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沈年与江莲坐在馆子的二楼吃饭,挨着雕栏,恰好能将长街上的风光一览无余。
二端上来的一碟碟菜肴颇有长安特色, 酒也拿得都是大坛。
沈年找的馆子大吧,不怎么大,整个馆子的占地面积不如江莲住的一个别院大。
吧, 也不怎么。楼上楼下的人群不少,脸上都带着些微醺醉意。有夸菜好的, 有夸酒烈的。
一阵微风把酒香吹出去十里远,江莲睥睨着底下的长街,“长安的姑娘, 好看, 漂亮。”
加绒的棉衣遮住她们婀娜的身姿,没遮住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蛋儿。
沈年往江莲面前的碗里倒满酒, 酒水顺着坛边淅淅沥沥流出:“想来天上的更好看, 更漂亮。”
江莲看了看碗,把碗推到他面前,也不知道看不起谁呢。
这点够她喝?养鱼呢?
遂直接提起一整坛子往嘴里倒, 喝完调侃两句:“你又没去过, 你怎么知道?”
“想来都与江姑娘差不多,当然美。”沈年不见外,拿起她的碗一口一口喝。
又来个不能喝的,无趣。
江莲索性冲着底下的长街望。望着望着, 飘忽的眼睛突然一亮, 指向不远处的一个阁楼, “我想去那儿。”
好多漂亮姑娘站在阁楼前,犹抱琵琶半遮面。
沈年顺着她的手看去, 慌忙收回目光,战略性咳嗽掩饰尴尬:“咳咳,那儿是男人去的地方,哪有姑娘家去。”
“这样。”江莲一手提着酒,一手拽着他,走到楼下的大堂中间。
也不管那张桌子周围有没有人,把酒坛子往桌上一甩,甩出种比武招亲的气势:“诸位光喝酒吃菜有什么意思?索性搞点助兴节目:今日这馆子里若能有喝得过我的,赏你们黄金十两。”
长安的伙子吃得多,长得壮,听到此等好事,先是量了她一番,然后笑道:“姑娘是外地人吧,不知道我们长安的酒烈,比武松虎里那三碗不过岗还厉害。”
“瞧你瘦瘦弱弱的,我们跟你喝,这不是欺负你吗?”
旁人附和:“就是就是。”
“怕就怕。”江莲一脚踩上一长凳,除了月老那古灵精怪的老神仙跟她五五开,她还没见过能喝得过她的凡人。
大拇指朝着沈年的方向:“我与这位公子了个赌。若你们能喝过我,赏黄金十两。若不能,他就得带我去个地方。”
沈年来不及问她这赌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什么时候答应过她?江莲便举起酒坛,一饮而尽,喝完继续挑衅:“我先让你们一坛。总不会偌大的长安,连个能喝过姑娘家的都没有吧?”
伙子们闻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来她的激将法起到效果,二来人们看沈年穿着贵气,倒也不像掏不起钱的。
这会儿子酒过三巡,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一来二去,竟真有几个人从中挺身而出。
起先,他们还能跟得上江莲连坛吹的速度。到后面,一两个实在撑不住,跑到馆子外面吐。
场面一度失控,需要马赛克。
最后,只剩下江莲一个人还屹立不倒,“还有没有继续的?”
二生怕她是来闹事的,想上前阻拦,却被沈年用二两银子发了:“放心,她今日的酒钱我出。欠不了你们的。”
有一个眯了半刻的男子被她吵醒,睁着惺忪睡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姑娘,来日再战。”
完便继续睡过去了。
“切,一个能喝的都没有。”江莲仰头把余下的喝完,一点都不浪费。
旁边的沈年掏出快帕子递给她擦嘴,她摆摆手,“用不着,我用池离言的......”
哦,醉了。
她大大咧咧地用衣袖擦擦嘴,“随便用袖子擦就行,哪那么多规矩,不讲究。”
待沈年结完账,按照约定带着江莲到青楼前,她又她不想去了。
神仙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没意思,溜达溜达吧。”江莲变出一堆灵石,走一步丢一把,“给你你也不要,就当借着你的名义给长安过个年吧。”
这是还给他的酒钱和菜钱。沈年摇摇头,她还真是不讲究,到头来一分都不欠。
沈年从未见过像江莲一样的女子。
尤其是,当你对另一个人抱着最底标准,却发现她远超于那个标准后,就会自然而然萌生出倾慕,以至于忘记给她的是最低标准。
诚然沈年不怕她,但多多少少听过她的传言。
可眼前的她又跟那个她不一样。
无恶不作。
“要饭的,地上有钱,还不赶紧捡去。不骗你,晚喽捡不着。”
为非作歹。
“大哥你这花灯多少钱啊?太贵了不要,再便宜点。别看我一身酒气就想骗我花双倍价钱,一个子都别想让我多给啊。”
不男不女。
“你咋走那么慢?赶紧的啊,乌龟精都比你怕得快。”江莲回头催促逐渐落到后头的沈年,烟火恰巧在空中绽放开来,映照着她的脸侧。
一半明着,一半暗着。可不管哪一半,都是极美的天人之姿。
沈年被她叫回神的瞬间,把皇后跟他交代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来了来了。”
什么苦大仇深,替天行道。他只觉得今日当真运气好,烟火放完就放灯,正好能让她看看长安美景。
美景应当同美人赏,才不算浪费。
“烟火放完就该放灯了,你不点几根烟花棒?”沈年像变戏法似的,展开手,里面放着一把烟花棒。
“你叫得还挺文艺,这不就大呲啦花吗。”江莲拿起几根,另一只手伸出根手指,挥一挥,烟花棒便尽数点燃了。
她的戏法可比沈年的戏法神奇得多,点燃自己的还不够,接着把沈年手里余下的也一起点燃。
“大呲啦花是哪里的叫法?”
“不知道,反正我印象里这玩意就叫大呲啦花。”
手里的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边纷飞的孔明灯。一盏一盏升起,暖光照耀着整个长空黑夜。
江莲想,凡人就是麻烦。要是她不喜欢夜晚,她就用剑光把整个天都点明。
沈年同她一起望着灯,“人们都,把心愿写在灯上,若灯飞得高,就能实现,能让神仙看见。你要不要也去放一盏?”
江.反诈大师.莲:“鉴定为假,再高也飞不上天宫。”
沈年问:“那得多高才能飞上去呢?”
“你想知道?”江莲抓着他手腕,法术她还是能用的,“姑奶奶今天心情好,带你上去看看。”
披风迎着风杂乱无章地飘,忽上忽下。借着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穿梭在上升的灯群里。
一孩拿着糖葫芦,赶忙扯母亲衣袖。手里拿着的糖葫芦都黏到衣袖上去了还全然不顾:“娘,我看到天外飞仙了!”
“净瞎。”母亲提着菜篮,“神仙能让你看见?让你看到的能是神仙?”
.
大雁塔的塔尖上,白衣女仙的醉意已被风吹得差不多散了。她手里颠着灵石,像那天在剑仙殿喂鱼时颠的鱼食儿一样往下撒。
“沈公子,这里往下看,可比你那馆子二楼看得清楚。”
不止长街,整个长安都尽收眼底。
如此一来,互不相欠。
沈年玩着折扇,并无欣赏的意思:“若再站高些,岂不是整个天下都能看见?”
“你胃口还挺大。”他不看,江莲也不劝他看,只提醒道:“以后可就没机会喽。”
“何妨?我从不想站得高,也不想看得远。人外总有人,天外总有天,看不完的。”沈年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游离在江莲身上,“今天看了,若好看,以后还想看。倒不如根本上绝了心思,往后没有念想。”
话虽这么讲,他倒是没忘看那一袭飘荡的白衣。
心思不在景上,都在人上。
“你在人间过过年吗?”
江莲摇摇头,“没有。”
沈年含笑转了一圈扇子: “没过过年,怎么知道那卖柿子的大娘要钱过年呢?”
问得废话。又不是有钱人家穿着厚实衣裳的公子哥,有闲情雅致去泛舟游玩。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守着大冬天的河畔迎着冷风吆喝,手都被冻的僵红。
不过他想听这样的答案,江莲便偏不随他的意: “单纯想买柿子罢。女人嘛,看到新鲜东西总想买。”
沈年会意不再追问,半倚在砖瓦上,微微眯起眼睛,此时颇有几分闲散王爷的劲儿,“江姑娘,最后问你个问题。”
“所爱隔山海,怎么办?”
江莲抱着双臂,微微抬起下巴,“平了山,踏了海。”
沈年补充:“要是死了呢?”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她话时,吐着几口白色哈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百年,千年,万年,总能等到的。”
寂静的夜里只剩风声。
风继续吹着,沈年隔了一会才幽幽地:“长安的年气儿可足了,在这里过个年吧。”
“夜晚有月亮吗?”
“有。”
江莲仰起头,“那就过吧。”
作者有话要:
单箭头一位,里边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