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流

    谢云阳站了起来。

    他面前有一具尸体。

    主任身边的科研狗死不瞑目，哪怕没了呼吸，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这个倒霉的科研狗也是从灾区考入安全区的大学生。不同的是，他和蛇杖集团签了00年的合同。按照现在工资倒挂的程度，大概25年后，他挣的钱就没刚入职的实习生多。

    但科研狗没办法。不签00年，他连进入蛇杖集团工作的会都没有。

    考进大学并且顺利毕业，可以落户安全区，并且拿到5级公民证书。在四大集团干到中层，又能往上涨一级，4级公民有房后，能成为户主，并且有两个额外的安全区落户名额。

    这样他就可以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了。

    因为科研狗的社会关系简单，短时间内，少一个人并不会被发现。

    谢云阳的背上，有一枚凸起的眼球。因为这只眼球，他的不像，像树木的根须，又像是教科书上那些红色的神经元细胞。

    他的正搭在科研狗的胸口，根须深深扎了进去，不见一丝血。

    科研狗的身体干瘪下来。像晒柴了的腊肉。又像是滤掉水分的水母。

    因为这些新鲜的血肉，谢云阳脸上的尸斑消失了。眼睛也重新出现了光泽。

    他的动作不再僵硬，脸上的表情更是柔和起来。很通人性。

    他拔出了掌，这些神经元的底部黏着一些粉红的心肌肉。

    谢云阳不仅吸收了科研狗的身体，还同时接受了他的记忆。

    科研狗对父母的依恋残存在脑海里，让他感觉有些反胃。但问题不大。

    他把晒干的科研狗卷了起来，就像卷起一张毛巾。随后，在自己的办公室扫了眼。塞进书桌底下的保险柜里。那里原本装着一些重要的文件。

    谢云阳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起后台。

    他给科研狗批了三天假期，理由是身体不适。

    迟早有人会发现的，但没关系。谢云阳本来也不准备在这具身体里呆太久。这个身体太弱了。

    但离开之前，谢云阳有个必须得到的东西。

    司辰体内的那条长生渊。

    ***

    司辰实验组养的实验体，是来自第五维度宇宙的藤蔓。没有名字，编号9。

    9表面为树木纹理质感，会释放有毒气体，致幻，体内贮藏有大量透明液体，初步检测成分和水类似。

    一般情况下，高维生物9都被关在特殊的收容箱里，处于休眠状态。

    为了方便实验记录观察，收容箱表面的材质是浅色透明玻璃。能看见里面盘成螺旋状的枯藤。除此外还有一个显示屏，给出收容箱内高维生物的各项指标。

    司辰端着半人高的玻璃箱，从工位路过。

    同事步如飞，一把将收容箱抢了过来：“辰哥。我来，我来。”

    司辰身体不好是实验组公认的，大家基本都不会让他干什么重活。哪怕司辰成了进化者，这一习惯依旧被沿袭了下来。

    张今年29岁，司辰一直觉得他的智商和只会喊“妈饭饿”的长生渊差不多。但一身全是腱子肉，膘肥体壮的，干活很利索。

    司辰没有和他争。

    司辰走进电梯，刷职工卡，摁下了楼的按键。

    他的权限只有自己工作这层楼；负楼是主任给他开的临时权限。

    公司一共有60台电梯。正负楼层各30台。每台电梯都只能前往特定的楼层。

    因此，司辰只能先乘电梯到楼大厅，再从大厅搭电梯前往负十八楼。

    随着电梯层数逐渐往下，司辰体内的长生渊开始躁动不安。

    “妈妈，饿。肉！”

    地下实验室看不见天空，但使用了特殊led玻璃，可以自由调节窗外的景色。

    电梯门打开，司辰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很甜，像是洒满糖霜的香草冰淇淋蛋糕。

    司辰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

    长生渊大声叫着：“肉！肉！！”

    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出来，笑声很是明快：“是司辰来了？来来，进来，东西放进来就行。”

    司辰扫了眼，来的人是负楼的实验室主任谢云阳。

    开会的时候见过两次，每次面对他们这些底层实验组成员时，都趾高气昂，恨不得鼻孔朝天上。没想到居然还会亲自出来接待。

    保密实验室的大门都是合金铸成的，十分厚重。需要刷卡才能进出。

    谢云阳站在门口，尽管穿着防护服，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亲切。

    长生渊更躁动了：“肉——！”

    这个词，在下午遇到那只奇怪的眼睛时，长生渊也吼过。

    如果是普通人，未必能理解长生渊低吼的含义。但司辰顺利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足够心谨慎。

    如果他不够谨慎，三岁的时候会被陌生人的一颗糖骗走；九岁的时候会在夜晚走进院长的办公室；十六岁的时候会在放学路上被人敲晕；二十岁的时候会喝下室友递来的有安眠药的水。

    面前的谢云阳有问题。

    司辰柔声道：“主任，有保密协议的。我们就不进去了，东西放这吧。”

    谢云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向后面的张。

    司辰不知道，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谢云阳盯着他嘴角已经溢出涎水，眼神满是渴望。

    是的，谢云阳被寄生了。他是普通人，身体甚至已经在遭受高维入侵时死亡。

    司辰下午看见的东西，名字叫“眼虫”，海陆两栖，和长生渊一样属于“寄生物”。

    眼虫本身的攻击性不强，但有很强的精神污染能力。

    当眼虫入侵寄主后，会完全取代寄主。继承对方的记忆、智力、身体。直到它选择更换新的寄主。

    这是第一次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新物种。

    因为能量波动不高，这个东西并没有引起人类的警觉。

    眼虫和长生渊，都互相在对方的食谱上。在混沌文明的苦寒之地，能无限繁衍的眼虫是长生渊唯一的食物。而一些强大的眼虫也会杀掉幼年的长深渊，让自己虚弱的身体得到强化。

    可惜了，如果只有司辰一人，他不定就动了。

    谢云阳把指从取消电梯权限的屏幕上挪开，恋恋不舍地看着司辰走回电梯，转身，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蠢货。”

    他骂的是长生渊。

    这本该是混沌文明最强的个体，却放弃了最恐怖而致命的特性，选择寄生，让弱低维生物和自己一起成长。

    电梯里，长生渊也很可惜：“肉肉妈妈，渊，可以，打。”

    司辰盯着电梯的金属墙面出神。

    离开地下十八楼。司辰没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厕所，把自己关在隔间。

    “怎么回事？”司辰低声询问。

    长生渊思考了片刻：“眼睛吃饿。”

    司辰想起了下午看见的那只贴在玻璃上的诡异眼球。

    那玩意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回想起来甚至会感觉头晕。

    司辰低声道：“我问你一些事，对就吱一声，不对就吱两声。明白吗？”

    “吱。”

    “你想吃那只眼睛？”

    “吱。”

    司辰回忆起自己嗅到的香气，眉头微微蹙起：“主任是‘眼睛’？”

    “吱。”

    公司关于高维生物的资料，会比进化者协会官上多一些。

    作为一个很爱学习的男大学生，司辰刚上班的时候，就看完了公司内记载的上千种高维生物。并且记到了自己的脑海里。

    但显然，那只眼睛并不在资料名单上，要么是新物种，要么已经超过了司辰的权限。

    最重要的是，那个高维生物已经将谢云阳取而代之。

    司辰的第一反应就是上报给安管局，只是很难解释清，自己到底是如何发现主任异常的。

    司辰过了安检，去更衣室换好衣服。他走出来时，正好看见从安检口通过的谢云阳。

    对方若有似无的目光扫过司辰的脸。

    为了防止员工偷拿宝贵实验材料，安检口会对出入的职工进行严格的检查。

    谢云阳能过安检，证明普通仪器检查不出他身上的异常。检举给安管局，让人排查也一样。

    而且，长生渊饿了。

    司辰怀疑长生渊可能真的给他下了蛊，要不然他为什么自动承担起了母职。

    司辰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假装在低头玩。

    他看见了季楚尧发来的消息。

    -刚下班。不好意思，才看见。

    季楚尧的回复很快：刚好。我也才到江川，现在在你们公司门口。

    季楚尧发来一只快乐狗的表情包。图里的狗还在摇尾巴，看起来很可爱。

    司辰：“？？”

    见鬼，他们有这么熟吗？

    现在是三月。因为异常气候，温度还是零下十几度。

    季楚尧大概是不怕冷的。站在马路边，穿的是两件套，拴着条浅棕色格子围巾。很像是什么等着女朋友放学的大学系草。

    看见他出来时，季楚尧招了招：“司——辰——！这里。”

    司辰调整着面部表情，缓缓挪到了他跟前。

    “你们下班好晚。”季楚尧道。

    他低头，看见了司辰冻的有些红的指节，下意识地想伸出握紧。

    季楚尧在空间折叠区当了那么久的恒温器，很熟悉该如何做。

    司辰不动声色地把从左换到了右，刚好避开季楚尧递来的胳膊：“路上耽搁了一会。”

    季楚尧绝对不是才到，要不然衣服上不会有这么多将化未化的雪。

    司辰拿出伞，递给了季楚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械改造人的原因，季楚尧高的过分。

    司辰自己都有一米八，眼睛却只能看见他的肩膀。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公交站走去。季楚尧不怕雪，所以他是帮司辰打的伞。

    雪砸在伞上，发出扑簌扑簌的响。

    司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考研的事。”季楚尧思考了片刻，还是直接了出来，“要不你还是考军校吧，离报名到正式考试还有好几个月，我觉得努力培训一下，还有会。”

    “军校是导师制，一个老师顶多带两三名研究生。只要活着，拿到学位证的概率比其他专业都大。”

    “其次军校的研究生补贴有基因药，进化液，还有针对各自进化方向的高维物品。有些是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资源。而且军校不收学费。”

    “最后，我们的所在的时空好像越来越不稳定了，江川区突然出现的空间折叠区就是征兆”

    季楚尧由衷道：“我虽然是保送的，但是如果你要考的话，我可以帮忙做些辅导。”

    辅导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比如司辰楼下住着的那户单身母亲，女儿马上要高考。于是每周都拎着一箱鸡蛋上门，希望司辰帮忙补一下数学。司辰不想挣这个钱，只好假装自己蛋白过敏。

    司辰是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的，每个陷阱都会伪装成能让别人占到便宜的模样。

    “为什么？”司辰询问，“我们应该没有那么熟，季先生。”

    季楚尧低头看着他，碧蓝的眼眸里情绪很坦荡：“不知道，靠近你我的心脏会莫名其妙加速。很有趣，我想靠近你。”

    他对感情一窍不通，所以很想弄明白这种悸动从何而来。

    季楚尧：“按照寻常点的法，这是不是叫追求？”

    他爹了，二十几岁想谈恋爱很正常。

    司辰：“”

    他放弃了思考。

    趁着公交车还没来，司辰走进了马路旁的书店，买了一套儿童识字书，准备晚上的时候念给长生渊听。不管有没有用，先教着。要不然只会那么几个字，听着怪可怜的。

    他刚结账，走出书店，就微微震动起来。

    司辰打开一看，发消息的人还是季楚尧。

    -有人跟踪你。

    -我的反侦察系统检测到的。有个人一直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厅看我们。

    -我本来以为是在跟踪我。所以特地避开了你。结果他看的人是你。

    季楚尧的权限真的很高。他甚至可以直接从自家公司生产的监控器后台调取图像。

    天气冷，图片上的人穿着厚棉袄，戴着帽子和口罩。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司辰放大图片，微微眯起眼。

    现在是晚上十点，天已经黑透。好在道路两边的灯光很亮。

    尽管男人有所伪装，但司辰还是认出来了，照片上的人是谢云阳。

    司辰神色十分平静，他输入了回复。

    -谢谢提醒。

    季楚尧：你认识吗？需要帮忙吗？

    司辰：认识，是我们公司的同事。隔壁实验组的领导。

    司辰：不用理，我会心的。

    司辰关掉显示屏，眉眼是淡淡的冷意。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才能吃上饭。

    没想到饭还会自己跑来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