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 第二十八章 那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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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根本不是赵家的孩子, 他的母亲是秦淮河边人尽可夫的技女!”

    赵禅真喃喃着,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慢慢的, 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比如皇太后, 按照规矩, 他应该叫赵氏一声皇奶奶。虽他幼时还曾被皇奶奶照顾一段时间, 听庙里的人, 他三岁时,皇奶奶便回宫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 自己是先皇流落在外的皇子。赵禅真只记得时候曾有一双手, 温暖而疏离地抱着他, 在他发烧时喂他吃着米糊。

    赵禅真不记得赵氏的脸, 长大后听人了, 也曾怀疑, 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照顾自己的人, 会带着疏离的情绪。

    直到他九岁,被接入皇宫。住持告诉他,入宫后自会有人保护他,因为赵氏是当今的皇太后,她的儿子,是手握重兵的永安王。

    住持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叮嘱什么, 来请赵禅真入宫的人, 便迫不及待拉着他, 不顾他的哭喊, 把他放到马背上, 带入了皇宫。

    “清竹!清竹!我不要走!”赵禅真哭喊着,手一直伸向寺庙的方向,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喊出那声娘亲。时候他不懂事,听人背后嚼舌根子,清竹是他娘,揣着满心欢喜去找清竹,叫他娘。

    清竹冷着脸,没有应他,他便以为那是默认,实在是傻的不行,整日跟在清竹身后,清竹念经,他便念经,清竹挑水,他便跟着挑水。

    一口一个“娘”,叫的亲切极了。

    直到有一天,挑水的路上,清竹突然对他发脾气:“不要再叫我娘了!我不是你娘!”

    他那时被吓坏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抹眼泪。

    赵禅真养过一只兔子,一场雨过后,竹林里有只落单的兔子,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他一人在寺庙后住的孤单,便养起来兔子,还不懂事地把自己喝的杂粥喂给兔子。

    没过两天,兔子就死了。他哭的很伤心,还找了木棍,在竹林挖了一个坑,把兔子放了进去。

    寺庙里常有乞儿来乞讨,庙里人不赶他们,他们便满山乱窜,那次也不知怎的,绕过寺庙,到了赵禅真这里,还把他埋下去的兔子挖了出来。

    当着他的面剥皮抽筋,烤着吃了。

    他吓得大哭不止,一直呕吐,当天夜里便发了高烧。

    住持念他可怜,便特意让清竹来照顾他。清竹不愿,赵禅真发烧的迷迷糊糊,听到清竹在门外哭着对住持:“他并非是我的儿子,为何我要承受不白之冤?”

    是啊,庙里人都在笑话她。哪怕她整日焚香礼佛,诵经从未停止,庙里人也她心不静了。

    尝了男人的味儿,心还能静下来吗?

    庙里的尼姑,并非全是从出家的。大部分都是逃灾的女人,失去了男人和孩子,万念俱灰,被庙里收留。她们除了念经、种菜,便是讨论着过往的事情。

    每次赵禅真从后院去找清竹,都能听到她们的趣,她们,来找你娘嘞?快些去吧,你娘昨夜想你想到哭呢!

    赵禅真那时不过五岁,哪里分的清她们话语里的趣,便真的欢天喜地以为清竹想他呢。找到清竹,便各种撒娇卖乖。

    当他在清竹那里受挫,那些女人便安慰他,世上哪有不念着儿子的母亲呢?清竹只是嘴硬哩。着,便提起她们死去的孩子,哭成一片。

    赵禅真又信以为真,每次被清竹拒之门外,又很快鼓起勇气,日日不停地往庙里跑。

    可现在,他听到清竹,自己不是她的儿子。眼泪噗簌噗簌往下掉,连流出来的泪都是滚烫的。

    他那时已经记事,可那天发生的事,他记得最清楚。清竹拗不过住持,只能留下来照顾他。赵禅真哭着,张开手求她抱抱自己。

    泪眼模糊中,看到清竹狰狞而愤恨的神情。

    她疯了似的,把他从床上拖下来,磕在床脚,随后又脱了僧鞋,拿鞋底抽他的脸,叫道:“我不是你娘!你是杂种!”

    他忘了那天的事情怎么结束的。他病了足足大半个月,庙里的女人轮流照顾他,再提起这事,便噤若寒蝉,谁也不多嘴了。

    而赵禅真,自那以后便很少见到清竹。

    对外,他也只敢叫清竹,不敢再叫她“娘”。

    庙里的女人可怜他,有口吃的喝的都会想着他,慢慢的,赵禅真便学乖了,对着那些可怜的女人,他不需要喊娘,只需要坐在那里,不话,可怜兮兮地看着。自会有人疼他。

    虽每次,那些人总是抱着他,回忆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再大些,女人们便忘了那件事。战乱逐渐转移地方,村里的男人们又回来了。她们又开始聊些闲话,有一天聊着聊着,便提到了赵禅真的长相。

    “这孩子越长越好看,比我家大妮还要标致,和清竹真不像呢。”

    “哎呀,你们没听吗?清竹怀孕之前,皇帝正好从这里逃难呢,要真是皇帝,肯定和普通男人长的不一样啊。”

    “男孩肖娘,女孩肖爹,你看禅真……”

    “好了好了别了,这要让清竹听到,又要发癫了。”

    赵禅真躺在女人腿边,紧闭着双眼,熟睡的样子惹人怜爱。

    越被这些尼姑们喜爱,赵禅真便越想得到清竹的爱。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让清竹抱一抱他。每次生病、受伤,他多么希望清竹能够出现,把他护在身后。对着众人:“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又或者,他出事死掉了,清竹能够像那些女人一样,想念着他,为他哭。

    他被带到了皇宫里,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

    有人给他水,给他食物,他都不敢吃。

    他躲到床底,哭着祈求佛祖,让清竹来救救他。

    三天后,他饿得趴在床底下,头晕眼花,也没等来清竹。

    迷迷糊糊之际,只听到有人:“王爷,就是这个孩子,不吃也不喝。”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把他弄出来,不要伤着了。”

    随后赵禅真便觉得,一直保护他的床,被人抬走了。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他又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问:“他是男孩吗?怎么穿着僧服?”

    着,一张温热的帕子伸到他脸上,擦去他脸上的脏痕。

    “真漂亮。”那人轻笑,“可不像老皇帝的种,没带错人?”

    “皇太后能够证实,他正是先帝遗留在外的孩子。”

    再后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人给他洗过了澡,甚至换了个带花园的屋子。

    门外有宫女,他一醒来,就有人给他送上热饭菜。

    赵禅真忽然就没有那么怕了,他想那个人,应该不会害他。

    如此过了半个月,赵禅真逐渐习惯了在这里的日子。他整日闭门不出,就在房间里,躲在床上,偶尔会趁人不注意时,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天和云。

    一听到有人的动静,便像兔子一样跑回床上。

    那一天,他见到了永安王,他还带着一个男孩。

    男孩叫永亚,是渔民家的孩子。他只有母亲,是个采莲女,外祖父则是个渔民。至于他的父亲,“我从就没有父亲,不过我有二爹、三爹。他们对我比亲爹还好!”

    永亚一点都不怕生,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对什么都感兴趣。钟琤只把他带到这里,对手下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赵禅真从窗户里看到他背着手离去,一言不发。

    永亚便凑到他面前,他皮肤很黑,长的也比较粗糙,十足的男孩模样,对赵禅真道:“你可真不像个男孩,我听他们,你也是皇帝的儿子?”

    赵禅真抱着膝盖,摇头。他不知道,没人提过他爹的事情,他只知道清竹。

    “虽然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可我娘、祖父,还有二爹他们,都皇帝是很了不起的家伙。那些人找到我,我是皇帝的儿子。”

    “你也是被他们带过来的吗?”

    赵禅真摸摸自己的手臂,他手臂被拉的有些脱臼,前几天还有人给他上药,便点了点头。

    永亚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背着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已经听出来了,老皇帝……也就是咱们的爹,死了。他没有别的儿子,如果半个月内只有咱们两个,就会从我们两个人中挑一个出来当皇帝。”

    赵禅真一脸茫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永亚看着他,有些丧气,随即在他旁边坐下,拍着胸脯道:“不管怎么样,你比我先来,那咱们两个就是朋友了。如果再有别人来,那就不是我们自己人。你懂吗?”

    赵禅真抱着膝盖,看自己的脚趾。

    永亚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此后几天,永亚一直在和宫女太监交好,送上来的饭菜,他总要赏赐宫人一些,得到了很多感激。

    前朝事态严重,越来越多的大臣,祈求另立新帝。如果先帝没有儿子,便从宗族里挑个赵姓王爷。

    皇太后赵氏只能出来,已经找到了先皇的孩子,正在验证真伪。

    至于真伪,她看着永亚,用喝茶掩盖了眼底眉梢的不屑。像,简直和先帝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丑陋至极。

    永亚并不觉得自己丑,他觉得自己男子气概,长的像赵禅真这样的,像个秀气的“娘们儿”,没意思。

    虽然这样,永亚平时还是很照顾赵禅真的。见过皇太后,她身边的人都,永亚长的和先帝非常像。不用验证,就可以确定他是先帝的孩子。

    永亚很得意,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是下一任皇帝。

    他告诉赵禅真,当皇帝可以得到任何东西。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包括不可一世的永安王。

    永亚对永安王很是不屑,他曾对赵禅真:“那人狼子野心,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看他成日就那一副表情,大夏天还要穿一身黑,像不像个阎王爷?”

    宫里的人都怕永安王,自入宫以来,他杀人如麻,所有人都颤颤兢兢,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永亚,他若当了皇帝,就让赵禅真当个闲散王爷,吃香的,喝辣的,还能把他娘接到金陵。

    他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杀掉永安王,皇太后也不能留。

    人人都知道,皇太后是永安王的亲娘。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和永亚相处半个月,赵禅真已经习惯了他的絮叨,永亚每天都在想着,当了皇帝后要做什么。

    出事那天,月朗星稀,是个很美好的夜晚。

    赵禅真睡的正香,听到屋子里传来闷哼声,他坐起身子,朝永亚睡的那床看去,“你们是谁?”他怯生生地问。

    屋子里多了几个人。

    永安王背着手,在月光下,回头看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嘘,睡吧。”

    赵禅真乖乖躺在那里,听到麻袋里传来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安。

    等那些人扛着麻袋出去以后,他便也起了床,跟了出去。

    却没找到人。

    只能回屋睡觉。

    第二天夜里,宫里四处都有人走动,举着火把像是在找什么。

    他也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听人,前朝已经定下,永亚要当皇帝了。但永亚消失了。

    永亚在井里。

    赵禅真目睹了全部,他看到了永亚泡的肿胀,四肢蜷缩着躺在地面,眼睛像死鱼眼珠子一样,看着他。

    他当场晕了过去,夜里发烧不止。

    第二天,硬是被人伺候着换了衣服,他的手被人拉着,一路被身边那个黑衣青年,送上了龙椅。

    赵禅真成了皇帝。

    等他病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是他登基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他不肯出门,也不想上朝,永安王又一次来到他的院子,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赵禅真躺在床上,绝望地流泪。

    半晌后,永安王离开了。后来再也没有要求他上朝。

    赵禅真开始在后宫,当史上最没存在感的皇帝。

    他开始渐渐习惯,在皇宫里的生活。身边多了两个比他稍微大些的宫女,脾气好强点的叫春华,温柔娴静的叫秋实。

    永安王起的名字。

    他便没有改。

    然后就收养了珍珍。

    赵禅真用拇指拭去眼泪,不由得嗤笑出声,他经历了所有苦难,现在却来告诉他,他不是赵禅真。

    那他是谁?