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燃香
时渊与沈折雪并肩而立,魔气与灵力融成一股被送入镜中。
涟漪水纹从镜面层层荡开,弹回的抵御灵力也变得越来越强。
那些灵力中融合着问卦时世人的执念,沈折雪头痛欲裂,耳边响起无数絮语低鸣,又渐渐变成万千哀哭和尖叫。
狂乱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识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周凌担忧地看着他们两人,缘木剑在手中攥紧。
席地而坐的严远寒抬眸便见那把破烂木棍一样的剑,问道:“这是薄紫衣给你的?”
“……”周凌一怔。
严远寒道:“当年他便有意寻得此木,既然是他的东西,合该慎重。”
傀儡银丝就是在严长老不经意间种在了他的体内,他本意是要周凌提防所有出自帝子降兮的物件。
但看周凌神色,似乎并不知晓这把剑出自薄紫衣之手。
当“薄紫衣”这已尘封了近千年前的名字从他人口中提起,仿佛豁然开了一扇岁月的窄门,那些覆满灰尘的旧日记忆就重新晒在了朗朗日头下。
曾经薄紫衣有一段时间一直跟随在周明归身边。
他作为乐修的天赋在离开相见欢楼后完全崭露,于阵法一道上更是颇有心得。
乐道素来以攻、守、幻、阵的修习为主,薄紫衣的守护灵屏较其他修士更加坚固广阔,配合的阵法亦是变幻莫测。
在邪流肆虐的年代,庇护一方的能力变得弥足珍贵。
这也是为何被称为双绝的周明归和相辜春尽管算是师出同门,却甚少合作的缘故。
他们的剑法都凌厉无比,更适合杀邪物而非守护百姓。
相辜春因性情缘故,能将主杀伐的道路走到极致,足以以攻代守。
反观周凌,他却比相辜春多了那几分走火入魔的风险。
存粹的杀伐之道所要承担的实在太多,一旦失手便会死伤无数,即使周凌改剑道学会了且攻且守,却也多受伤于营救类的任务中。
薄紫衣在太清宗书阁内查阅神木的所在,那正是周凌重伤卧床的时候。
严远寒之所以认得出来,正是因为他偶然见得了缘木剑的草图,那乐修多次来回含山,请相辜春修改图纸,以求精益求精,就像一名真正的铸剑师那样。
薄紫衣的出现填补了周凌守势上的缺漏,从此以后周凌可以立剑在前,身后曲音缭绕,灵屏坚不可摧。
他们曾经是极为默契的伙伴。
可惜时移世易,薄紫衣被帝子降兮宗主算出是天命之人后,两人便从此分开,这木剑也没了后文。
紧接着二人分两地守阵,虽是都活着出来,却再也没有见面的机缘。
帝子降兮的悲回风外,严远寒多次见到桑岐,又过三年,此人与君如镜结为道侣。
再后来,君如镜隐居幕后,严远寒认为他的卦文也许早已忤逆了天道。
君如镜是在用命成全桑岐的愿景。
不修无情道后,严远寒偶尔会想起一些旧事,他不是念旧的人,但不经意间也会浮现往昔回忆。
支离破碎的一幕幕,拼不成一个从前。
他曾在无意中看见君如镜和他大徒弟先后在长生树下,悬挂了写有彼此名姓的丝绦。
那时严长老道心未破,对所见所闻尚无动于衷,事后再思及,却也只能当做一场无可挽留的错过。
只是他依然记得当年周明归信誓旦旦对他:“紫衣是个很好的人。”
还咣咣拍着胸口包票,让太清宗不要给那乐修追加用以监视的灵印。
薄紫衣脖颈后负了数十年的铭印,周凌希望他能真正的自由。
可直到帝子降兮完全洞悉了太清宗的护山大阵,冷三秋当面与君如镜对峙时,那容貌姣好得不似凡间人的镜君司命,不过是淡薄一笑,落了一句“咎由自取”而已。
人总是在变。
严远寒想,不论是谁,都在改变。
一股异样的波动从封印大门上传来,沈折雪与时渊几乎是同时闷哼一声,被那镜力冲得往后倒去。
沈折雪身后便是阵门,时渊眼疾手快回抱住他,眼看就要撞上那朱红阵门。
灵花自门面滋长,想要刺入两人血肉中。
沈折雪一掌灵力拍向大门,反冲力将他们自灵花中扯出,却还是牵拉出细长的血线。
灵花饱食鲜血,开的愈发葳蕤鲜艳。
月魄镜上已有了大片的裂纹,但这反噬来的突如其来。
镜子是死物,但阵门却是牵连三方宗门。
沈折雪撑起身看向那骤然波动的阵门,心中已有猜测。
太清含山在试图削弱阵门下的大阵,以求实现帝子降兮的大阵能被月魄镜更轻易地冲破。
沈折雪与时渊互相对视一眼,再度迎上月魄镜汹涌的灵力。
*
太清宗。
冷三秋凝视着银光熠熠的阵门,神色不变,却破天荒对身侧的冷文疏道:“你可知昔日上修界是何种风光?”
唇色发白的冷文疏是在下修界出生,他自然没有机缘见得,便道:“还请父亲指教。”
“灵泽万千,紫气满庭。”冷三秋状如感慨道:“仙禽花木亦可得人身,刀剑法器皆可化灵,修士坐地遨游山川湖海,吸日月精华,仅需静心修炼,便有望悟道飞升。”
他又道:“彼时太清含山是为一体,受八方供奉,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宗门。”
冷文疏垂手静听,低眉敛目。
“上修界不过中等气运,便已有如此福泽,不知那无上仙庭又是怎样的气脉不凡。”
冷三秋虚拢了一把银花幻影,“真仙自诩救世,却不知这邪流灾祸,也许就是天意。”
“天意?”冷文疏:“孩儿愚钝。”
“冥界、人间、上修界、仙庭。”冷三秋逐个念了过去,“冥界承着三界浊气,除魑魅魍魉鬼道冥修外少有生灵,人间修士走天阶入上修界往往十不存一,耗损百年。而上修界修士上承天道,需静心修炼,不沾染凡界因果,然而飞升仙庭者,更是千里挑一。”
银花虚影在他掌下缓慢地舒展。
“邪流降临,是要破界面桎梏。”
冷三秋眯起眼,语调有了些许的扬起,“此后天地气运,地脉灵气,将汇聚于新的上修界,此后我们便是——天道。”
冷文疏合袖鞠身,道:“恭喜父亲大计将成,得偿所愿。”
“我知你心中有怨。”冷三秋看向自己的嫡子,“下修界人心贪婪,欲祟颇多,残害道心,彼时邪流尚且不可探知,为父无情道受阻,与你母亲相识,是天赐一段机缘,为父不得不接。”
冷氏兄妹二人,冷文烟的性情更似生母,一根长鞭在手,是那俏丽又不失几分英气的女子。
而冷文疏的眼睛几乎是照着母亲的模子刻下,也是她最为姣好的一处。
平日里坚毅果决的眸子在看过来时,平添了几分温柔,是仿佛不属于污浊下修界的宝物,让冷三秋想到凝冻在冰晶中的火焰精粹。
而如今冷三秋便是能透过冷文疏的眉宇,看到从前那名女子美好的影子。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选择将冷文疏也带去上修界。
“你之阵法在此地不差,然而上修界灵气涌动,你根骨不佳,日后要闭门修炼,莫要坠了虚步太清的威名。”
冷文疏十分感激一般跪拜下去,道:“父亲,孩儿何其有幸能得您之许诺,只是……”
他倏然抬眸,眼中一派冰凉,“只是孩儿无福消受啊!”
他手中阵圈被用力拍落在地,冷三秋足下灵光亮起,青鸾荆花华光大放,锁魂阵铺天盖地,将冷三秋淹没其中。
继而万千长剑倒悬,杀意凛然,直取冷三秋要害!
大阵剧烈摇晃,烟尘散去,却听得一声压抑着的惨叫响起,两道身影齐齐摔出,撞在了训诫石壁上。
冷三秋寒声道:“蠢货。”
冷文疏咳出一大口血,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裴荆,失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裴荆突然闪出,为冷文疏挡了一记,此时鲜血淋漓,却还是稳稳扶着冷文疏的肩膀,道:“跟着来的。”
冷文疏差点气绝,他今日特意支开裴荆便是防止他牵连其中,谁知这人居然还会悄悄尾随他们,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居然瞒过了冷三秋的感知。
“师尊,你们方才所,徒儿全都听见了。”裴荆对冷三秋道。
冷三秋十分平静,道:“裴荆,你知道了也无妨,我本有意将太清宗传承与你,上修界有你一个位置。”
他停在二人不远处,淡声:“只要你杀了他,今日我便当你从未出现。”
裴荆一震,双目血红。
他哑声问道:“师尊,从前太清宗的救世训言,都是假的么?”
冷三秋和颜悦色,如同宗门内严慈相济的师长那样,对他颔首:“自然是骗你们这些孩子的。”
“裴荆!”冷文疏抓紧裴荆的手臂。
平分破的剑光映出冷文疏眼眸。
噗呲——
血光飞溅,裴荆放下脖颈后仰的冷文疏,站起了身。
秋水流光般的剑身上流淌下一串朱红。
冷三秋满意地点了点头,凝聚灵力走向那太古大阵。
就在此时,他忽感身后寒意凛然,冰刃高挂,凌空开了一扇恢宏剑幕。
裴荆全力一击,剑幕轰然而下!
“你几时学到了相辜春的把戏?”
冷三秋拂袖回击,尽管此时他半身灵力皆在阵门之上,想要对付一个裴荆却还是太过轻易了。
裴荆整个人横飞出去。
雪花漫天,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冷三秋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猛地看向阵旁石台,却见浑身浴血的冷文疏将一个传送阵圈拍入石台灯座。
“你做了什么?”冷三秋变了脸色。
冷文疏含笑不语。
一道火鞭抽去,冷三秋当机立断,决意现在就要了冷文疏的命。
火焰在阵法中失控,又自石台上燃起。
层层阵圈倏然大亮,一股奇异的草木芳香弥漫开来。
“冷文疏”靠在石台旁,不住咳血喘气。
而方才飞出去的“裴荆”出现在烟尘中,道:“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您的无情道,还真是从始至终没有变过啊。”
冷三秋电光火石间反应了过来。
这两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唱了出调虎离山加狸猫换太子。
烈焰爆裂,大火席卷而来。
冷文疏双手起诀,撑出了个灵屏。
他身后是重伤垂死的裴荆,青色灵屏在极速融化,冷文疏忽而转身,在裴荆面前蹲下,与他低声耳语几句。
裴荆瞳孔骤缩,但随即却感到唇上贴来的温软的触感。
“你——”
冷文疏叹道:“抱歉。”
“冷文疏!”裴荆眼前青光大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视野的最后是滚烫的烈焰扑面,烧焦了他的衣角。
眼前再度亮起时,他四肢剧痛,感觉自己似乎身处一堆乱石中。
而乱石的尽头,却是一扇血光潋滟的大门。
沈折雪昏迷在地,时渊已化作巨大的魔兽将其牢牢护住。
那已崩塌的石台上空,燃起了一簇火焰。
迷离的草木香闻来竟是馥郁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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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沈折雪:上号准备JPG.
时渊:关联√
冷文疏:工具人石锤。
裴荆:老手了!
下一章接回忆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