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搏杀
躲在微生身后的雀丫头双手颤,唇上泛紫,已是惊惧交加旧疾发作,身子摇摇欲坠。
微生细高的影子遮不全她。
少年反手将雀丫头往屋里一推,重重搭上了木头门的锁扣。
他向前一步,眼风滑过几步开外柴火堆边的斧子,并朝那五只人面虫身的邪物道:“怎么今日诸位‘仙君’亲自前来?”
邪物种类繁多,他眼前这几只算是老熟人,修为不算高也就筑基水平,但对于身无灵力的凡人而言依然不敌。
何况它们那一口獠牙极为骇人,被咬上一记半条胳膊都能被撕扯下来,再让虫肢一绞,身上就不要求能剩下几块好骨头。
妖物在吞吃染上邪息的修士后易化为此类邪物,几十年前邪物泛滥,四处伤人。
直到妖王带领部族迁居南地,这种东西才便逐渐被修士杀灭了。
“嘶……”邪物柔软的前肢向微生方向探出,似乎想要勾开他的前襟,微生眉头皱起,从袖口袋里取出了个红瓷瓶。
一见那瓷瓶,五只邪物眼底齐齐迸发出了强烈的渴求。
微生紧攥那瓶子,道:“几日前才给你们了一次,这些是存货了,还请各位‘仙君’大人们放过这一村老。”
话间软肢缠上了他的手腕,触感粘腻阴寒,蕴含着可以将腕骨折断的灵力。
微生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五指一松,那瓷瓶直直坠落下去。
腕上的压迫感随即消失,长肢卷着红瓶回到了邪物身侧。
它们五只叽叽咕咕用妖族的方式交流一通,微生表面淡然,背上却已被冷汗湿。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万幸他眼前的邪物与从前那种邪物有所不同。
它们是吞吃了受邪流感染的妖丹的修士,比妖物要保留了更多的灵智。
一色的灰云铺满天穹,晦暗无光,阴风阵阵。
微生死死凝着那五只邪物。
终于它们停下了交谈,整齐地伸出了触肢。
这场面诡异万分,它们口中发出声声嘶鸣,居然在:“女……女……”连两声后,竟疯狂向大门冲来。
微生早有准备,拧身向右方飞扑而去,抄了地上的斧子反手轮去!
砰——!
抡圆了的斧子重重劈进一只邪物的脖子,乌黑的血向外喷溅,宛若泉涌。
那邪物尖声惨叫,抽搐着瘫软下去。
剩余邪物当场怒火中烧!
其中一只长尾异常可怖,有人大腿粗,如骨鞭般向微生抽去。
微生灵活一躲,长尾“啪”一声甩在地上,居然将那黄土地面生生砸出了个不的坑洞,飞溅的石子将微生的胳膊划出数道伤痕。
淡淡的邪息在四周蔓延,微生深吸一口气,半张脸都淋满了血,大口喘着气。
那四只邪物身躯前躬,大抵是在想为何这老实的村人今日敢向它们动手。邪物灵智所剩有限,此刻更像是动物本能对危险的判断。
双方僵持数息,鲜红的血滴滴答答串成线滴落。
叭哒。嘀嗒。
微生拎斧头的手上有伤,他不动声色收紧手指不让斧头脱手,然而气息终究不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紊乱。
邪物在这一瞬间确定了他的虚弱,爪上生风,撕咬而来!
微生横斧在前,被冲得撞在自家土墙上,一口血当场就喷了出来。
眼见利爪在前,他反手抓住挂在屋前的一溜辣椒,劈头盖脸往那邪物头上砸去,又扯了线去绞它脖子,同时脚下用力踢向对方两腿间。
邪物吃痛,爪子捏着微生的肩膀将他甩飞,力道之大甚至将少年扔了半丈有余,才重重摔在地上。
微生眼前发黑,目光越过灌木叶尖,离他这里有段距离的山道上正有点点火光在跳动,如夜里飞舞的萤虫。
那是村民们在向老道士留下的那个山洞里跑。
微生又朝屋子那里看了一眼,希望那瞎眼的修士能机灵点知道跑路,也希望他添点好心,把雀丫头也带上一起。
妖物捡了微生掉落在地的板斧,聚到他面前,又是叽叽咕咕了几声,似乎在商量如何处置他。
末了其中一只邪物做了主,高高举起斧子,向微生腰部以下劈来!
他们这是要留下他的命,但要弄残他的腿。
微生紧闭双眼侧过头,脸颊贴着湿黄的泥土,牙咬地死紧,身躯却在微微地发抖。
臆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
“咣当!”
斧子落了地。
邪物还维持着高举板斧的动作,眼睛却突然瞪得老大,眼珠简直要脱眶裂出。
它的眉心穿出一尖箭镞,脸上的肌肉剧烈痉挛了几下,直挺挺向后倒去。
烟尘四起,紧闭的木门轰然洞开。
微生挣扎着向那方看去,只见一片灰白的衣角,以及门槛后流光绮丽的法阵。
刘阿婆家的孙女眼泪汪汪地抱着肩膀坐在法阵中央,虽还是惊惧不已,脸色却比方才要好了许多。
相辜春去捞那突然发病的丫头的命已经十分费力了,他此刻的面色比刚来时的雀丫头强不了多少。
他丢了微生平时用来猎的弓箭,再转眼手里拎的竟是一把菜刀。
微生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头忽而生出种莫大的荒唐感。
这恐怕是修真界最倒霉的修士了,绝境之下居然只有一把切菜的刀能当武器。
相辜春那一箭显然对邪物起了一定的震慑的作用,但很快它们便发现眼前这人弱的不成样子,即便是有些许灵气也是一丝一缕,根本成不了气候,方才那一击纯粹是靠偷袭才得以成功。
吞吃修士比人族更有助于它们续命,三只邪物暂且放弃了去砍微生的腿,转而向相辜春围来。
相辜春握紧手里的菜刀,竟拔步前冲,立即与那三只邪物杀成一团!
微生几度想要爬起来皆不能如愿,身上不知断了几根骨头。
他极力去望那纠杀在一起的四人,所见是菜刀凌凌的反光和大股喷涌的乌血。
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新的一只死不瞑目的邪物仰躺在了微生不远处。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呼啸起落,如落了大朵的棉絮。
又是“啪”的爆裂鞭响,一捧血肉炸开,相辜春右手的菜刀着旋飞在了半空,劈砍下家门口那老树的枝干,摔落在了草丛中。
相辜春手腕擦在那长尾倒钩上,血瞬息间便在地上积蓄了一滩。
那手几乎已看不出形状,他吃痛地喘息了几声,丹田灵根剧痛不止。
他几步身法避开对方掏心的攻势,却也被那要命的长尾绊倒,和那菜刀落得一个命运,横飞出去,最终跌在了老树下。
邪物没想到这人这么难缠,但那修士已强弩之末,两只邪物便一前一后向他逼近。
相辜春靠坐在老树前,他能闻见邪物口中的腥臭膻味,而这东西咧开嘴竟有一掌长,尖牙如钳向他咬来。
微生失声大叫:“薛声!”
那声音凄厉异常,几乎喊破了嗓子,他竟挣动着翻过了身,四肢着地的向前爬出几步,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后力不支地重新扑了下去。
噗嗤——
正前方的邪物脚步凝固,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它视线下移,却只见自己喉咙正中多出了一杆树枝。
相辜春以枝为剑,刺穿了邪物要害。
血光弥漫,天地颠倒,邪物所见的最后景象,是那漫天落白,像是有人正挥手撒下无数的纸钱。
唯剩的那只被拔出的树枝抽了一记,这只胆子本就不大,见势不妙,扭头就想跑开。
微生眼看他向自己的方向跑来,又挣扎着向另一个方向爬去。
那怪物慌不择路,微生喉中不受控地发出一声叫喊,甚至能想象自己被他一脚踩死的惨状。
寒意迸射激荡,污秽不堪的泥土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倏忽间那邪物的双脚竟被突然攀上的冰柱冻住。
微生趴在几步开外,眼底映出如开扇面的一展倒挂冰凌。
冰霜长剑开出一扇冷屏,剑意横扫四方,将那邪物戳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这只邪物临死前奋力一挣,长尾虽不比之前那只厉害,却也是拼死一抽!
微生抬了右手欲挡,已是有舍了这条胳膊的念头。
忽听得一声破空锐响,一柄货真价实的剑竟掠空飞来,剑尖朝下,“叮”地一声将那尾巴钉死在地!
相辜春眼底杀意漫溢,凭空凝雪为刀,横切直去,那邪物头颅高高飞起,撞在树干上,又咕咚掉了下去。
屋内的庇护阵法骤然破碎,雀丫头大哭着跑了出来,见微生就横在门口,她吓得不行,但还想用力把他扶起。
可是她力气太完全扶不动一个少年人,只能半拖半扶,配合微生一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老树下。
那把从天而降的剑正发出尖利的嗡鸣声,剑身剧颤,宛如尖叫。
相辜春在诛杀邪物的后便眼一闭靠在树干上,不知死活了。
微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近到了相辜春身侧,抖着手从胸口掏出个瓶。
那瓶子上端已然碎去,唯有底下还托着几枚乌黑的药丸,他掰开相辜春的下巴将那药丸倒进去,再托着他的头,让他就这样和着血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剑鸣声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微生大喊一声:“别吵!”低下头去摸相辜春的脉。
就在此时相辜春身躯一颤,呛出一大口血,泼红了一丛野草。
这一口血吐出来,他的神志也醒了不少。
漫天满地都是雪白,他的眼睛仿佛能看清这片缟素的天地。
寒冷从四肢百骸里钻了出来,冰灵根的修士被冻得瑟瑟发抖。
微生扑过去将他搂住,朝那傻掉了的丫头道:“村里还有人吗?”尾音竟是哽咽非常。
雀丫头大哭:“没了,死了和走了的,没有人了!”
她怕的太厉害了,却还是颤抖着站起来,“我、我要去找人,我去山上叫他们!”
微生心中生出了绝望,村民待在有符咒庇护的山洞,不见烟火信号少也要一夜才会回返探看。
雀丫头这短腿就算日夜不停地跑,也根本来不及了。
剑鸣在一刹那响到了极致。
忽然一道明光闪过微生灵台,他猛地接了一把相辜春的血,抹到了那把剑的刃身上。
那剑豁然抽了出来,悬浮在空,变作丈余宽。
雀丫头也是机敏,飞快地爬了上去,抓稳了剑柄,喊道:“往西南方向!”
剑身远去,残留一道虚影。
“你坚持住,薛声!你撑住!”
微生双腿麻木,胸腔里血气翻滚,侧头吐掉了满口的血沫,向这修士大喊。
眼前事物重影不断,微生借了那粗树倚靠才没让两人翻倒在地。
伴随血液淌下的是大颗的眼泪。
这一刻微生完全理解了之前相辜春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确实难过的要命。
相辜春半阖着眼,涣散的视线怔怔望向那灰蒙的天空。
簌簌飞雪落了满地,却只在衣襟袖上慢慢积了一堆,其余皆融化在了泥泞冒着热气的血溪里,也融化在了他的脸上,斑斑驳驳,一片狼狈。
四方吹雪,似柳絮绵软,又冷的过分。
“师尊……师叔……”相辜春口鼻中呼出一口白雾,那雾都带着血腥味。
他神志纷乱,喃喃道:“……言而无信……我不想……”
“薛声!”微生佝偻着身子,大滴大滴的泪水噼啪落在相辜春的前襟脖颈中,“你听我话,你别睡!”
他快要崩溃了,也不清楚自己在喊些什么,只是浑身抽筋般收紧双臂,在他耳边嘶吼道:“你是含山的修士,你是含山的修士啊!”
“……含山。”相辜春茫然地重复,眼泪在满脸的血污中淌出一道清晰的水痕。
他似乎听明白了眼前这声嘶力竭少年的话,扯起嘴角笑了一笑,伸手去摸少年湿冷的脸庞。
“我……”他轻声道:“我在含山……什么也没有了啊……”
微生将相辜春的手按在脸颊上,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得和他话,修士命火将息,神魂受损,他若在这里闭眼或许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他不知道要什么,剧痛和恐慌让他想要讲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艰难。
他只能依着从前自己的心意,一口气一口气地往外倒,前言不搭后语,宛如疯癫之人的乱语。他边哭边:“含山,含山是什么样子,我以前、我以前想当个剑修,可是我、我身上……我不能啊!仙君,含山是什么样子?求你带我去好不好,仙君,你带我去看看,让我跟着你吧!我跟着你,你在含山上就有个人了!”
他眼泪越落越急,不知想到了从前哪段晦暗的过往,泣不成声,“你带我去看看,仙君,我求求你别抛下我……我也想拿剑,我也想救人,我不想他们死,带我走啊!别抛下我,求您带我走啊……!”
朦胧中相辜春几乎以为雪不再下了,天上又下起了好大一场雨。
“你别哭。”相辜春的掌心紧紧贴着少年的侧脸,滚烫的液体一遍遍冲刷下来,几乎快要灼烧他的灵魂。
“好啊……我答应你。”他用力咬了舌尖,勉力拉回几分清明,尽量放平缓了呼吸。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类似承诺的哭求,这少年要当他留在含山上的那个人,那个从无到有的惦念。
他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却还是道:“你和我回去,我就收你当徒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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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微生:哔哔流泪。
相辜春:噗噗流血……耶?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迢:预言了,你们以后还会这样。)
回忆篇主要讲讲千年前的大型师徒情变质现场,会和进行时交替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