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 第二十四章 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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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下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齐齐跪在地上。

    他们一人是中郎将的外甥,另一人则是内阁学士的儿子。

    虽家中在朝的官职不算大,可这也是赵禅真第一次接到投诚。

    邓裘倚在树上, 笑着看他。赵禅真把方勤和柳志言扶了起来,正色道:“朕虽是天子, 可这几日和你们一同游玩, 早已把你们当成朕的至交好友。”

    “来惭愧, 朕虽然是皇帝, 可一直以来,前朝后宫, 都是任人摆布。就连朕自己, 也只能随波逐流。这样的情况, 你们也愿意站在朕这边吗?”

    “陛下, 我们都知道, 这并非陛下所愿。要怪就怪那永安王, 狼子野心, 试图颠覆朝政,还勾结了赵氏,谁不知赵氏是他亲娘?”方勤从习武,身上也带着飒爽的英气,起话来铿锵有力。

    反观柳志言,则就文气许多。他们站队,带的可是一整个家族, 若非是邓家在其中牵线, 他们也不敢这么早就站队。

    现如今的朝廷, 傅偕生告老还乡, 丞相一位暂且空着, 由尚书侍郎合掌权柄。永安王一人独大,近几月却不大爱管事了,后宫也消停不少。

    眼看着皇帝就要束发了,权利似乎也在慢慢往他手中靠拢。

    早就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投诚赵禅真。

    可大部分人,都觉得钟琤是在借此机会试探朝臣,企图一网尽。

    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当属邓裘父子。

    邓裘为了抱钟琤这条大腿,可是废了不少功夫的,送了美妾暂且不,就钟琤入金陵时,他住的那些园子,包括郊外的庄子。

    全是邓永送的,每年的点、收整,都是邓家。然而庄子的收益,却要年年上交。

    好听点,邓家便是钟琤的外管家。难听点,人们都他们是钟琤的狗。

    邓永家族世代从商,他能够做官,也是因为钱捐的够多。可现在,抱钟琤大腿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反而把自己家产赔出去不少。

    这让邓永父子觉得,是时候换条腿了。

    于是他们就盯上了势单力薄的皇帝。

    邓裘几乎没怎么花费心思,就取得了赵禅真的信任,再介绍一些和他们父子有同样心思的人,更是易如反掌。

    方勤的舅舅虽然只是中郎将,手中却掌管了三万兵。而柳志言,他父亲是南阳老人的学生,傅偕生告老,士人便想请南阳老人入仕。

    可找了许久,也没人知道南阳老人去了哪里。

    恰巧,柳志言的父亲是南阳老人的亲传弟子,而且还是内阁学士。

    便开始受到一些士人的追捧,柳家家风向来不错,时间久了,还真让柳家积攒了不少的口碑。

    现如今他们向赵禅真靠拢,虽在实力上和永安王比起来,不算什么。

    但已经是很不错的开头了。

    赵禅真一无所有,他能给的,无非就是一些口头的承诺,比如等他真的执掌权柄了,现在帮助他的人,少不了好处。

    他生的好看,想要好听的话时,嘴巴又甜的要命,再加上他本就是帝王,话里的可信程度直线上升。

    哄的方勤和柳志言两个半大少年乐开了心花。

    得了准信便迫不及待要回家告知这些个好消息了。

    邓裘却还没走。

    他不知什么时候揪了根狗尾巴草,一直放在手里晃悠。跟着赵禅真一起进了内室。

    “陛下,您不想知道,那丫头使了什么坏招数吗?”走在前面的人,裹在明黄的山河蛟龙服下的腰肢,纤细的要命。

    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走动,在半空晃动,轻盈的像是在跳舞。

    真不像个皇帝。

    邓裘想起父亲告诉他,去岁皇帝在梅园中跳舞,那才叫惊艳,大臣们都没认出来,领舞的是当朝皇帝。

    就连永安王那个杀神,也看傻了眼,连话做事都温柔了几分,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皇帝才开始有了几分皇帝样子。

    听父亲起这些时,邓裘就非常不屑,他当年可是见过先帝的。虽然那时候年纪,记事也不算太清楚。可他从就对美人比较敏感,若是先帝真生的如此貌美,他肯定会记得。

    再那尼姑,要是真的倾城倾国,还会沦落到当尼姑?

    他心里不相信父亲的话,只当是永安王没见识,连秦淮河的欢乐场都没去过的人,哪里会见过真正的美人?

    直到那天他第一次看到皇帝,他才信了父亲的话。

    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若他是永安王,绝对会篡位当皇帝,把这样的姿色养在深宫之中。

    而不是让他当皇帝。

    “无非就是些催情的药。”赵禅真满不在乎地道,或者就是慢性毒药。可他还没生下孩子呢,皇太后怎的都不会在这时候杀了他。

    眼珠子在纤细下的丰满转了一圈,邓裘收回心思,又道:“虽如此,陛下也应当多注意些好。要知道,永安王和皇太后的关系可不简单,若是他们临时改换了主意……这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正着话,一只肥壮的老虎从室内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它踱着步子,绕过赵禅真,走到邓裘身边。

    黑黄的眼珠子在他身上一扫,像是看什么待宰的猎物一般,吓得邓裘动都不敢动。

    大宝提起前爪,搭在邓裘的胳膊上,锋利的爪子钩住他的衣裳,硕大的脑袋在他手臂上修嗅了嗅,足足过去半柱香的时间,赵禅真见邓裘有些支撑不住了,心里觉得好笑,才嗔怪地叫道:“大宝,回来。”

    自从大宝越来越大,在室内关不住它以后,钟琤便找了驯兽师,教大宝当个护主的老虎。

    它本来就在赵禅真身边长大的,心里认定了赵禅真,再加上人为的训练,确实乖巧可亲。

    就是别人不这么认为便是了。

    平日里若是有不相熟的太监宫女进来,只怕是腿都能吓软。

    邓裘擦擦额上的冷汗:“怪不得陛下不怕那些宵。”他再看大宝,大宝已经趴在毛毯上,四肢伸展,才看得清,它身上不是肥,而是矫健的肌肉。

    赵禅真拿了本折子在看,右手修长,手指梳理着珍珍的毛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漫不经心,却又魅惑动人。

    无论他穿着什么,是何地位,在做什么,都像是披着一层纱,惹人遐想,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大宝很乖,若是常人对朕没有异心。它自然不会有异常举动。”赵禅真道。

    随后抬眼,看了看邓裘,示意他靠近。

    邓裘走了过来,赵禅真润了毛笔,伸手,邓裘吓的后退一步。

    却被他瞪了一眼:“别动。”

    邓裘果然不动了,接着便感觉到眼圈凉凉的。

    赵禅真画完,便搁了毛笔,拍着手笑了起来,宛若稚子。

    “陛下,您在我脸上画了什么?”邓裘不解,想要去摸,却又被赵禅真毫不客气地掉,“没干之前不要碰。”

    “不碰,不碰。可陛下,您画了什么?该不会是王八吧?”

    “不是。”赵禅真斜了他一眼,“朕向来对人的眼神,敏感的很。”

    邓裘的心提了起来。

    又听到皇帝冷冰冰的声音:“朕虽然还没有坐实这个位置,可要一条狗命,还是易如反掌。邓卿还是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

    着,他灿烂一笑:“不然,朕可能会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喂给大宝。”

    训诫完了邓裘,赵禅真一脚把人给踢走了。

    邓裘直到出了宫,心里都还在“噗通噗通”地跳。是他太看皇帝了,本以为深宫养废了他的性子,只养出一朵美人花出来。却没想到,美人花不假,可惜带刺,还带毒。

    钟琤进了宫,远远就看到那个叫邓裘的少年,魂不守舍地被太监带出宫去,脸上还画着两道可笑的圈圈。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就在附近。

    “他怎么了?”钟琤冷着脸问赵喜。

    赵喜腰一弯,立马回道:“老奴不知啊,陛下只让老奴去请您入宫,是有要事商量。”

    他确实不知道邓裘怎么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是……

    “近日邓裘他们,和陛下走的非常近呢。有时候就连老奴也进不去,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赵喜偷偷去看永安王,有些搞不明白他的想法。

    “你只需看好陛下,不要他受到伤害。别的便不要多问了。”

    钟琤有些烦闷,虽是他主动给皇帝留空间成长的吧,可怎的皇帝真快就和别人这么要好了?

    他们在玩什么?邓裘脸上被画了,皇帝有没有被画?

    赵喜看不出钟琤在想什么,可也知道他心情不算太好,夹紧尾巴不再问了。

    跟着他一同到了御书房,皇帝亲自出来迎接的,亲亲密密地拉着钟琤的衣袖,带他进了书房,然后从献宝似的,扯开红布,露出一块大石头。

    他笑道:“听闻皇叔近日喜欢雕刻石头,禅真特意让人留意,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不错的,好像是从关外运来的呢 。”

    钟琤微微眯眼,转了转玉扳指,领命谢恩。

    “臣也有一件东西要送给陛下。”他轻声道。

    “什么?”赵禅真好奇地睁大眼睛。

    钟琤从袖中拿出雕刻好的兔子形状的玉佩,递给他,“陛下看看。”

    “兔子?”赵禅真有些惊喜,旋即抚摸着手里的玉石,摸上去温润无比,看不出一丝的人工雕琢痕迹。

    “皇叔做的吗?”

    “并非做的。而是石头里面自带的。”

    “石头怎么自带?”赵禅真又问。

    钟琤道:“自然是天生的了,这样的玉石,万中无一。”

    万中无一,赵禅真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挑了一万块石头。可又什么都没,用手指提着玉佩上面的红绳,挂在面前细细瞧着。

    钟琤借此看着他,果然看清了他的眸色。

    带着些暗蓝,因此不注意看时,确实认不出来。

    许是收到了心怡的礼物,赵禅真很是开心,“皇叔怎么想到送给我这个?”着,他取下腰间的玉佩,换了兔子玉佩上去。

    又开心地转了一圈,看兔子在半空划出好看的弧度,乐的哈哈大笑。

    “陛下不是属兔的么?束发之礼快到了,就当是陛下的生辰礼物。”

    他停下转动,钟琤神色淡淡,伸手帮他把弄乱的衣褶抚平。

    “束发之礼一过,陛下就是成年男子了。到时候,万万不可再做这般稚子行为。”钟琤看了眼四周,宫女们咬着唇,不敢笑出声。

    赵禅真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忙道:“你们快退下,朕要和皇叔些悄悄话。”

    待侍人都下去了,赵禅真“嘿嘿”一笑,钟琤觉得好笑:“陛下要讲什么悄悄话?”

    赵禅真踮起脚尖,飞扑着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禅真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太开心了。谢谢皇叔。”

    怕钟琤推开他,他动作又快,扑的又狠。若是钟琤退了,少不了要摔他一下。

    只能张开手,任由皇帝扑了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颊边那一团湿软是什么,赵禅真已经抽身离去。

    胆怯地站在那里,脚尖碰着脚尖,像是很不好意思。

    钟琤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警告道:“陛下,没有下次了。”

    赵禅真尴尬笑笑,旋即低着头,有些沮丧,“禅真知道了。”

    可钟琤却不算放过他,“陛下对他们,也是这般放肆吗?”

    他们是谁?赵禅真愣了一会,钟琤皱着眉,“方才臣进来时,看到了邓裘。”

    赵禅真恍然,原来皇叔误会了啊!他连忙摇头,像个拨浪鼓一样:“禅真是在惩罚他,没有和他玩。”

    “惩罚他什么?”钟琤眉头皱的更深了。

    邓裘可不是什么好鸟,他比他爹邓永还要过分,虽有几分实力,可在好色这方面,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赵禅真怎的也不可能邓裘看他屁股,要不然不等邓裘发光发热,他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只好解释道:“朕让他办些事,他办的不是很妥帖。”

    “既然如此,就应该狠狠罚他,让他不敢再有下次 ”

    皇叔怎么就跟邓裘过不去了啊,赵禅真苦着脸:“禅真身边就他一个还算聪明些,这要是坏了,就没人陪禅真玩了。”

    钟琤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了。

    想想皇帝,长这么大,连个同龄好友都没有,初交朋友,一时拿捏不好分寸很正常。

    赵禅真见他一言不发,便乖乖站在那里,低头玩弄着腰间的兔子玉佩,比受罚的大宝还要乖。

    钟琤又心软了,僵硬地换了个话题:“陛下腿还痛吗?”

    赵禅真乖乖笑了起来,露出米白的牙齿,看上去一点都没记仇:“早就不痛了,太医朕度过了那段猛长的日子,以后便不会再疼了。”

    “那便好。”钟琤又看了些折子,处理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他离宫半月了,也没见出什么大岔子。现在朝中大臣对皇帝称赞有加。

    只待收网,把朝中无用的大臣换一批,皇帝就能稳坐钓鱼台了。

    钟琤只待了会,觉得有他在,赵禅真会比较拘谨,便拒绝了留下来用膳,去赵氏那里转了一圈,便又回府了。

    赵禅真目送他走远了,脸上挂着的笑才慢慢淡了去。

    自己一人坐在案前,看着那些折子,无意识地摆弄着兔子玉佩,吐出来一句:“无趣。”

    确实无趣。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的很。钟琤又开始躲在府中雕刻石头,赵禅真送给他的那块,被他拿回家,切开石皮,才发现里面是红色的玉。

    便开始耐心雕琢,想雕玉桌玉凳,这石头又太了些。

    想了半天,便决定雕个“火烧赤壁”来。

    这么一定下来目标,钟琤便又干劲十足了。

    他正坐在园子里,挥退了所有下人,自己雕着石头呢,就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您是来做任务的呢,还是来度假的呢?”

    钟琤抬头,便看见熟悉的一张脸,冲他翻着白眼。

    “嬴芷,你怎么来了?”和他一起修炼的松树精,早他八百年修成正果,有了仙职。

    钟琤下来做任务,他也是知道的。

    就是没想到嬴芷会突然出现而已。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这是钟琤做石头的原则。不等嬴芷回他,他就继续闷头雕石头了。

    “喂喂喂,你好歹也放过你的同胞吧?好歹你也是个石头精,怎么这么喜欢雕刻石头?”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石头雕成别的形状,也还是石头。”钟琤话少,半晌回他一句,能把人噎死。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嬴芷心情有些复杂,蹲到他面前,“朽木不可雕啊。你既然接了这个任务,就没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什么?”钟琤头也没抬。

    这任务落到他头上之前,已有好多人任务失败了,原本钟琤还以为会很难呢,可现在看来,已经按他的计划,进行了大半。

    赵禅真虽然是个菟丝花,大家都吐槽他空有一张脸,只能靠出卖色相存活,可真到教导起来,还是很上道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嬴芷恨铁不成钢,敲了他一下,“我听,伏兔星君消失了好久呢。都他历劫去了,可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历劫去了。”

    “伏兔?”钟琤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失神。

    他想到那个洁白如雪的少年,初见时,他只不过把他当成一只兔子,便被他一脚给踹下了山,直掉到山坳里。

    那个骄横野蛮的兔子少年,有可能是他现在的任务对象?

    钟琤斜了嬴芷一眼,“我看你是疯了,这绝对不可能!”

    虽后来那兔子又把他弄到山顶了吧,可钟琤始终忘不了,被一只兔子用后腿踢上山的感觉。

    嬴芷嘻嘻笑着,一看就知道钟琤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又在叫他兔子来着?人家就不是兔子,也怪不得他你是臭石头。”

    钟琤闷着脸,不想和他话了。却开始在心里思考这件事的可能,如果不是有八成的把我,嬴芷不会突然出现告知他这件事情。

    可如果赵禅真就是伏兔……

    钟琤想了想,娇弱爱哭的皇帝,和那只蛮横无理的、偶尔会躲在石头下哭泣的少年。

    竟然有些莫名的重合。

    “我真是疯了……”钟琤喃喃道,再想问些细节的时候,嬴芷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唤出任务局给他的令牌,据任务完成时,这块令牌就会被点亮。现在这上面的任务进度,已经过了大半。

    这明他的计划正在平稳运行。

    他原本的算就是,以一己之力降低任务难度,先解决大赵有可能出现的天灾人祸,再通过大量收购桑麻,提高萧渝所占地盘桑麻的价格。

    同时抑制国内桑麻价格,如此两三年,萧渝便是想扼制豫州的桑麻种植,也抑制不住。一旦豫州遍地桑麻,萧渝便不战自败。

    他还着皇帝的旗号广招贤才,到时候朝政再改革一番,解决了内忧外患,便把重心放在发展经济上。

    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便不会有造反的心思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皇帝竟然有可能不是皇家血脉。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他的所作所为,就会前功尽弃。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韬光养晦,如此等待两三年,任务便可不攻自破。

    可现在听嬴芷这么一,一想到皇帝有可能是伏兔在历劫,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总觉得任务不可能这么顺利来着……

    又在心里从头到尾把计划过来一遍,找出一些可能失败的节点。

    钟琤决定对豫州的计划要加大力度,最好能把国内那些吃的饱饱的贪官都拉下水,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到时候才好一网尽。

    束发之礼前,赵禅真又召见了几次钟琤,可钟琤都借口身体不适,婉拒了。

    皇帝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钟琤突然对他爱搭不理了。

    转头把宫里肃查了一遍,趁机又清走一些宫女太监。这下子,他宫里只剩下七八个侍人了,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又一次在丑时惊醒,身上泛起一层粘腻的冷汗。快到六月份了,去年宫里存的冰不算太多,赵禅真给皇太后宫里送了很多,又给宫外的永安王送了很多。

    留下的便没有多少了。

    往年他也不常用冰,倒也没觉得热。今年也不知怎么了,这才刚六月,他就觉得热的厉害。

    不耐烦地踢开被子,果然,觉得粘腻是有原因的。

    赵禅真伸手去探自己腿根,只觉得冰凉一片,和那触感一般,让他心生焦躁,有些恶心。

    他冲下床去,把褥子扯落了一地,这还不解气,又跳到被子上踩来踩去。

    直到珍珍也醒了,在被子上转了两圈,像是好奇他在做什么。

    怕压到珍珍,赵禅真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在被子上,沮丧地低着头。

    把珍珍抱在怀里,赵禅真失了神似的,喃喃道:“皇叔为什么不理我了?是有人告状,让他知道了我的心思吗?”

    他不喜夜间亮着烛火,宫人也都很听话。只有半掩的窗户,洒进来些月华。

    黑暗让他很有安全感,别人看不见他,他的夜视能力却比较强悍。

    在黑暗中抱着珍珍坐了一会儿,赵禅真才平静下来。

    用手指顺着珍珍柔软的毛发,他是十岁那年捡到珍珍的。那时珍珍还是个两个月大的奶猫。

    宫里发生过战乱,宫人逃跑的时候,便有一些后妃养的猫被遗弃了。后来她们再回来时,荒芜的宫殿已经成了野猫的天下。

    一开始,宫里有这么多猫,好玩还好看,可后来,发生了几起野猫伤人事件,赵氏又受不了春日里猫咪发情的凄厉喊叫。

    便让宫人开始绞杀宫里的野猫。

    到处都是猫咪被抓到时的惨叫声,有些残忍的宫人,甚至会用开水烫猫。

    珍珍的妈妈是只很漂亮,也很敏捷的白猫。它生了四个猫崽崽,出去觅食的功夫,便有人发现了它窝藏猫崽的地方。

    它只能转移猫崽,结果在半路上被人发现,连同猫崽一起,要被人装到麻袋里,扔到井里去。

    赵禅真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草丛里的珍珍给抱了回来,用自己的食物喂它,怕被人发现,便把它揣到胸口,每次珍珍都收敛指甲,趴在他胸口发出细微的叫唤。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再后来,有人发现他养了猫,便告到皇太后那里去,皇太后认为他是故意包庇这些野猫,便动了怒,想要罚他。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旁,声音冷淡极了,他看不清他的脸,却把他的声音刻在了心底。

    他道:“不过是只没娘的猫,皇帝想养,是把自己当成猫的娘亲了吗?”他话的语气,并没有带着轻蔑,反而像是在看一出有些可爱且可笑的好戏。

    赵禅真胸口的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只白色的猫猫头探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还伸出舌头舔了赵禅真的脸。

    许是真把他当成娘了吧。赵禅真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直到有人单手把他拉了起来,“陛下想养就养吧,看好你的猫,不要让它伤到人了。”

    那天赵禅真一言不发,被人赶出来的时候,还听到皇太后在身后:“活像个没有嘴巴的傻子。”

    赵禅真把珍珍看的极紧,平日里不许它出门,再大些,就不能离宫。别的怎么都好。他平日里有些压在心底的话,谁都不,只对珍珍。每次珍珍都温顺又乖巧,好像真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我好像不是很讨厌他。”喉咙有些干涩,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禅真感觉到了艰难。

    他曾经在脑海身处,幻想过,若他有天当了皇帝,要把那些大臣全都杀了,也要杀了永安王,杀了皇太后。

    可他也只是想想,现实中的他,虽是皇帝,却要处处讨人喜欢,讨宫女喜欢,讨太监喜欢,讨永安王的喜欢。

    没人知道,那日梅园晚宴上的一舞,是他主动讨来的机会。

    他被关在深宫里,比冷宫里的弃妃还要没有存在感。吃的、穿的、用的,都靠秋实缝制东西换来,更何况,还有人盯着他,想要给他下药。

    赵禅真那时候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时刻,只好把目光投向前朝。

    他想了很多人,比如傅偕生,是他的老师,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请求傅偕生帮助他。可到最后,还是选定了那个阴晴不定的危险男人。

    果然,他那一场舞,戳动了老臣们的耻辱之心。也好像让永安王对他有所改观。

    事到如今,可以每一件事的改观,都超出了他当初的预料。

    非要寻根问底,他只能想到钟琤身上。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啊……”

    如果像秋实担心的那样,永安王对他有异心。赵禅真按住跳的有些厉害的心口,那为什么,永安王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赵禅真一想到那个场面,反而有些脸红。把脸埋在珍珍身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自言自语道:“可是如果他没有那种心思,又为何要帮我呢?”

    难不成像邓裘的那般,永安王私下正在招兵买马,企图以别的方式,谋权篡位。

    只一想到这个结果,赵禅真的心便有些冷了。

    他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秋实进来给他添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他。

    “陛下,您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坐着啊?”秋实身上还带着困顿,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她把赵禅真扶起来,又去取了干净的被子过来。想要把脏被子抱离的时候,被皇帝一把抢走了。

    语气里还带着些不自信:“让别人来收拾吧,你不要动。”

    秋实心里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

    嘴角笑开了花:“陛下果真像她们的那样,长大了呢。”

    “可有时候,我好像又不是那么期待长大。”赵禅真让秋实坐在那里,把脸贴在她的腿上。

    “为何?陛下长大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天子,想要什么便都有什么了。”秋实像他抚摸珍珍一样,抚摸着他。

    没了白日的等级森严,他们两个像是真正亲密无间的姐弟一般,悄悄着心里话。

    赵禅真孩子气地捂着脸,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没把那句话出来。

    好在秋实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见他不想,便让他上床睡觉,“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起来上朝了,陛下再睡会儿吧。”

    “嗯。”赵禅真躺在床上,盯着帐子。听到秋实还是抱起了被子,慢慢走了出去。

    又想到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看到他梦中常见的那张脸。

    一颗心像是被一个恶人玩弄着,一会被丢进冰里,一会儿就被丢到火里。

    让他焦躁不安,难以自己。

    夜间没有睡好,上朝时,赵禅真也不算精神。

    今日早朝又有几个官员告老还乡,赵禅真略略一看,书房里还摆着诉这些人罪行的折子呢。

    嘴角一勾,便了些不舍的话,把这几个官员夸的,像是大赵离开他们就不行了一样。

    等他们感动的眼泪汪汪,就差要还能再干十年的时候。

    赵禅真话锋一转,同意了他们告老还乡,位置就先由他们的几个下属暂时取代。

    今年的秋日,才是士人科举的好时机,到时候才能挑选一些不错的人才。不过赵禅真没有算听邓裘他们的建议,把这些刚考中的士人放到朝中。

    反而把一些还不错的地方官,调到金陵,再把他们推荐的士人下放地方,干出政绩再考虑要不要调回来。

    此举确实帮他挑出来一些还算不错的人才。

    与此同时,今年雍州第一茬的粮食已经丰收了,还好朝中粮种放的及时,再加上向仲辰兢兢业业,雍州今年的粮食势必会丰收。

    这也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赵禅真自然是知道的,他和向仲辰一直有着练习曲,除了雍州的粮食,向仲辰还会隔三差五地给他上折子,讲些关于雍州的人文地理,以及官僚情况。

    处理完正事。赵禅真才有心思看向永安王的位置。

    和前几日一样,钟琤没来上朝。

    赵禅真眼神不变,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问道:“皇叔近日身体有恙,一直不能上朝。可有爱卿前去探望过?”

    底下大臣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何意,若是去了吧……那可是永安王,把皇帝当傀儡一样摆弄的永安王。

    支支吾吾半晌,赵禅真一脸讨没趣的的表情,“算了,问你们也是难为你们。皇叔生病,朕理应当亲自探望才是。”

    下了朝,赵禅真让赵喜带上最好的太医,还有一些慰问的礼品,浩浩荡荡地前往永安王府去了。

    出宫不过一柱香马车的时间,便到了永安王府。确实很近。

    钟琤正在给石头浇水呢,听到管家来报,皇帝来了。

    他直接把浇水壶扔到地上,一路跑跑回房间,脱了衣服,便上了床,盖紧被子。

    管家被他这一连串操作吓的有点不知所措,皇帝已经走进来了。

    没办法,钟琤自从知道赵禅真有可能是伏兔在历劫,便定主意,好好做任务便是了,绝不能招惹这么个祸害精。

    哪怕他长着一张柔弱不能自理的脸,那也是表象而已。

    赵禅真一进来就看见钟琤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原本冷峻的脸,也烧的通红,薄唇也干的有些起皮了。

    他原本还以为钟琤是装的,可一看这样子,立马发了脾气,“皇叔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没人告知朕!”

    管家被吓的一哆嗦,哭丧着脸:“王爷这病来的突然,我们也没有丝毫的准备啊!”

    赵禅真还想再骂,却看到管家身后的窗户。

    蝉鸣不止,叫的人心里发慌。

    钟琤没听到赵禅真继续话,正想要睁开眼看看情况呢,眼皮子便被人掀开了。

    是赵禅真。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床边,还坐了下来,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握住钟琤热的出汗的手。

    另一只手则扒开他的眼皮,一脸关心地看着。

    钟琤只模糊看见他粉色的唇一张一合:“皇叔不会烧坏了吧?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盖这么厚的被子?”

    “……”

    装不下去了。钟琤悠悠转醒,睁开眼睛,正对上赵禅真惊喜的表情:“皇叔!你醒啦!”

    “陛…陛下,您怎么来了?”钟琤虚弱地问道。

    “你们都出去,一会朕叫太医,太医再进来。”赵禅真挥退众人,十分威严。再转过来身子的时候,已经换了副模样。

    他眼泪汪汪,一脸思虑过度的表情:“皇叔,禅真好怕,皇叔为什么不让禅真知道,你病的如此严重?”

    他哭的可怜兮兮的,好像钟琤真的要死了一样。

    钟琤从没关的窗户向外看一眼,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浇水的壶还在那放着,石头上的水都还没干。

    也不装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陛下不必哭,本王没病。”

    赵禅真眨眨眼睛,一脸不解,他讶异地伸出手,贴在钟琤有些发热的脸上,“那这……”

    “被子捂的。”钟琤回道。

    “皇叔为何……为何宁愿装病,都不愿意上朝见禅真?”赵禅真似乎被伤透了心,低着头也不看他了,眼泪则“啪嗒啪嗒”往下掉。

    “陛下。”钟琤接住他的眼泪,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陛下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哭的吗?”

    对邓裘也好,方勤也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那些人对他忠心耿耿。

    又一滴泪水掉他手心里,顺着他的掌纹,汇聚到一起,在他手指上留下湿湿的泪痕。

    赵禅真一哭,就像是刚淋过雨,湿漉漉的花儿。唇色都娇艳起来了。

    钟琤刚听闻,邓裘最近去南风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此时难免带着恶意的想,他是想着谁,才去那种地方的呢?

    “皇叔?你吃味了?”虽是发问,赵禅真的语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钟琤一怔,见赵禅真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便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去。

    “我命不久矣,临死前只想看陛下靠自己的实力君临天下。”

    赵禅真一脸惊恐的神情。

    “而不是像这样撒娇。”钟琤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个下下策了出来。

    他准备任务一完成,就死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