
谢远琮却是轱辘出了点问题,先给拉去侯府修整了。
纪初苓也不知真假,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拉上车了。这才想起之前过,再上他马车是狗的话来,闷闷地支了下巴瞧着外头。
谢远琮则一直往她身边粘,一会凑着脑袋过来,一会拣了她的手揉揉捏捏,纪初苓被粘得没了脾气,想着算了狗就狗吧。
谁让她要嫁的是只大狗呢。
待车行了半路,纪初苓看着外头景色才发觉出不对来,这不是回国公府的路。
更像是要去侯府的。
纪初苓问谢远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镇安侯府啊。”
纪初苓有些着急:“你带我去侯府做什么啊?”
搁祖父那的是带她出来游玩散心,结果却去见了他爹娘,这回还要将她带去侯府。要给爹跟祖父知道,铁定要生气,下会也不让她再见他了。
这不明智啊。
谢远琮知她所想,抚着她顺柔的发梢道:“放心,是我阿姐念你念了好些天了,她都快出嫁了,你祖父便是问起也是有话可。”
“萦姐姐吗?”
“嗯。”
到了侯府,谢远琮送纪初苓到了谢萦的院子。因为要出嫁了,院子里头喜气盈盈的,摆了一堆贴红的物什。纪初苓进了屋,里头更是乱得可以,她都有些难以下脚。
谢萦正一反常态,拈了块大红布,手里举着针线对着,看起来很吃力。纪初苓走近了看,原来是在刺绣。
谢萦见谢远琮竟真将人带来了,一扫方才的愁眉苦脸,举着绷子道:“苓妹子,这真是难为死我了!你快教我这该怎么绣。”
几回她都忍不住想一刀劈了了事。
纪初苓凑了上去看,谢萦在绣朵花,虽但却被绣得扭扭歪歪的。
“都新娘子自己绣嫁衣讨吉利,我又不擅长这个,就想在边角绣朵最简单的了事。”可就连这最简单的也绣不好。
纪初苓也猜得出谢萦女红是何水平。她只消看一眼,就知这图样不适合她了。
“这花虽,但色彩繁复,走线多变,其实一点也不好绣的。萦姐姐,你可还有别的图样。”
“有个几本,都丢那篓子里了呢,你看看?”
纪初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堆杂乱铺盖里看到了她的篓子。
她过去一翻,里头如她所躺着几本图册。
纪初苓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又拿了另一本开。才开看了两眼,手刹那间猛地一抖,下一瞬啪得一声给合上了。
她木木地盯着篓子边沿,脑子里全是刚刚纸页上两个交缠在一起不知做着什么的人,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从脚底就开始往上窜。
手里的图册也滚烫。
她要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